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尺素
第27章 尺素
自那天起,姚遠便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見行蹤。
侯府還有人員進出,是參與京城重建的玉龍門高手們輪值換班,還有進出送貨的商販小厮。院中也還有熱鬧人氣,只是其中沒有屬于姚遠的那一份。
李遲不止一次偷偷來侯府,又被拒之門外。就連趙梓明也一起不見了,僅僅給他留下一隊只會做事不會說話的影衛。
他感覺自己像被抛棄了一樣,如同父皇駕崩的那天,窗外是滿城陽光明媚,心中是一片斷壁殘垣。
朝中也逐漸出現質疑的聲音,如今京城之危已解,不知姚遠究竟是何傷病,堂堂鎮國侯為何要罷朝如此之久?
玄冥軍帥印在他手中,更何況還有那上千江湖高手被豢養在侯府,他們能輕易于兩軍交戰時扭轉戰局,如今戰事結束,他們的存在就如同一把收在鞘中的弑君刀,而持刀人卻不見了蹤跡,怎能讓人不起疑、不膽寒?
李遲将這些言論一并壓下,只說姚遠是奉自己之命外出,但具體是做什麽,李遲也扯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直到兩個月後,才有消息傳來,原來姚遠回了北疆,而趙梓明則被他派往韶關。
姚遠回到了自己曾經征戰多年的沙場,回到了埋葬他父母和袍澤英靈的地方。京城不是他的家,他也沒有那麽......沒有那麽的牽挂。
姚遠閉目仰頭,将眼底的熱意憋了回去,他身後還有十幾萬玄冥軍将士,面前還有虎視眈眈的北蠻大軍。
秋收後的第一批軍糧補給到了,該是橫刀向北、驅逐侵略者的時候了!
朱紫與汪威一左一右跟随在他身側,手中刀兵泛着寒光,在如同陣陣悶雷的喊殺聲中向前沖鋒,不再捉襟見肘的玄冥軍将士如同饕餮神獸,勇猛無敵,無情地吞噬者蒙克率領的北蠻軍,如同神兵天降。
薩達爾爆喝一聲,挑飛向蒙克襲來的玄冥軍,他是蒙克麾下最勇猛的戰士,可也奈不住敵人如同海浪潮汐的進攻。他們一輪接一輪地撲上前來,縱然薩達爾能雙拳敵過四手,卻也無法在這恐怖的人海裏保全自身。
撲哧——
銀槍直直沒入胸膛,槍尖從後背露出一角,槍頭與槍杆銜接處的平安玉扣被潑上一股濃稠的鮮血。長槍拔出時被胸骨斷開處卡住,姚遠一使力将其拔出,卻不料前些時剛纏上去的那束纓絡斷裂開來,掉在地上一灘血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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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遠愣了一瞬,一腳踹開薩達爾的屍身,幾乎是惶急地彎下腰将那纓絡撿了起來,在袖口擦拭上面沾染的血和泥,擦了許久也沒能完全弄幹淨,只好先揣到懷裏,等回營之後再處理。
“大帥當心!”朱紫大喝一聲,驅馬向姚遠這邊趕來,同時扣動袖中機關,連弩頃刻間射出十幾只箭,朝姚遠身側飛去,箭矢在空中削斷數縷發絲。
姚遠順勢側翻,避過身後砍來的彎刀,只聽得叮叮叮數聲,方才朱紫射出的箭矢釘在蒙克厚重的铠甲上,雖沒能擊中要害,但也使得蒙克動作一滞,否則那一刀準能削掉姚遠的腦袋!
姚遠長槍一撐,借武器長度優勢抵住蒙克,卻難以穿透那厚重的铠甲。老狼王沒有了年輕時的鋒利獠牙,便把自己保護在堅實的防禦之下,他方才一擊不重,再發動卻已失了先機,迫不得已,只能且戰且退。
“食草的羔羊,你們才剛長出羊角就敢撕咬狼群,我佩服你們的勇氣,但你們也要明白,草原是我們肉食者的家園,長生天庇佑狼族的戰士,我們世世代代都不會放棄回到南邊的草場......”
一戰失去恩禾今,再戰失去薩達爾,北蠻軍隊士氣大減,在蒙克的帶領下撤軍北上,意味着他們将在嚴寒中度過今年的年關。
......
