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宗夏槐曾經很期待一個人的表白, 那個人是她的師兄,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照亮了她,教她許多學校和教科書不會教的事情, 觸發了她最懵懂的感情。
而現在宗夏槐慶幸徐同和沒挑明, 大家見了面, 還能體面地問好。
所以宗夏槐希望謝宜年不要表白,她不讨厭他,但是也絕對沒有發展什麽的想法,怪她遲鈍,她在今日才領悟到謝宜年對她有男女之情, 她本想今天之後逐漸拉開距離, 謝宜年自然會明白她的意思。
若他說了,她就得找個不傷人面子的話拒絕他, 可拒絕的話再怎麽委婉都是傷人的、尴尬的。
宗夏槐在洗手間窩了五六分鐘, 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已經收拾好煩亂的心緒,決定和對方說清楚。她如果知道一個人喜歡她,而她不喜歡對方的話, 她不想給對方錯誤的希望。
“謝醫生剛才想說什麽?”
“哦,沒什麽。”謝宜年沒察覺出心上人片刻之間的心情變化, 他滿眼緊張:“夏槐, 你們現在是不是都不想去19和23號?”
宗夏槐松了氣,說:“也沒有。”宗夏槐看着他的眼睛, 也不忍心騙他:“但沒人想晚下班。”
楊主任臨近退休, 最近一陣子瘋狂收病人, 幾乎每個工作日楊組都在要超時的邊緣反複橫跳,不超時還主要是因為超時會罰半天不許開刀, 楊主任不願意影響第二天開刀。
所以有點年資的都不想去19和23號。
謝宜年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呢?”
宗夏槐一愣,沒想過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問,是在意自己對他們組的看法?可那實在沒什麽意義。
宗夏槐如實說:“我在哪都一樣。”她并不會找住院總說自己不要去19或者23。
謝宜年笑起來:“那下次夏槐到我們組的時候,我包飯包奶茶!”誰說他們不包飯!哼!
飯吃得差不多了,該走了,對方遲遲沒有挑明,宗夏槐終于把懸着的心放進了肚子裏。
也許她想錯了。
謝宜年刷卡結賬,宗夏槐問他飯錢,謝宜年不肯:“不行不行,我請你,怎麽有讓你付錢的道理?”
他耍賴,似乎知道她吃這一套:“夏槐,你就讓我請一次嘛!”
他說:“不許轉我支付寶,那個號我現在不用了!”
他的眼睛裏閃着狡黠的光。
宗夏槐被他搞得沒辦法,索性微信轉了賬,随他收不收。
“夏槐!”他從後面追上來:“你怎麽還給我轉賬?我們不是朋友嗎?等等我!”
謝宜年要送宗夏槐回家,忽然想起剛才自己喝了一杯酒精飲料,腦袋一拍:“我們還是打車吧?”
他們這會兒已經走到地下車庫,宗夏槐無奈說:“我開車吧,省得你之後還要來拿。”
謝宜年眼睛亮起來:“好!”于是謝宜年坐上副座,他開始打探情報:“夏槐,你喜歡什麽樣的男生啊?”
他帶有試探的口吻,可他不知道宗夏槐手裏已經握有了标準答案,他的心思在她面前一覽無餘。
宗夏槐說:“我喜歡成熟沉穩一點的男生。”宗夏槐說的也是實話:“我平時工作比較忙比較累,我希望對方能照顧到我的情緒,比較溫柔體貼。”
每一點都和謝宜年不符。
可惜謝宜年沒聽出來,還在想自己哪一點能努力往上靠。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沮喪地發現自己和宗夏槐的理想型只能說毫不相幹。
高架在堵車,雖說沒有晚間那麽厲害了,但也是一波小高峰,宗夏槐的絕大部分注意在路況上,順着對方問了一句:“那你呢?”
