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00.
讓一個還停留在嘗試主動和人打招呼階段的超級社恐站在主席臺上接受萬衆矚目，這和讓石器時代的猿人造宇宙飛船捕捉外星人有什麽區別啊！
許晝焦慮得都要啃指甲了。
他在家裏背着手走來走去，從卧室到客廳到陽臺，還要把貓拉上，最後倆人一起在家裏小陽臺上吹冷風。
許晝把冰涼的臉貼在貓毛茸茸的身上，嘆了一口氣，又嘆一口氣，白霧融化在風裏。
他閉眼貼着貓毛蹭來蹭去，“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啊貓！”
貓看着許晝因為靜電全炸起來的頭發，實在沒忍住，跳到他肩上想把他頭發舔順回去，結果反被許晝一把抓住，在它臉上狠狠舔了兩下。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當我的老大！”
許晝語速很快，抓着貓的肩膀神色嚴肅，“我馬上就要被抓去放在主席臺上被學校裏六千七百五十三人圍觀了，貓你知道什麽是主席臺嗎？那上面一個能躲的地方都沒有，說不定我還得被挂上一朵大紅花，拿着麥克風交流獲獎感言，這還不如讓我被外星人抓去火星種土豆。”
貓只好“喵喵”安慰了許晝兩句，伸爪子扒拉扒拉他炸起來的頭發。
于是許晝成功被順毛了。
他摟着貓，仰臉看冬夜繁星點綴的天空，安靜了許久。
“可是，江翎說，讓我和他站在一起。”
許晝把下巴放在貓頭頂上，語氣認真： “我想和江翎站在一起。”
301.
升旗儀式是在周一，那天天氣很不錯，前兩天才下過雪，這天終于出了大太陽，學校裏的積雪被照得亮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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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冷，許晝在校服外面裹了件很厚的羽絨服，又戴了圍巾，像個圓滾滾的氣球。
他看看左邊長身玉立玉樹臨風的江翎，又看看右邊高挑挺拔陽光帥氣的周樹。
許晝沉默了。
……現在去把外套脫了還來得及嗎
一想到一會兒要被那麽多人看着，許晝就有點不可避免的焦慮，他想讓自己呈現出來一個盡量好的狀态。
可他剛把拉鏈拉下來一點，手就被人按住。
江翎回過頭，墨黑的瞳仁裏清晰映着他的臉，目光淡淡掃過，嗓音帶着一貫的冷質感：
“太冷了，不要脫外套，這樣就很好。”
許晝睫毛亂顫，思緒亂竄，一會兒想我靠要上臺了好緊張，一會兒又想我去江翎好帥好帥好帥。
不行不行要裝得鎮定點兒，要像個成熟男人，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要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靠自己精湛的演技在江翎面前呈現出一副沉穩大氣的模樣。
可結果沒過三秒就見江翎低頭，認真注視他，目光裏帶了一點笑意，聲音很低：
“昨天說好了，和我站在一起，所以不用怕！”
可惡！誰！怕！了!
許晝很想潇灑地大手一揮，表明自己一點都沒在怕的，可對上江翎的目光，他眨了眨眼，心口砰砰亂跳，乖乖站在了江翎身邊。
302.
從側面登上主席臺要走三十五級臺階，上去時許晝低着頭數腳下邁了多少步，一副隔絕外界就不會緊張的态度，結果等真站在臺上後擡頭一看，臺下烏泱泱的老師同學，每一個都在朝他們的方向看。
許晝立刻就像被美杜莎施了法一樣，一下子僵在原地，臉都白了。
他僵硬地轉頭，想避開那些視線，下意識去看江翎，卻恰好對上江翎低頭看向他的關切目光。
“能适應嗎？很緊張嗎？”
江翎盛眉，眼前的許晝白着一張臉，烏黑的眼睛裏藏着倉皇無措，全然一副小可憐的模樣，他開始有點後悔鼓勵許晝走上臺了。
一直以來，江翎都覺得任何人都應該嚴于律己，迎難而上。
他對自己是這麽做的，他也想對許晝這麽做。
只不過不同的是，他對自己下得去手，對許晝卻總是心軟。
許晝有一點不開心，他就會想算了吧，下次吧，慢慢來吧。他不想看到許晝不開心，就像不想看到許晝讨厭他。
303.
“……還好, 可以适應。”
許晝攥了摸衣角，覺得剛剛那種無處不在的緊張感的确消失了不少。
即便是站在很多人面前，但身邊有江翎的話，好像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304.
主席臺前的主持人已經開始拿着話筒念發言稿，社長姐站在最前面，她今天在校服外穿了件紅色沖鋒衣，板正的背挺直的腰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好像一位得勝歸來的大将軍。
“上周，我校由霍桦同學組織的航模社團在本省航模大賽少年組奪得一等獎，他們自主研發的無人機模型A32……”
因為平時大家習慣叫社長或者霍姐，許晝這還是第一次知道社長姐的全名。
霍桦。
許晝立刻肅然起敬，原來社長姐不是花蝴蝶，是驕傲的枯葉蝶啊！
305.
