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劍神

第34章 第34章 劍神

“真的沒什麽,”江宜說,“只是拜師而已,又不是要你一塊肉……”

狄飛白怒道:“你這是趁人之危你知不知道!”

江宜于是補充說:“對了,現在答應了,稍後可不能反悔!”

狄飛白:“…………”

二人僵持不下,江宜一時也沒想到這小子這麽倔,面臨進退維谷之境,還能堅持自己的原則。話說回來,只是拜個師而已,究竟哪裏不行了?

狄飛白這時承認說:“好吧……其實,我已經有師父了。”

江宜反應未及:“哦,嗯……啊?”

“我已經有師父了。九歲的時候,我爹鬧着要出家,我抄起一根橫梁上山搶人,道觀的師父說我根骨清奇,是武學奇才,因此收我為徒教授武學。”

“所以你阻止了你爹,自己卻入了道門?”

“差不多是這樣……這個不是重點!我的意思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個人如何能有兩個父親?自然也不能有兩個師父。”

江宜撓頭,心想若是這個邏輯,确實難辦呀。

末了他道:“這樣吧,少俠,你把我當養父也行。”

狄飛白被江宜的認真勁震住了,半晌才問:“你、你你,就非得拜師不可麽?”

“這也是我師門的規矩呀,我也得聽我師父的,師恩重于泰山,少俠你不也明白的麽?”

狄飛白糾結起來,他并非不講理之人,這一路上雖是他保護江宜,然而占其便宜也不少,總不能每次都蒙混過關。若江宜的師門當真規定不許傳教于門外,他不肯拜師,就是讓江宜難做。為難他人從來不是狄飛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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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狄飛白兀自艱難取舍中,壓根沒注意到,江宜已頗無聊地在紅杉的巨木下,玩一種将重心在左右腳之間輪換的游戲——這乃是因為他等得腿僵了。

總會同意的,只是時間問題。江宜對此很有耐心。

“其實我聽說,”江宜道,“有的地方會管父親的兄弟叫大爹、小爹,你把我當你師父的兄弟也行。”

狄飛白受不了了,不僅精神上受不了江宜的養父、大小爹,身體上也逐漸覺得不适:“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好像我在故意難為你一樣!不就是拜師嗎?事前說好,我的劍術師父已另有其人了,若要拜你為師,只能稱作道法師父。”

“唉,早這樣不就好了?當然,現在也不晚。”

江宜一計得逞,其實哪有什麽教外別傳的規矩,法言道人從不整這些虛頭八腦的。這是因為狄飛白總是趁他淋濕扒他衣服,又不肯交代二人關系,令他覺得名不正言不順罷了。

此時江宜自覺在輩份上高了一級,對待狄飛白應當更加寬容、更有耐心:“徒弟,你聽師父說……”

狄飛白不得不克制住翻白眼的沖動。

“……以你的雙眼,所見乃是一片清淨樹林,你誤入此地,忽然腿腳冰冷無法行走,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是也不是?這是因為,你雙眼之神未開,有道是泥丸百節皆有神,眼神明上字英玄。心中存想英玄之名,眼中有神,再看周圍環境便有不同了。”

狄飛白依言閉上雙眼。

他雖跟随道門中人學劍法,卻對術法之流嗤之以鼻。其中不乏因他老爹過于沉迷,導致家人反感的原因。然而他知道江宜是不會騙人的。

狄飛白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山中似乎轉瞬起了大霧,黑色的濃霧令他眼眶發紅。他低頭看自己的腳,卻看見了一只枯槁尖利的爪。

“……”

江宜道:“不錯,就是這個東西抓住你的腳,所以你才走不了,不是腿抽筋的問題。現在你可以把劍撿起來,我教你一個口訣,可以斬斷穢氣——穢氣是什麽,師父之後再教你。”

狄飛白道:“你、你這個語氣,聽上去很像、指導我上街買串糖果……這種時候也可以如此、鎮定嗎?我已經、要忍不住了……啊啊啊啊啊!!!!這是什麽鬼東西!!!!”

“冷靜冷靜,你不覺得呼吸太急促,會把這些髒東西都吸進身體裏嗎?哈哈,徒弟,想不到你膽子挺小。”

狄飛白的白眼翻到天上——這次是因為他快厥過去了。

之前他只是隐約覺得不适,自打開了眼之神後,只覺得這些黑色霧氣有毒一般,正逐步侵蝕他的生命。腿腳更是如同凍結在冰塊裏,幾乎半身不遂了。這時他開始懊悔自己為什麽不聽勸,要半夜出門,以至于淪陷在這鬼地方。