“我?”謝宜年腦袋開始暈乎:“我喜歡你啊夏槐。”
他就這樣不加掩飾地說出來了,愛就像噴嚏一樣是藏不住的,他藏了這麽些天,只覺得快到他的極限。
網上說要循序漸進,先暧昧再拉扯,再确立關系。謝宜年覺得簡直荒謬,要是他能察覺到宗夏槐的心思,他暧昧不了一點,他當即就要男朋友的名分!他忍到現在,只是不知道宗夏槐的想法。
但是在這個人影憧憧的夜晚,在微量酒精的作用下,謝宜年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宗夏槐被他吓到了,一個猛剎車,心情複雜。
“夏槐,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我……挺會照顧人的。”謝宜年說:“我也可以學,只要你說的,我都會做。”
“不行。”宗夏槐聽見自己冷酷的聲音:“抱歉,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非常幹淨利落以至于謝宜年沒有追問的餘地,成年人的心碎就在一瞬間,謝宜年不說話了,他躺在陰影裏,覺得心掉進了地獄裏。
他生無可戀地往副座上一躺,反思自己是不是說得太早,唐突了人家,他恨這些號稱不醉人的酒精飲料!
到家了。
雖然剛被拒絕很傷心,但小謝是個體面人,不會因為女生拒絕他就态度大變,他堅持為宗夏槐打車,等車的時候他摸到了內襯口袋裏的項鏈盒,那是他精挑細選的禮物。
即使告白失敗了,他也想送給她,于是謝宜年真這麽做了。
那是一條紅色中號四葉草項鏈,謝宜年曾想宗夏槐皮膚白,紅色一定很襯她。這條項鏈還是謝宜年托老媽買的,項鏈的價值在這個品牌裏不算高,但是紅色作為經典熱門款常年斷貨,還好有謝媽媽這個珠寶大戶,品牌vic客人【1】。
宗夏槐打開盒子看了一眼,禮貌地推了回去:“謝謝。”
謝宜年很用心很認真,但是她不喜歡他,她不能騙他,也不能騙自己。
謝宜年的傷心那樣明顯,即使他百般掩飾還是被宗夏槐看出來了,快上車時,宗夏槐輕聲說:“謝醫生,謝謝你的喜歡,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喜歡我什麽,但是也許私底下的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人在親密關系中表現出來的往往和外人面前不一樣。
在外人面前,宗夏槐情緒穩定,成熟可靠,但親密關系裏她其實更像個小女孩。
宗夏槐猜測也許謝宜年喜歡她沉着冷靜,畢竟謝宜年看上去真的挺稚氣的,但是可惜真實的她并不是一個“姐姐”角色。同齡的男生本來就比女生成熟得晚,謝宜年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飛快地上車了,竟有些不敢看他受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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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對謝宜年來說是令人心碎的,他回家後往沙發一躺,正沉浸在自己的“失戀痛苦”中的時候,收到了領導的消息。
醫院要選幾個形象不錯的年輕醫生去拍醫師節短片,他被選中了。謝宜年難過地把手機往旁邊一丢,他還以為是他的心上人改變主意了。
難過。
謝宜年窩在樓下的沙發上,忘了今天回的是父母家,主要是因為父母家離宗夏槐住的地方更近。
謝媽媽從樓上走下來,顯然是在等吃完晚飯的兒子:“喲,回來了?怎麽了這是?表白失敗了?”