姚遠沒有追擊潰敗的敵軍,而是下令收兵回營,着手安排流落北城的牧民遷回草原。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只知提攜玉龍為君死的少年将軍。他開始明白,只有強敵在側,才能讓“守門犬”有一席之地,若是他舉兵滅了北蠻族,過不了多久,玄冥軍就會被撤銷編制,會步姚天的後塵。這不是李遲一人心性純良就能挽回的結局,總有一天,李遲會被所有人推着走上這條路。
所以他要讓蒙克活着回去,作為保全北疆同袍們的砝碼。
回營後,他喚人端了一盆淨水到自己帳中,将懷裏的纓絡拿出來仔細清洗,血污在盆中散開,又用布巾去吸幹上面多餘的水分,纓子才逐漸恢複了原本的色澤。
帳外是将士們圍着篝火狂歡,慶祝這場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勝利。
姚遠手中撚着纓子,掀簾而出,熱鬧歡笑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正在玩摔角的将士們連忙起身,拍幹淨身上的灰塵,沖他憨厚地笑道:“大帥好啊。”
姚遠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該怎麽玩怎麽玩去,自己則去了主帥帳,找孫毅等人複盤戰局,等讨論結束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
信鴿送來南方的戰報,趙梓明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在韶關協助梁丘和林羽,對抗南夷大軍。
趙梓明此行還帶上了不少玉龍門高手,他們形成一支暗殺隊,來無影去無蹤,一擊必殺,令南夷軍中風聲鶴唳,曾經推進神速的攻城略地不得不停滞下來。
信中最後一句是:“侯爺,說句題外話,你仗着自己現在手握軍權,不吱一聲就四處打仗,當心京中宵小在背後戳你脊梁骨。”
對此姚遠回信說:“少管我。”
信鴿撲簌簌扇動翅膀,自北向南飛去。
姚遠收回目光,拉開桌案邊的暗格,拿出裏面存放的幾封信。那是自從他回北疆的消息傳回京城之後,李遲給他寫的幾封信,每一封他都逐字逐句地讀過,只是沒有回複。
信中說——
“姚卿為何不告而別,是不是我有何言行不當?姚卿其實可以當面指出來,千萬莫要自己生悶氣,也別在戰場上拼壞了身體,讓親者痛、仇者快。我在京城等你,遲。”
“城門樓已經修好如初,我們之間是否也能如此?軍報呈遞太慢,使我不能第一時間知曉卿之安危,只能枯坐京城心焦不已。相思難耐,望卿憐惜。”
“我已令軍機處着手籌備犒軍和過冬物資,盡快送抵北疆。正合堂醫士們抗擊雪患,亦勞苦功高,同賞。玉龍門高手們也已離京,侯府重歸寂寥。另,姚卿今年年關回京麽?”
“我自登基以來,懵懂稚拙,依賴姚卿已成習慣,驚覺不妥時已是情難自已。如今雖有進取,卻也非賢非聖,常靠姚卿艱難支撐這山河流離,而我于京中空享安樂太平,愧疚萬分。家國在上,臣民在側,無處傾訴,因而無人知我心中離愁,覆水難收。”
“驿寄梅花,魚傳尺素。姚卿守疆辛苦,也需注意保重身體。我向楊姑娘讨了些養生的方子,附在信中一同送來,還望笑納。京中諸事順利,姚卿可無後顧之憂。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
姚遠幾乎過目不忘,卻仍将這些信件看了又看,深深印在腦海。他伸手拂過信上字跡,那筆鋒已經沉澱出帝王之氣,與他記憶中粘人的小陛下割裂開來。
他也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竟然真能狠下心來不去回信。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經年的相互羁絆中釀成了酒,一醉就讓人不忍醒來。他打仗時尚能将雜念抛諸腦後,如今大退敵軍、戰事緩和後,思念便如潮水将自己淹沒。
他敬武帝一代霸主,開疆擴土,何等功業。他恨武帝猜忌忠良,斬草卻不除根,琴瑟弦斷,音不成曲。
死于權術無情的萬千英靈,在遙遠的天際看着他,讓他不敢袒露自己的心聲,不敢承認他真的很愛李遲。
他在這樣的拉扯中感覺到心髒鈍痛,忽然理解了自己父親曾說過的話。
當時他還是個小孩,跟着父親一起給母親上墳。站在墓碑前,一貫剛強堅毅的姚天紅了眼眶,挺直的脊梁險些佝偻下去,又被甲胄支撐起來。
姚天聲音沙啞地說:“阿遠,我曾妄言将軍死于山河是大幸,如今我希望你能忘掉這句話。玄冥軍是你的依仗,不是強加你身的鐐铐,将來你想去哪、想幹什麽都行。如果有一天受了委屈,就回北疆,阿父阿母永遠在這裏陪你。”
那時的姚天就已經預料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了麽?
