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徐牟
第81章 第81章 徐牟
王慎被徐牟親自下令關押,結局就只有一個——從此王征不可能再相信東郡任何冠冕堂皇之言,以平和手段化解海賊之患已成幻想。
狄飛白道:“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你也幫不上忙。說要清理東郡的穢氣,又能怎麽辦?”
客店房間裏,江宜窩在羅漢榻上讀傳記。
聽得狄飛白發問,江宜的視線離開書卷。
東郡的穢氣乃是由東海日益發生的匪亂積淤而成,誘因卻不在王征,而是那只逃離先帝殿的癡鬼。要想如金山送靈、且蘭雷雨一般疏導東郡的穢氣,不僅要遏制海亂,還要解決癡鬼,這又談何容易。
僅憑一己之力,恐難改變大局。江宜亦不願去逞強。
“至少王慎的事我不能不管,”江宜道,“徒弟,還要拜托你去做一件事。”
王慎被關在龜獄之內。徐牟為了給他行方便,特辟一間牢房,軟榻春凳燈燭燃香一應俱備,夥食更是無可挑剔。可惜這些都是無用之舉,蹲牢的王慎更不可能因此而諒解他。
獄卒每隔一刻鐘前來探看,王慎都怒目而視,把酒水吃食掃到地上,大罵徐牟沒有信義。
在獄中關了三日,王慎漸從最初的憤怒,變得有了恐懼。只要他爹王征還在,徐牟就不敢殺他,可卻也不放他走,難道要這樣将他關一輩子?
獄卒又來送飯,王慎罵道:“天殺的徐牟!兩面三刀!小人做派!讓他來見我,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獄卒低頭掏鑰匙,試過一遍都打不開鎖,遂一手摸進懷中。
王慎不說話了,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獄卒示意王慎退後,懷中精光一閃,頓時王慎臉頰猶如被利氣割過,忍不住閉眼,只聽銅鎖哐啷斷裂。
那獄卒一腳踹開大門:“走。”
“我的劍!”
“什麽劍?”
“我的佩劍!”王慎急忙說,“被他們收走了!”
“放哪兒了?”
“不、不知道……”
王慎眼看獄卒翻了個白眼。
“我拿鑰匙時,看見那屋子裏放着許多器具,不知道有沒有你的劍。”
獄卒帶着王慎,光明正大往外走。王慎心驚肉跳,心想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那一聲“走”不是劫獄的走,而是徐牟要放他走?
很快遇見其他獄卒,就打消了王慎的疑惑——那人藏在懷中的手,摸出一根素棍,連消帶打,眼疾手快,便連一聲呼喊都沒有聽見,将一路獄卒全數放倒。
王慎何曾見過這樣利落的身手。從總制署的牢獄裏殺出去,與從容不迫地走出去,那是兩種境界。
那人帶他到獄司所在的監室,獄司方從案幾後驚慌起身,那人手中素棍遞出去,輕描淡寫點中獄司咽喉,獄司兩眼一翻倒地。王慎:“…………”
他已聽見四面八方有腳步聲追來,那人絲毫不慌,也不催促,任由王慎在案幾立櫃裏翻找。四方晏平劍被埋在一堆案牍下,王慎一把抓在手,連忙随那人離開監室。
龜獄外,百來號人将大院團團圍住,六角望樓上翻出數十把弓箭。
王慎喊:“你究竟是來救我還是害我?!”
那人表情不屑,朝王慎手中劍看一眼——王慎的自尊心受到嚴重打擊,他知道那一眼的意思:劍客有劍在手,天下哪裏去不得,何須畏首畏尾?
龜獄士兵逼上前來,長戟如林。那人手中一根素棍,迎上叉刀刃劍,勾援劃破棍身,那人使寸勁一震,棍破劍出,長虹一現,三叉兩刃刀齊根斷去。只見那人仗劍欺身而上,劍舞圓融如意,點、格、絞、刺,目瞬之間就卸掉兵器無算,包抄之中被他殺出一條缺口。
王慎緊跟其後,只覺根本無自己用武之地,空有四方晏平劍在手,還沒有遇到敵人,已經被那人先解決了。
眼前只有那人手中劍光清晰可見,如月出海,如日方升。
王慎自視甚高,卻何曾見過這般出神入化的技藝,于萬軍之中不傷一片衣角,自在來去,如入無人之境。
他幾乎看得呆住。
望樓上正要放箭,宗訓急急趕來:“住手!快住手!”
那人一把提起王慎後領:“人我帶走了!”
語罷腳踩勾援借勢而起,飛身上得屋檐,抓着王慎幾個騰躍落向牆後。
中庭內群兵将宗訓看着,宗訓怒道:“看什麽看?哎呀,人都走了,還不放下武器……”
巷道中,狄飛白脫下身上獄卒衣袍,裏面是穿戴整齊的武袴箭袖,顯見行動前也是有過一番計劃的。只是不知道這麽張揚的作風,是不是行動中的一環……
他二話不說,就走在前。
王慎蒙在鼓裏,只能跟随,問道:“是我爹派你來的?你是誰?我們現在去哪兒?徐牟的人會不會在城中搜捕?”