社長姐顯然對贏得這次比賽早有預料，連發言稿都沒準備，獲獎感言熟記于心，拿過話筒就開始慷慨陳詞，滔滔不絕說到最後，她咳了一聲：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最後我想說——能夠拿下這個獎項，這都是我應得的！”
臺下哄笑一片，社長姐自己也笑了，她回過頭看旁邊的五個隊友，又道： “但我也要特別感謝一下我身邊這幾位，我的每一位同伴都為此付出了心血，少了誰這次比賽都不會成功。”
話筒被依次傳遞，每個人都說了簡短的感言，輪到許晝時，他接過那個沉甸甸還帶着其他人手心餘溫的話筒，怔怔看向臺下的人群，平時能一秒輸出五百字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心跳得很重、又很慢。
下意識想退縮、想逃避、想躲到別人視線看不到的地方不說一句話，可許晝轉過頭，江翎、霍桦、周樹、火烈鳥趙燈和小水獺紀小艾都在看向他，每一個人的眼裏都飽含着笑意與鼓勵。
好像有什麽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從這樣無形的目光中衍生，冬天的風也被融化，吹拂過時像小貓在貼着人蹭來蹭去。
許晝又萌生出了那種感覺——他的喉嚨發癢，像是有蝴蝶要飛出來。
“我……”
他的聲音因為音響的傳播而格外清晰，許晝停頓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為了不讓句子因為緊張而顯得結結巴巴，他說的很慢，幾乎是一字一頓。
“我要謝謝我的朋友們，和大家在一起，我很開心。”
306.
等踩着三十五級臺階離開主席臺重新站回操場後好久，許晝還處在一種飄飄乎如在雲端的狀态裏。
他居然真的在那麽多人面前完整地說出來一句話……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簡直是醜醜魚一朝進化成美納斯，鯉魚王華麗逆襲暴鯉龍！
今天的BGM得把《好運來》和《好日子》都 pass掉，換成《逆戰》和《孤勇者》才好。
307.
許晝這種激情昂揚的情緒一直維持到他回班的前一秒。
走到門邊，聽到班裏同學們的說話聲，他剛剛那種像白磷一樣莫名其妙燃起來的狀态才暫停下來，轉而變成了踟蹰不前的糾結和猶豫。
許晝還是不習慣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要是一會兒進去後大家都看他，那想想就有點太可怕了。
将要暴露在衆人視線之中的感覺讓許晝有點手足無措，他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小心翼翼做賊一樣從後門進去，意圖趁沒人注意悄悄溜回自己座位，可惜計劃落空，他才走了兩步就被某個嗓門很大的同學叫住。
“許晝，你回來啦！”
對方笑眯眯湊過來，其他人被這家夥一聲招呼，也都扭過頭來看向許晝的方向。
對上那麽多雙眼睛，許晝渾身都僵硬了，他又習慣性地想低頭，可下一秒就有好幾個同學湊過來，望着他的眼睛笑，語氣誇張：
“許晝，航模比賽能拿獎好厲害啊！”
“是啊是啊！平時都沒有聽你說起過。”
“肯定付出了很多心血吧，能堅持下來真的超級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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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的語氣裏帶着豔羨和贊嘆，許晝認不清他們，但能看到每個人的眼睛都是彎彎的。
他愣了一下，耳朵一點點地紅起，連忙解釋： “沒、沒有，我只是幫一點忙，是霍桦他們很厲害……”
“不用這麽謙虛啦。”
大家在他座位旁圍成一圈，班長也撓頭對他笑，“許晝，感覺你這學期比以前陽光了不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們都很替你開心，今天看到你站在主席臺上，大家也都為你感到高興。”
“也許你還不太适應和大家相處，但沒關系，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就和我們說，我們都願意看到你越來越好。”
坐在人群中的許晝愣愣擡頭，像是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班長的話是什麽意思，原先會讓他感到如芒在背的他人目光在此刻變得柔軟而溫暖，他臉色通紅，胸口窒悶，像是壓了無數句話想說，但最後還是只說出來一句謝謝。
“謝謝大家。”
那雙烏黑的圓眼睛終于不再躲閃，他對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這一次一點也沒有怕。
308.
來自班長和同學的誇贊讓許晝剩下半天都處在一種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激昂情緒裏。
他的座位在班級最後，上課時無心聽講，就咬着筆頭一邊回想班長的話一邊感動得眼淚汪汪。
嗚嗚嗚大家都是善良友愛樂于助人的大好人啊！
原先他總用最防備的心去揣測這個世界，總想着如果自己邁出小角落一步就可能會面對冷嘲熱諷，所有人都會對他丢石頭，可事實卻是，他嘗試往外走了一步，所有人都在他的小角落前拿着禮炮和彩帶歡呼，歡迎他來到他們的世界。
309.