謝宜年蔫蔫的,在沙發上翻了個身,他長手長腳,在沙發上顯得有些擁擠。項鏈盒子從他口袋裏掉出來。
謝媽媽說:“喲,項鏈也沒送出去。”
謝宜年有些不開心:“媽,我剛失戀。”
謝媽媽打開看了一眼,原封不動的。謝媽媽說:“你這算哪門子失戀,都沒談。”
謝宜年不想理人。
謝媽媽說:“奇了怪了,我家兒子開竅了,喜歡姑娘了。”
謝宜年總覺得這話怪怪的,他悶悶不樂地說:“她說我喜歡的不一定是真的她。”
“是的呀。”謝媽媽說:“人姑娘說的有道理啊,你在醫院裏和人家是同事,人家拿對同事的态度對你,那私下裏可能又是另一個樣子。你們認識時間也不久,那本來就沒了解多少啊。”
謝媽媽覺得自己兒子也是剃頭桃子一頭熱,她甚至覺得那個未曾謀面的姑娘活得更清醒——感情是在相識的基礎上處出來的,太過炙熱的沒有緣由的愛會吓到人的。
謝宜年委屈:“我知道的,我知道我還沒有認識全部的她,但是她怎麽就篤定我不喜歡全部的她呢?”他是真的心動,生平第一回。
這個問題謝媽媽回答不出來,只站在那裏嘆了口氣,回卧室和丈夫感慨:“這臭小子情窦初開,也終于知道情滋味了。挺好。”就讓他自己去試去争取吧。
傷心歸傷心,第二天還是要按時到醫院上班的,事實上謝宜年到醫院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心态,誠如謝媽媽所說,他倆認識不久,也沒有過雙向的感情,因感情這方面總是要培養的,所以注定一個人單方面的感情濃度是不高的。
要是談過了再分,那就是核彈級別的殺傷力。
要謝媽媽說啊,她這傻兒子是實心眼,別說真分手了,就是吵架鬧分手,她這兒子估計都要死要活的。知子莫若母,她兒子是個戀愛腦,她清楚得很。
不過話又說回來,初戀哪有不鬧分手的。無論男女,只要是初戀,就意味着有許多東西需要學,而很多道理要以失去為代價才能明白。于是人們帶着對上一任的遺憾在下一段感情中成長。
只有少數,因為過于相愛,因為牽絆太深、失去太痛,大于成熟的痛苦,所以最後磕磕絆絆地修成了正果。
謝宜年沒打算放棄,他有過這個念頭,可又覺得宗夏槐說他不了解她,但是她也不了解他啊。
他才不幼稚,謝宜年心想,他也是很可靠很成熟的!
這幾天謝宜年都沒見到宗夏槐,倒不是宗夏槐刻意躲着他,而是大家各有各的事幹,沒那麽多巧合和偶遇。
他們再見是一周半後,宗夏槐值夜班。
楊組的病人術後出血,晚上11點送急診手術,謝宜年匆匆忙忙跟過來,一擡頭,看見是她,心突然定了下來。
宗夏槐今天是一值,拿call機,剛才接電話的時候已經初步了解過情況,但是電話裏三言兩語交代不清,宗夏槐揪着謝宜年當面問了個清楚:“這個病人什麽情況?幾號做的手術?什麽手術?術前有基礎疾病嗎?今天最後一次進食什麽時候……家屬在外面嗎?”
病人送過來的時候,一只瞳孔已經散大,表明顱內出血,情況緊急。
這個時候也別管什麽“告白失敗”的苦情戲碼了,至少謝宜年和宗夏槐都短暫忘卻了,他們是醫生,現在的任務是争分奪秒地搶救病人。
宗夏槐值班的時候下面還有個規培生,她叮囑規培生給病人預吸氧,自己出去找家屬簽字。
到談話室的時候,謝宜年後腳跟了進來,他有份手術知情同意書要簽字。
兩人視線相撞的那刻,謝宜年下意識地伸手:“你先。”
家屬是病人的老婆和一雙兒女,女兒已經成家,兒子看上去是上大學的年紀,卻有滿臂紋身,胸口那也露出一大片五顏六色,看着不好說話。
宗夏槐再次和他們确認了病人的名字:“請坐,你們誰來簽字?”
弟弟說:“讓我姐簽吧。”
姐姐說:“我來吧。”
宗夏槐按流程談了全身麻醉的風險,由于這個病人是術後二次出血,送上來時已經昏迷、瞳孔散大,本身又合并多項基礎疾病,宗夏槐一切往重了談:“……病人飽胃,麻醉誘導過程中有誤吸返流的風險,術後吸入性肺炎概率高,他本身有高血壓,麻醉誘導藥會導致一過性低血壓,造成心腦缺氧,誘發心血管腦血管意外,最嚴重會導致心髒驟停……手術過程中仍有出血風險如果一次性出血太多,有可能導致急性肝腎功能衰竭……”
那病人老婆也是個頭發半白的阿婆了,她聽宗夏槐報了這一長串的風險,手都在哆嗦,忽然大哭,喊着丈夫的名字:“……你怎麽好好的成這樣了呢?”