狄飛白渾身散發不耐煩的氣場,專走無人小道,巷中阒寂無聲,兩邊盡是酒樓客店的後院,牆角桂樹黃花點點,暗香浮動,已是冷露涼秋時節。
“最後一個問題,”王慎硬着頭皮道,“有沒有更換的衣物給我?扯片面巾蒙臉也行啊。”
狄飛白停下,回頭面帶諷意:“不需要。已經到了。”
他推開一扇栅門,讓王慎進去。此地不知是哪家後院,流水淙淙,一只竹笕滴水,沿飛石小徑入樓,到得某間房門前。狄飛白道:“你有什麽問題,進去問裏面的人。”
王慎懵然,進屋,窗前看書一人聽見動靜,擡頭看來。
“啊!是你!”王慎大怒,立即要拔劍,手臂猛的劇痛,被狄飛白一指頭點在麻筋,松手劍落。
江宜擡手示意對面斟好的熱茶,誠懇道:“王少爺,生什麽氣呢,有話好說。請坐。”
王慎憤懑不已:“有什麽好說的!你設下陰謀詭計,巧言騙過我父,讓我來東郡,又把我關起來威脅他!我父子二人是信了你的鬼話才中此圈套!”
江宜道:“所以,這不是讓我徒弟親自跑一趟,把你撈出來了麽。”
王慎傻眼,下意識回頭瞧去,只見狄飛白抱臂靠牆而立,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他他他、他是你徒弟?”
“然也。”
“你你你、你原來是個劍客?”
“我只是個修道的文人,不過他确實跟着我學劍術,這其中有許多淵源,說來話長,咱們還是談談眼下最緊要的吧。”
“我不跟你談!”王慎道,“你這人巧言善辯,連我父親都能被你說動。不管你想說什麽,我只怕又被你賣了!”
江宜道:“那好吧,我們不談別的,只談談怎麽送你返回橫嶼。請坐,請坐。”
王慎:“……”
王慎半信半疑,對面落座,下意識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發現濃淡合度水溫适宜。
“你……與徐牟宗訓不是一路人?”
“先前我只是幫宗訓一個小忙,并非有意欺騙你父子二人,我與宗訓的本意,的确是想化幹戈為玉帛。只不過事不遂人願,有些意料之外變故,才致使你受牢獄之災。事情起因有我一半責任,自然要負責把你妥善送回橫嶼。宗訓先前欠我一個人情,請他高擡貴手,背地裏行些方便,應該不難。”
王慎默然喝茶,半晌懷疑道:“你要幫我,可是和總制署作對,不害怕麽?”
江宜和氣道:“我們不是東郡人,總制署就是想算賬,也找不到人。”
狄飛白一聲冷笑:“我師父冒險救你,你不趕緊跪下謝恩,還廢話這麽多。你若是果然有良心,就該老實配合,早點滾蛋,免得給我們找麻煩。怎的這般磨磨蹭蹭,沒點氣魄!”
王慎早被狄飛白獄中露的一手震住,被他一頓訓斥,竟然無從反駁。
他心中自知,留在東郡是任人宰割,除了這條死路,別的什麽路他都認了。當下再不質疑,老實在客店中住下,聽候江宜安排。
自王慎獄中脫身,數日以來,城中沒有走漏半分消息。總制署沒有發布緝拿告示,宗訓也沒有私下裏來找江宜。
這倒是不出所料。王慎被關押,本也是個機密,徐牟不敢和朝廷作對,但也不想就此與王征結死仇,只能在二者之間勉為周旋。
只是出城與水運的盤查更為嚴格,暗中搜尋王慎下落。
是日風清雲收,狄飛白駕馬車出東郡,南垣門下侍衛盤查,見車內是個帔褐衣青的道士,乃放行。
江宜挂起車簾看書,南垣門樓高大的陰影從頭頂移向身後。
他将皇帝傳收進袖袋,鑽出車外,狄飛白一腳登在橫轅上,随手扯動缰繩。
“徒弟,”江宜說,“我看你最近似乎有些不滿。你是覺得,我不該多管這閑事?”
狄飛白答道:“錯,向來我也是愛管閑事的,怕麻煩的人是你才對。我只是覺得,這姓王的是水匪,殺燒搶掠無惡不作,雖說是因你之故被捕入獄,你将錯就錯讓他被砍頭也就得了,何必多此一舉又救他一命。”
江宜笑道:“唉,徒弟,為何你殺氣如此之重?”
他坐在車轅上,半只肩膀靠着狄飛白,推心置腹地道:“你知道,昔年李桓嶺為什麽要開創東郡道院?路上還長,且聽我講給你……”
馬車徐徐而行。道路杳杳,亂紅飛過,天盡頭隐隐是青山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