深受感動的許晝在內心反複打滾了一節課，然後又深吸一口氣，覺得同學們這麽好可他居然誰也記不清，這太不合适了！
于是許晝鎖緊眉頭，咬着筆頭，試圖通過觀察細節來分辨出班裏同學，但忙忙碌碌一整節課，發現該記混的還是會記混。
好像只有像之前江翎說的那樣，把人當成動物會記得清楚一點。
許晝眯着眼，心想這他可很拿手，而且有人真的很像某種動物，一旦對應上就會印象深刻。
比如他的前桌季純宵就像只狗，整天黏着自己的同桌，一起吃飯一起放學一起上廁所，被冷落會很暴躁，但被同桌看他一眼他又會立刻一邊搖尾巴示好一邊汪汪叫表忠心，簡直比真狗還狗。
又比如他前桌的同桌陳敘就很像兔子，許晝很喜歡這個人，因為陳敘很安靜又很溫柔，和這樣的人相處不會有太多緊張感和壓迫感，但缺點是和陳敘相處的話勢必會被季純宵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有點太讨厭。
310.
用了兩節課的時間，許晝把班裏同學動物化了個七七八八，一下子覺得神清氣爽兩眼開闊好辨認多了，放學時有人和他大咋呼，他也能分辨出來個八九不離十。
這讓許晝在心裏給自己狠狠豎了個大拇指。
太好了，又在正常社交的康莊大道上邁出了歷史性的一步。
許晝心情很不錯。
原本他以為自己的高中生活要像原先的十幾年一樣像個黑白啞劇枯燥無味壓抑冷漠，但從他遇見江翎開始，這部黑白啞劇就一點點染上色彩，有了聲音。
原來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裏這麽開心。
311.
比賽拿了獎，龍心大悅的社長姐決定放學後請大家吃飯，地點定在某家離學校不遠，步行就能過去的餐廳。
許晝早早收拾好了東西，只等一打鈴就跑出去，結果剛到門邊就被人攔住。
他的手腕被對方握住手裏，連帶着整個人都撞到了對方身上。
這種程度的身體接觸讓許晝渾身過電，他差點就要一個閃現跳出五米遠，卻又在擡頭看清對方是誰後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跳開的欲望。
“……江翎？”
江翎垂眸，替他整理了一下圍巾，“嗯。”
又道，“不要跑，人太多，會容易撞到。”
明明沒什麽表情和語氣，但聽起來就是有種哄小孩的感覺，許晝一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很沒出息地又開始臉紅。
“好, 好。”
他站在江翎身邊慢慢走，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對方還沒放開他的手。
倆男生在學校裏手牽手走路是不是有點太暧昧了啊！
許晝不好意思低頭看自己被牽着的手，只好左顧右盼地亂看，結果又發現好多女生都是和自己的朋友手拉手的，甚至還有的十指相扣。
咦……難道說這也是正常人社交的一部分
算了，入鄉随俗，那就牽吧，他也要當正常人。
嘻嘻。
312.
大概是因為今天實在很開心，再加上身邊人是江翎的原因，許晝想說話的欲望達到了空前的高峰。
猶豫來猶豫去，他擡頭看江翎，還是開了口，聲音不大，但沒有結結巴巴：
“你怎麽會來？”
江翎也偏頭看他，“怕你找不到那家餐廳，想和你一起走。”
其實也是因為他想到許晝今天在主席臺被那麽多同學注視，擔心許晝的狀态，想過來看看，現在看到許晝明顯很開心的模樣才放下心。
“哦，你真好。”許晝點點頭，想了想，又道：
“今天，班裏同學都在誇我，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樣。”
其實也是因為他想到許晝今天在主席臺被那麽多同學注視，擔心許晝的狀态，想過來看看，現在看到許晝明顯很開心的模樣才放下心。
“哦，你真好。”許晝點點頭，想了想，又道：
“今天，班裏同學都在誇我，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樣。”
大概是因為還是不太熟悉和人敘述一整件事，所以許晝在這種時候說話語速會很慢，烏黑的眼睛亮晶晶，顯得格外認真。
江翎一句一句聽着他說班裏的同學多好，自己有多開心。
“這樣很好，我說過，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他摸摸許晝的頭，而後，臉上的笑意淡去些，心裏反複浮現的是那句——
“大家都很好，就像你一樣。”
許晝終于要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會有很多對他好的人，而江翎不過只是其中一個了嗎
就像他最開始設想的那樣，有了更多朋友的許晝，就不會喜歡他了。
如願得償卻悵然若失的江翎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緊了許晝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