第20章

279.

貓蹭許晝的腿,貓貼許晝的臉,貓舔許晝的頭發。

江翎說那是貓喜歡,沒有辦法。

可他也知道,主體和分體雖然看起來人貓有別泾渭分明,但畢竟同屬于一個靈魂,潛意識的喜惡完全一致。

貓喜歡和許晝在一起,是因為江翎也喜歡和許晝在一起。

即使他自己從沒有注意到,但心和靈魂已經替他聚焦。

280.

這天晚上,固執認為自己是被親了一口的江翎很少見地做了夢,夢裏他回到一年前,那時他和許晝還是擦肩而過的陌生同學。

學校裏永遠人潮擁擠,到處都是穿着一模一樣校服的高中生,但江翎知道,無論他什麽時候回頭,都總能看見那個蒼白瘦弱、內向陰郁的少年。

對方很安靜,似乎永遠不會有走上前來和他搭話的念頭,那人只是保持着自己劃定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着他,只敢注視他的背影。

好像是某個陰暗潮濕的小角落裏,小心翼翼探頭出來的小動物。

江翎那時并沒有太在意,或者說,他以為自己沒有太在意。

從小到大他收到關注太多,許晝的目光只是數百數千條目光中最隐秘含蓄的一道,分明不應該被注意到,可事實卻是,這道目光是最經久的。

按理說,這樣的注視與跟随注定會惹人厭煩,可許晝卻只是看着,連走近一步、多說一句話都不肯,江翎又覺得實在生不起來什麽氣,只好随他,就當多了個小影子吧。

281.

大概是學校生活實在無聊,又或者是因為許晝本人太與衆不同,所以偶爾也會有江翎反向觀察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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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性格冷,但人緣很好,即便不刻意在這些小事上花費心思,也能很輕易地得知對方的名字。

許晝。

江翎把這個名字默念一遍,感覺實在是太不貼切,白晝的光與熱在許晝身上得不到半點體現,那個人分明像深夜裏的一道微風,冰涼而安靜。

深黑色頭發、和人對視時會透出一點驚慌的圓眼睛、膚色透着久居室內的蒼白、被寬大校服襯得更瘦弱的身形……

原本單向的注視不知何時增添了一道往程,在許晝沉默安靜地像影子一樣默默注視江翎時,江翎回以注視。

282.

注意到一個人就像是在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

自然的力量不可小觑,無論是沃土還是枯壤、精心培植還是随手抛下,種子落到哪裏,就開始在哪裏紮根生長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江翎想,他根本沒想在意許晝,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人一出現在他的視野裏,他就很難再去注意到其他人和事了。

他的目光總會不自覺落在許晝身上,看這個人孤零零一個人吃飯心裏會不舒服,看這個人蹲下和路邊的貓玩會覺得可愛,看許晝跟在他身後會想給許晝買飲料喝,就和在路邊看到流浪貓想要投喂時的心情一樣。

時間長了,他心裏那顆被命名為“許晝”的植物長得就越來越枝繁葉茂了。

江翎忽然想起了一本小時候看的童話書,書裏面說: “這種種子,如果你發現得太晚,就會永遠無法把它清理掉。它會盤踞整個星球,根莖會将整個星球都穿透……”

283.

觀察許晝的時間越長,江翎就越對這個不愛說話的內向男生産生好奇。

在學校裏,男生們會勾肩搭背一群人去逃課打球,女孩們也總和好朋友手拉手散步,課間還要一起上廁所,就算是性格很腼腆的人,也會有相熟一兩個相熟的朋友。

可無論什麽時候看到許晝,這個人都是孤零零的。

上體育課時,許晝會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學校香樟樹下,盯着地上的沙子一動不動,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

中午吃飯時,許晝也從來不和其他人同桌,總是自己端着餐盤躲避開人潮,最後落座在餐廳的小角落,一言不發地吃完一頓飯。

放學回家的路上,這個人也沒有同伴,只是沉默低着頭,一步一步走自己的路,夕陽會把許晝的影子拉得細細長長,蕩在黯淡的風裏,就顯得有一點可憐。

江翎見多了,就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那種孤單落寞的心情好像會傳染,他只是看着,就感同身受地替許晝感覺不舒服了起來。

他想,也許許晝會需要一個朋友

江翎自認為并不是個多麽熱心的人,但也不至于冷血,許晝內向拘謹不愛說話也沒關系,他可以做到主動陪對方吃飯或者上下學,這不算什麽很為難的事。

284.

于是在許晝又一次默默跟在江翎身後時,路過販售機的江翎停了半分鐘,買了瓶飲料。

是水蜜桃味,他之前見許晝喝過幾次,應該不讨厭這個味道。

冰涼涼的瓶身貼着手心,江翎垂眸等了片刻,本想等許晝走近點再和人說話,但他轉身後卻詫異地發現居然有人搶了先。

是個不認識的男生。

看起來大概是許晝的同班同學,匆匆攔住許晝大概是有什麽事要說,可許晝卻立刻把頭垂得更低,像是下意識般往後退了一大步,發絲遮住眼睛,臉色蒼白,淡色的嘴唇緊抿着。

那是一種很典型的抗拒與逃避的姿态。

冰易拉罐壁上的水珠已經洇濕了江翎的手心,他微微盛眉,漆黑的眼睛注視了不遠處的兩人片刻,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沒認清事實——似乎不是大家在拒絕許晝,而是許晝在拒絕和所有人社交。

貿然地接近對于這樣的人來說也許會是一種令人為難的打擾。

所以江翎原本主動社交的打算就這麽中斷,那瓶水蜜桃味的冰飲料最終在桌上放到常溫,又因為他不愛喝而被丢掉。

285.

盡管沒能和許晝說上什麽話,但江翎還是會時不時想起來他,并不是帶着什麽複雜或濃烈的情緒,這種在意就和許晝本人一樣,只是默默地存在于那裏,像隐形人,但卻讓江翎無法忽視。

在學校會忍不住去看,在家寫作業時偶爾也會分心想到。

在做數學卷的江翎第三次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寫下許晝的名字時,他幹脆放下筆,捏了捏鼻梁骨,嘆了口氣。

轉頭,書桌旁的貓正趴在貓窩裏昏昏欲睡。

江翎伸手去摸了摸貓的皮毛,捏着貓的後頸皮把貓提到了自己腿上。

他很少和貓說話,一方面是因為貓沒什麽智商,他不會幼稚到和寵物聊天,另外,他也明白,一魂雙體,他的任何心情都能被這個小小的分身感知到。

就比如現在,他想到孤零零的許晝,貓就擡起眼睛,躍躍欲試,像是也想要完成那個被中斷的問好。

286.

人總是因為各種原因權衡、猶豫、糾結,不能真正随心所欲。

但貓可以。

貓只是一只貓,一只被一丁點兒人類靈魂填充的聰明點的貓,它想做什麽,就一定要立刻去做到。

于是貓跑了,跑到許晝家樓下,被許晝抱在懷裏帶回家後覺得很好。

貓再也不想走了。

289.

人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就像江翎無法控制自己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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