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心(1)
錦元頂層的玻璃天幕咖啡廳。
被業界傳得神乎其神的意籍華人設計師KIKO坐在圓弧沙發裏,剛好可以看見雪花漫天飛落,幻化成水順着玻璃幕牆滾落的美景。
咖啡廳的門頭挂着空靈的風鈴叮咚作響,KIKO擡眼便看見白色長裙的年輕女孩兒背光而來,玻璃門外的牆壁上恰好彩繪着天使圖案,金色翅膀不偏不倚地映襯在她身後,仿若天生。
KIKO這才确信好兄弟口中“非得一見的女孩”确有其人——她身形纖細,腳步極其輕盈,容貌放在如今的年輕女孩裏算是寡淡的,卻像原始森林裏深藏的精靈,帶着不食人間煙火的淡泊。
乍一見,KIKO只覺得女孩兒似曾相識,細細一想終于記起,這張面孔曾在元焯寝室書桌的照片裏,一放就是四年。其間,照片幾度被束之高閣,又幾度被放回桌面中央。
他知道那個小姑娘,大約是他這位性情孤僻的好友心頭的一顆朱砂。
沒想到,他竟舍得把這顆朱砂介紹給旁人。
元焯坐下了,一邊招呼侍應生,一邊問:“坐這裏冷不冷?”靠在落地玻璃邊,多少是有點寒氣。
林沫搖頭:“不冷。”
“啧啧。”KIKO揪着自己單薄的襯衣,“元先生怎麽不問我冷不冷?”
元焯看也不看他:“皮糙肉厚,經得起凍。”
林沫看了眼面前白皙美少年模樣的年輕男人,對于元焯口中“皮糙肉厚”的定位,表示……無法理解。
KIKO捂着胸口一聲哀嚎:“算了,懶得和你一般見識!我是KIKO,美人兒,你呢?”
林沫一愣,KIKO遲疑了一下,問:“KI的……KIKO?”
KIKO眉開眼笑:“對,你關注過麽?”
“當然!每一季的設計我都喜歡,色調,造型,每一樣都喜歡!”林沫眉眼一彎,伸出手來,“我叫林沫,雙木林,泡沫的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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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原來是人魚公主。”KIKO笑嘻嘻地伸手,打算相握。
沒想到,一本菜單被搶先塞進手心。
KIKO茫然地看向冷着面孔的元先生,後者面無表情地說:“喝什麽?點單。”
看着小美人收回的纖纖玉手,KIKO眉頭一抖,這小氣鬼!
侍應生聞聲過來,畢恭畢敬地問:“請問需要些什麽”
“拿鐵。”
“美式。”
輪到林沫了,考慮到自己腹中空空,她放棄了咖啡:“橙汁,謝謝。”
侍應生為難:“抱歉,我們的榨汁機剛剛發生了故障。”
林沫試探地問:“……不響應了?”
“對,”侍應生畢恭畢敬地答,“電機忽然不工作了。”
林沫遙遙看了眼遠處的吧臺,輕聲說:“要不……換個插口試試?”
侍應生一頭霧水,但還是禮貌地答應下了。
林沫目送他走開,轉頭才發現左右兩位男士都盯着自己,頓時自覺失言,打着哈哈說:“我就随便猜猜……”總不能說是因為她看着吧臺榨汁機背後的插口就覺得那兒有問題吧?
片刻之後,咖啡還沒好,侍應生已經端着鮮榨橙汁過來了。
“小姐,您簡直料事如神,果真換個插口就好了。”
KIKO撫掌大笑:“果真是個妙人兒。”
林沫紅着臉,抱着玻璃杯吮吸果汁,一擡眼就看見身側元焯托腮凝視着她。
他平靜地轉開視線,狀似無心地接口:“我們家小順确實是個妙人。”
我們家
林沫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卻被KIKO打斷了:“要撒狗糧請挑中午——”
待兩人看他,KIKO才優哉游哉地補充:“因為早~晚都有報應啊。”
“噗--”
林沫一笑,眼如新月。
KIKO細細地端詳她的笑顏,玻璃外的光線強弱剛好,讓這個年輕女孩仿佛被聖光籠罩,溫和又親昵,帶着未經開琢的神秘。
他摸了摸光潔的下巴,一面調侃:“終于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林沫正疑惑,就聽元焯涼涼地開口:“他成天在看相親節目,有點不正常。”頓了頓又說,“所以,你覺得怎樣?”
KIKO咧嘴:“不能更好。”說罷再度朝林沫伸出手,“邀請你作KI這一季的特邀模特,你願意嗎?”
做KI的特邀模特無疑是接觸時尚圈資源的捷徑。可是以她的特質,真擔心會連累KI乃至于連累小元哥哥和KIKO的友情。
“我可能不太合适,”林沫猶豫,“KIKO,你剛從國外回來,也許對我……還不是太了解,我這人運氣不太好的。”
KIKO咋了眨眼:“你是說,阿焯因為你的緣故,推遲了一年去聖安讀書這一類的事嗎?”
