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蚨

第39章 青蚨

月光窗外灑進來,灑在女人血跡斑斑的臉龐上。

她漫不經心地用那條金絲手帕擦了擦臉上的紅,血液順着她白皙的脖頸往下,飽滿的耳垂上是沁血的鑲珠碧玺墜。

“小姐,奴婢給您換一對吧。”佩芝說。

顧妙德眼神落在一旁的古妝匣上,“就那對吧。”

“這對八寶墜會不會太豔?和您今日的衣衫不太配。”佩芝有些猶豫,道。

“竟然是去見阿猙,自然要帶他送的墜子。”

“是,奴婢給您帶上。”

外面走進來一個人,帶來了夜色的寒意。

“小姐,他死了。”

顧妙德的動作一頓,“怎麽死的?”

“自戕。”

“你确定了嗎?”

“确定了,小的還補了兩刀,絕對活不成了。”張鴉九欠了欠身子,道。

“小姐,您還去看嗎?”

“不了,你派人看着,燒幹淨了。”

“是。”

張鴉九走出屋子,顧妙德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夜色,院中有一棵懸鈴木,樹下有一把輕巧的秋千,随風微動。

恍惚間,她好像看見少年郎面帶笑意站在秋千旁。

“阿姐,秋千做好了。”

一滴淚落在桌上的八寶墜上,不知所蹤。

……

別苑的偏牢裏,環頂的漏窗十分狹小,只有少許稀疏的月光垂下來。

“喂,喂。宋柳,醒醒……”

宋柳耳朵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

“顧元貞……”

“你可算醒了,這是哪啊?你怎麽傷成這樣?”

宋柳看着眼前的人,發覺他倒是沒什麽外傷,甚至還很白淨。

“你他爹的,我以為你死那了,原來你還活着。”宋柳不由地罵了一句。

“到底什麽情況?”

“別廢話了,先幫我解開。”宋柳翻了個白眼,催促他給自己松綁。

顧元貞連連點頭,伸手給他松綁。

“你知道你長姐的別苑嗎?”

“知道。”

“我們現在就在這。”

顧元貞的動作停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你的意思是,是我長姐把咱倆綁過來的?”

宋柳不免苦笑一聲,“她還差點要了我的命。”

剛剛被解開,宋柳周身的肌肉還有些不适應。

“這裏你熟悉嗎?”

“嗯,我經常來這裏玩。”

“你帶路,走隐蔽的地方,從後門出去。”宋柳說。

話音剛落,宋柳就感覺那股熟悉的惡心感又再次湧上來。

突然,他彎下腰吐了一地。

地上只有一灘黑紅色的血水,混雜着粘液,粘液裏裹着一只古怪的東西。

宋柳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低頭一看,就看見那東西爬了兩下。

“這他爹的是什麽東西……”

宋柳感覺十分不适,摸出一旁剩下的半壇酒,涮了好幾遍才緩過來。

“是青蚨。你怎麽……你體內怎麽有這個?”顧元貞一臉驚愕,像是吓壞了。

宋柳将嘴裏的酒吐到地上,挑了挑眉。“肯定是那個老妖婆給我下的,那是什麽東西?”

“老妖婆?”

“就是你長姐,上來就戳我一個窟窿,還不是老妖婆嗎?”宋柳啧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腰間。

“你能不廢話嗎,顧少爺?”

顧元貞思索着道:“這青蚨是金人研究的東西,分為子母兩蟲,一般不會進入人的身體,都是分別關在镂空玉葫蘆裏,兩人各持一個,這樣不管在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對方。但是如果讓人分別食下……”

他側目看了一眼宋柳,有些欲言又止。

“如果分別食下,子者會将人的內髒殘食幹淨,母者便可活下來。反之,如果母者氣血斷絕,子者就會主動排出體外。”

他越說下去,宋柳的臉色就越不好。

直到最後的尾音落下,宋柳幾乎已經有些呆滞。

“我方才吐出來的是母還是子?”

“子。”

“該死!”

宋柳幾乎有些崩潰,他拽了一把顧元貞。

怪不得,怪不得顧妙德一直說只需要等。

顧元貞被他的臉色吓了一跳,安撫道:“你別害怕,我先帶你出去。”

兩人一路走出偏牢,沿着偏僻的庭路向苑外溜出去。

“後門有人守着,我們就從這翻出去吧。”顧元貞打量了一圈,壓低聲音道。

這塊院牆是最低的,外面就是九曲橋,可以直接回到平江城。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顧元貞不免回頭看他。

“不是,你、你哭什麽?”

他有些詫異,因為眼前的少年的臉上已經布滿了淚水。

“從這就能逃出去了,不會死的。你不要哭了……”

宋柳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皺了皺眉頭。

“我、我先扶你上去。”顧元貞沒想到宋柳會哭,還哭的這麽慘。

兩人依次爬上圍牆,正準備尋找落腳點,就見遠處一陣火光沖天燃起。

似乎意識到什麽,宋柳哭得更大聲了,吓得顧元貞連忙捂住他的嘴。

“你瘋了?會把人引來的!”