林間細簌之音,在他耳中變成一種唼呭密語,他感覺自己就要失去意識了。江宜的聲音仿佛從深淵中傳來:“別怕……人死後都會産生這些東西的……這些霧氣原先也是從與你一般的活生生的人身上誕生的。這樣想就不會害怕了……”

狄飛白有氣無力,想叫他別說這些沒用的,發出的聲音卻如蚊吶,連他自己也聽不清,只覺得天旋地轉。牙飛劍落在一丈之外,他伸出手臂,抻長手指,指尖挨到了劍柄一端。

然而已無法再握住。狄飛白倒在了地上。

世界在他眼前變成一片黑色汪洋,無數樹峰倒懸頭頂,如刀戟叢林,徹骨的冰冷覆蓋了他的意識。

狄飛白的眼睛失去神采,最後的時刻,他看見一雙木底油靴停在近前,一只素白的手撿起泥濘中的寶劍——

別動我的劍……狄飛白心裏想,然而已無能為力,終于跌入永凍的噩夢中——

那只手握住不飾雕工的劍柄,自那護手處起,被泥濘污濁的劍身逐漸洗練,亮起雪白的光華,閃爍的銘文自精鐵之中浮現,猶如無數明星,綻放時剎那點燃黑夜:

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

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

……天地有終兮,與我偕終

深山中常有晨霧,難得見到日出。不過今日之山,蕭肅得被千萬柄風刃削禿了一般,無比通透。

狄飛白睜開眼,立刻又閉上——東來的日光利箭似的殺入他眼中,令他眼角立刻沁出淚珠。

他再睜眼,那初日濃郁似血,又圓潤如輪,正爬上對面山頭。這裏是人間,不是地府。

狄飛白大叫一聲爬起來:“啊!我還活着!”

接着他發現自己仍身處昨夜的深林之中,連身下的泥潭都一模一樣。他四下張望,江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徒弟……你終于醒啦……”

昨夜發生的一切狄飛白都想起來了——他先是到了一處密林,繼而兩腳麻痹無法行走。等到後半夜江宜總算找到他,卻要挾他先拜師再救命。可是最後也沒能幫到他,那時狄飛白已經撐不住暈過去了。

此時林中清明澄淨,更無一絲黑氣。最後是誰驅散了那些鬼霧?

江宜就坐在狄飛白身旁的樹根下,牙飛劍歪斜在他大腿上。因江宜一向就臉無血色,便不大看得出來他是怎麽了,只是很沒精神的模樣,說話也缺少中氣。

“救了你的當然是師父我啦,”江宜氣息微弱地說,“荒郊野嶺的,除了你我師徒二人還有誰在?”

“別開玩笑,你看上去連殺只雞的力氣都沒有啊!”

“真的是我呀,累死了,八百年的力氣都用光了。走不動路,徒弟你背為師回去吧?”

狄飛白這才反應過來,江宜就這樣坐在一旁,等到天亮,也沒有把昏迷不醒的他搬回客棧。可見是真的力有不逮。

他在江宜身邊蹲下,看眼他的鞋子——江宜的木底油靴被泥土染成漆黑顏色。

“真的是你?”狄飛白難以置信。

“真的是我。”江宜很有耐心地說。

“用的我的劍?”

“用了你的劍。”

狄飛白滿腹疑惑,轉過身去,露出挺拔的脊背:“上來吧,我背你。”

“你是怎麽做到的?”

“你想學嗎?叫聲師父來聽聽。”

“師……師……師……父……”

“哈哈,其實,這是一句記載在天書中的劍訣。”

二人深一腳淺一腳,滿身狼狽地回到儉浪鎮。

清晨的鎮子總算活過來,住民上街活動。交談、炊煙,與貨輪碾過石板路的輕聲充盈了群山環繞下的小鎮。

清溪關是外界通往且蘭府的一大險阻,鎮民甚少見到外人來訪,狄飛白與江宜二人看上去又像在泥潭裏打過滾一般,一路上惹來警惕目光無數。

直到客棧門口,昨日那掌櫃臉色死白、眼神絕望,坐在門檻上冒冷汗,見到二人從外面回來,先是松了口氣,繼而惱火地道:“兩位客人!你們是昨夜裏出去的?”

狄飛白還背着江宜,江宜則抓着牙飛劍橫在狄飛白胸前。

“沒聽你勸真是抱歉,”狄飛白道,“不過你沒把話說清楚,不算有錯在先麽?只是恐吓對我沒用,我是被吓大的。”

掌櫃道:“我不是恐吓你們!你們、你們這番模樣,難道不是夜裏遇到事了麽?!”

“我們遇到的事,與你想說的事,是不是一件事還未可知呢。”

掌櫃朝街面上瞅一眼,将狄飛白引到陰暗處,緊張兮兮地道:“聽人勸吃飽飯,我何必害你們呢!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最近老有人走夜路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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