林沫羞赧地點點頭。
KIKO托着下巴靠在桌邊:“但你知道嗎?如果他沒有推遲一年入學,就不會和我同學室友。那或許,我就沒機會遇見你這麽妙的人兒了。”
明明已經是功成名就的精英,KIKO說起恭維話來依舊輕車熟路。
話剛出口,就聽見元先生清了清嗓子。
KIKO忙裝作害怕地朝後一仰:“所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對,”元焯似笑非笑,“我失馬,你得福。”
KIKO哈哈大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咖啡廳內音樂慵懶,讓人忍不住放松,就連長年累月繃緊了弦的林沫,都有一瞬想不管不顧。
短暫的沉默後,元焯端起咖啡抿了口:“你還記得,落水那次,你拒絕乘坐的船嗎?”
林沫點點頭。
她記得,那時候養父母尚在人世,養父作為元董的得力副手與元家走得極近,她也因此常常和元氏兄弟一起外出。那天他們在城郊露營,想越過一條河去對岸森林,河邊泊着一條簡陋的小船,元家大哥元堯和幾個玩伴提出坐船過河,可她看着那艘船就犯怵,說什麽也不肯坐。最終元焯單獨陪着她走了整整二十分鐘,找到小木橋過河,卻因為她彎腰看魚不慎落水……連累他發了肺炎,這才耽誤了去聖安入學,硬生生拖了一年。
“那艘船是附近農戶的,元堯他們不告自取劃走了船,農戶妻子臨産急着過河找不到船,險些釀成大禍。”元焯安撫地朝林沫點點頭,“大人小孩都沒事……不過,那家兄長氣急,一路找到元堯他們,一頓好揍。”
“啊?”這事林沫頭一次聽說。元焯救起她後,兩人急急忙忙回家替換幹淨衣裳,沒有再和元堯等人彙合,這件事也從沒聽人提起過。
“你還記得元堯眼角的疤麽?”
“嗯……”元家大哥破相的原因一直成迷。
元焯放下杯子,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托你的福,否則我難免跟元堯一同被追着揍。”
“你應該說,親愛的沫沫是你的幸運女神。”KIKO咳嗽了聲,挑眉,“我說阿焯,女生不是這麽哄的。”
“誰說我在哄女生”元焯雲淡風輕地說,“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林沫笑看他倆一冷一熱卻默契無比的閑聊,似乎什麽都不必在意,什麽都悉數在握。
末了,元焯抿了口咖啡:“總之,既然KIKO覺得你合适,你就安心接下來好了。若真虧了,損失的是他,又不是你。”
KIKO不以為然:“女神是我相中的,自然有把握她能行。将來這一季爆款,你可別想從我這裏拿半毛錢的介紹費。”
元焯唇角一勾:“誰稀罕。”
林沫知道他倆佯争不過是安慰自己,拗不過KIKO的執意,終于答應去試鏡。
元焯這才起身,對KIKO說:“你結賬。”
KIKO反抗:“你不是這的老板嗎?喝個咖啡還要結賬?”
習慣性地輕推着林沫的背,元先生頭也沒回地說:“請你的‘沫沫’,‘女神’,‘公主’喝杯飲料也不舍得嗎?大設計師。”
某個小鮮肉設計師在兩人身後嘀咕:“……阿焯你這醋王。”
走進電梯,林沫想起古靈精怪的KIKO仍不由一笑。
元焯看見她的微笑,若無其事地說:“看來,你對KIKO比對我有興趣。”
“啊?”
元焯從鏡子裏與她對視:“久別重逢,也沒見你這樣對我笑過。”
林沫耳根發燙,心想突然重逢,她心動緊張都來不及,哪裏還笑得出來怔忡間,就從鏡中看見元先生雙手插在西服褲袋,彎下腰身,從身後貼近了她的耳邊。
她摒住呼吸,感覺耳後若有似無的呼吸。
“所以,”元焯聲音略帶嘶啞,在密閉的電梯間裏隐約回音,“你就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比如,告訴他當年為什麽不告而別,比如告訴他投奔幸福而去的她如今怎麽會形單影只,比如告訴他這幾年她到底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元焯的視線,從電梯的牆壁鏡子裏,直直地鎖在林沫的眉眼間。
林沫手指掐緊裙裾,覺得心都要從喉頭蹦出來,陡然想起,大學室友曾說過“生平心跳只劇烈加速過三次,一次是考試作弊被老師點名,一次是下樓梯一腳踩空……還有一次,是發現他在看我。”
那會的林沫,聽了、笑了也就過去了,此刻卻猛地回憶起來。
就是這種,活在某人眼睛裏的感覺。
她細聲細氣地說:“我想你。”
電梯瞬間陷入安靜,只聽見轎廂外的鏈條作響。
他直起身,似真似假地說:“什麽我沒聽清。”
怎麽可能沒有聽見這裏這麽安靜!林沫擡眼剛要反駁,就看見鏡子裏身後的某人眼角眉梢似乎都有那麽一抹冰雪消融般的笑。
這笑容讓她心頭一撞。
電梯恰好降到一層,門打開的瞬間,絲毫不知道自己眼角帶笑的元先生,終于等到小姑娘清清楚楚地說:“這些年來我很想你,小元哥哥。”
大步從她身側走過,他率先出了電梯。
而走在後面的林沫,也因此錯過了她和他都以為絕不會在他臉上出現的……春風得意的笑顏。
作者有話要說:
冷傲如元先生,也有小心翼翼試探伊人真心的時候……
可惜林小沫傻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