那他可曾料到,自己守衛半生的河山,終究困住了姚遠的恣意,上一代人的仇怨,終究是讓子輩們愁斷了腸?
姚遠呼出一口熱氣,在北疆入冬後的寒風中凝結成白霧,他将信收回暗格中重新鎖好,輕易不敢再拿出來。
帳外一陣陣喧鬧聲将他的思緒拉回現實,原來是犒軍物資送到了,将士們忙着去接,一個二個興奮得像猴子一樣上蹦下跳。
姚遠剛要喝止,一匹通體漆黑的馬徑直朝他沖了過來。馬背上沒有馬鞍,試圖用套馬索牽制它的士兵被拖行在地十幾米後,眼見着就要一頭撞在木樁子上,不得不松了手,呸掉嘴裏的泥土,狼狽地爬起來,驚道:“大帥!小心這野馬!”
這情景,一看就是馴馬不成功。
姚遠會意,閃身避過那馬的前進路線,俯身勾起套馬索,順着馬的方向跑了幾步,然後腳下發力定住,以腰馬之力将馬頭硬生生擰了個方向。黑馬一聲哀鳴,踉跄着前蹄跪倒在地,随即便想重新站起來,然而姚遠卻飛身上前,翻上馬背,在沒有馬鞍的情況下騎了上去。
衆人見狀一片驚呼,方才摔倒的小兵更是花容失色地喊:“大帥小心啊!這馬脾氣真的很暴躁!”
姚遠沒甚麽表情,用雙腿夾住馬腹,任憑那馬如何跳躍掙紮都不掉下來,可憐的馬掙紮了整整一個上午,幾乎帶着他跑過了大半個北疆,險些口吐白沫,終于是被姚遠給馴服了帶回營中。
“大帥!”汪威抱着馬鞍和辔頭上前,“這馬好漂亮,沒一絲雜毛,要不給他起個名字吧?”
姚遠下了馬,拿起旁邊的水碗大口喝了,才道:“那就叫它‘絕影’吧。”
汪威将馬牽過來,道:“确實快得幾乎影子都追不上,不愧此名。”
姚遠将接過缰繩,命親兵帶去馬厮好生養着。
又有人來報,說朝廷欽差的馬車終于到了,要宣讀聖旨。
這是犒軍的常規流程了,一般聖旨裏都是些三紙無驢的場面話,誇誇大家這一年裏打仗辛苦,于是送來多少物資和獎賞雲雲。
姚遠擡手擦了額上的汗,率領不在巡視任務中的将領們前去迎接。
汪威在旁邊小聲道:“方才聽我帳下傳令兵說,之所以人比物資來得慢些,是因為欽差大人體質弱,舟車勞頓的受不住。估計又是什麽細皮嫩肉的小太監,到時候捏着細嗓,指不定還要翹蘭花指呢。幸虧孫副帥這會兒不在,否則又要惡心大半天了,茅廁都不夠他吐的!”
姚遠懶得接這種話,只說:“謹言慎行。”
馬車在軍營前門停下,接受檢查。
這是自老侯爺時期就定下的規矩,甭管是哪兒的人,是朝廷欽差還是軍将家屬,來訪者通通需要仔細核對身份和一應文書,搜查是否攜帶武器和火油之類的危險物品,三道關卡核查無誤後才能放行。
一只蒼白的手撥開車窗,細瘦的手指搭在窗沿上。
檢查的小兵上前與車中人對話,探頭去看車內有無異常,然後揮揮手,讓馬車通過了。
姚遠無來由地心跳加重了起來,他看着漸行漸近的馬車,車輪碾過地上碎石,發出輕微聲響,每一聲都仿佛敲打在心尖。
馬車緩緩停下,車夫麻利地跳下來,拿出木制臺階放在地上,然後上前掀開車簾,恭敬地迎欽差大人出來。
只見那人錦冠華服,長身玉立,一舉一動間盡顯貴氣。他沒有扶車夫遞來的小臂,一步一步走下了馬車。車內有暖爐,風一吹,熱氣就散了開來,連帶着厚重的狐裘毛領一起,露出一張膚白若雪的臉龐。
姚遠整個人都仿佛石化了,僵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沒人能想到,所謂前來犒軍的欽差,竟是李遲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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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遲:老公不回我消息,那我就親自來抓人~
之前練空手道的時候扭傷了手腕,結果好了傷疤忘了疼,昨天又去打球了hhhhhh,現在手腕非常酸爽,堅持碼字的我很頑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