他一邊死死捂着宋柳的嘴,不讓他哭出聲,一邊向火光出看去。

遠處的一處院落,中心有一個木甕,看樣子上面躺着一個人,已經被火光包裹,看不清了。

一群人圍在周圍,等待燒幹殆盡。

懷中的宋柳開始瘋狂地掙紮,顧元貞連忙按住他。

“你怎麽了?”

宋柳的神情十分悲痛,整個眼睛通紅一片,死死地盯着遠處的火光。

“那是你家人?”

顧元貞試探性地問。

“咱們先出去,先出去……”

為了避免宋柳再次崩潰,顧元貞連忙拽着他從院牆翻下去,落在下方的護苑樹上。

宋柳已經聽不清身旁顧元貞的聲音,不知名的鳴叫充斥他的耳廓,他看向顧元貞,視線已經模糊,腦袋的鈍痛刺激着他。

這種恐懼像是一團又悶又重的濕水布,将他整個人裹了一層又一層,呼吸逐漸急促,随着呼吸,他的眼前越來越模糊,鈍痛感加重了幾分。

“宋柳!你冷靜一點,你再這樣會窒息的。”顧元貞掐住他的人中,試圖喚醒他的神經。

眼前少年的臉龐已經青紫起來,額角處的青筋暴起,眼眶通紅,淚水已經不受控制地接踵而下。

“小啞巴……”

宋柳一把抓住顧元貞的衣襟,“顧蘭泱……母者是顧蘭泱!”

他的聲音在一瞬間嘶啞開來,有些不堪入耳。

“你在說什麽?”顧元貞的瞳孔微張,呼吸跟着急促起來。

“你在說什麽!?”

可是眼前的人已經沒法回應他。

宋柳已經接近窒息,下意識地死死攥着胸口。

疼痛感讓他感覺自己還活着。

下一秒,眼前的視線颠倒。

失重感将他拖了下去。

“宋柳!”

顧元貞連忙下去,查看宋柳的情況。

宋柳方才從樹上摔了下來,但好在沒有什麽明顯的外傷。但他已經昏了過去,顧元貞試了試他的鼻息。

“還活着……”顧元貞松了口氣。

……

宋柳猛然睜開雙眼,大口呼吸着。

入目的是陌生的雕花床頂,他下意識地抓住床沿。

手心床褥的手感是他從未有過的,像是錦緞。

他這是在哪?宋柳試圖起身,卻感覺渾身無力。

好不容易坐起身來,眼前卻有些模糊。

宋柳試圖開口說話,但嗓子像是吞了刀片一樣,又幹又疼。

有些費勁地往床邊挪了幾寸。

下床的那一刻,雙腿止不住地發顫。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才摸到桌邊的茶壺。他連忙仰頭喝了個幹淨,冰涼的隔夜茶被一股腦地灌進胃裏。

緩和了一會兒,他才有心思環顧周圍。

這房間的格局很有講究,床榻桌椅都是上等的梨花木,還有細致的雕花。

就連他手中的茶壺都是不可多見的窯洞釉,上面描金刻畫,十分華貴。

看起來不是簡單人家的宅邸。

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模糊的感覺逐漸消散。

感官終于回歸。

他擡眸向外面看去,周圍濕膩的氣候讓他有些不适。

果然,外面下雨了。

窗戶微阖,淅淅瀝瀝的雨聲落在窗沿上,濺進來不少。

“小啞巴。”他叫了一聲。

意料之中,沒有回應。

宋柳站起身來,試圖打開房門。

下一秒,風雨立馬迎面而來。

依舊陌生,這個院落他不曾見過。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他只能光着腳邁出去,冰涼刺骨的感覺令他知曉不是夢中。

他淌着雨水向外走去,只能一路向前。

“有人嗎?有沒有人……”

“宋公子?你醒了?”

前方傳來一聲驚嘆,宋柳擡眼看去,是一個陌生面孔的姑娘,看裝扮像是官宦家的丫鬟。

“你怎麽自己出來了?會凍壞的!”

宋柳沒有理她,只是向外繼續走去。

“宋公子!你別亂跑!”

丫鬟連忙追了上去,試圖攔下他。

“這是哪?”宋柳側目道。

“這裏是小倉山院,你在此處等我,我去叫我家主人來。”丫鬟将手中的油紙傘遞給他,囑咐他千萬不要亂跑。

宋柳沒聽說過這個名字,疑惑更深了幾分。

可不能他多問,丫鬟就已經向遠處跑去。

宋柳不知覺地跟在她的身後,想要看看她口中的“主人”究竟是何許人也。

曲徑通幽,楓樹下是四方亭,亭下伫立一人。

“小啞巴……”

他先是自言自語一般嘀咕了一聲。

“小啞巴!”

下一秒,卻愣在了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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