姐姐皺着眉頭,遲遲未下筆簽字,弟弟對媽媽說:“媽,她都是吓唬你的。”
弟弟語氣不善:“什麽意思?做了手術人也不能好嗎?”弟弟站起來:“為什麽我爸會變成這樣?做手術之前他還是好好的!那他還能不能醒?”
宗夏槐冷靜地看着他們:“不好說,現在ct做出來顱內有出血,而且短時間內出血量在增加,如果不做這個手術,病人活不過今天晚上,做了手術我們也不能保證他一定能醒,要看他自己恢複的情況。”
顱內出血,輕則偏癱,重則死亡。
姐姐把筆扔到了一邊:“那做這個手術的意義是什麽?我們花了這麽多錢,人就給你們治成這樣嗎?”
宗夏槐看向謝宜年:“你們怎麽說?要不你們再和家屬談?這個手術做不做?反正人我們也還沒麻。”
做不做手術是外科和家屬談的,她只負責談麻醉風險,剛才那段話其實已經部分超出了她的職能範圍。
當宗夏槐換成謝宜年,家屬的态度忽而軟了下來,沒有剛才那麽強硬,但仍“執着”地要一個保證:“總不能讓我們人財兩空。”
宗夏槐在旁邊等他們談好,令她意外的是,謝宜年的态度很強硬,這樣的他對宗夏槐來說有些陌生。
“我沒辦法給你這個保證,現在的情況就是他顱內出血在加重,做這個手術不一定能活,但是不做就只能等死。”謝宜年冷冰冰地說:“剛才主任也和你們談過了,現在就是這麽個情況,開刀可以搏一搏,有活下來的希望,具體術後能不能醒,能恢複成什麽樣,我們沒法保證,你們也可以不做,簽字,人拉回去。”
弟弟還想說話,被姐姐制止。姐姐又問:“謝醫生,那這個費用是多少?”
謝宜年說:“20w打底。”顱內清血腫手術沒多少錢,但術後icu是筆高昂的費用。
三個家屬糾結了好一會兒,又問:“我們沒那麽多錢,能不能先打個電話籌錢?”
“錢可以之後再籌,現在病人情況緊急,先做手術。”謝宜年指着手術知情同意書:“這邊簽名字,關系,聯系電話,然後手寫‘已充分知悉相關風險,同意手術’。”
家屬乖乖照做。
謝宜年收好簽字文件,也沒忘了宗夏槐:“我們的麻醉醫生還要和你們簽一份麻醉的文件。”他一直等宗夏槐簽完,再和她一道回手術室。
時間緊急,他們沒有過多的交流,直到并肩走出談話室,謝宜年低聲說了句:“神外的病人就是這樣的,要擺出強硬的态度,他們才會相信你。你不強硬,他們就會暗中搞事情。”
人就是這樣奇怪,醫生出于專業建議手術,家屬會猶豫;醫生說不做了,家屬就後悔了,拼命要做。
宗夏槐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可以。”她态度還和從前一樣:“走吧,謝醫生,開工,早點結束早點休息。”
宗夏槐頭上還有個二值,過來一起幫她上麻醉,再加上規培生,人多力量大,沒一會兒就放倒了病人,插管之後,二值就下去休息了:“交給你了,夏槐,注意下血氣。有什麽情況叫我。”
而後謝宜年上好頭架,消毒鋪巾,護士問要什麽牌子的氣鑽。
謝宜年說自己不挑。
護士說:“哦,沒問你,我是問黃朝來不,還是今天就你?”
謝宜年說:“師兄可能等會兒會來。”
護士嘆氣:“算了,我還是給他搞個美敦力氣鑽吧,他挑得很,老楊都沒他那麽挑。”
氣鑽是用來磨骨頭掀骨瓣的,其實氣鑽只是牌子的區別,但大家覺得手感不一樣。這個病人原先做的是垂體瘤手術,經鼻微創做的,現在發現顱內出血,需要開顱清血腫,所以需要氣鑽。
護士打了通電話給急消室,那邊說10分鐘後放電梯裏。護士挂了電話,開始敲謝宜年:“小謝啊,你看又大晚上把我們搞起來,是不是該請頓夜宵?你看麻醉老師都打瞌睡了!”
謝宜年悄悄看了一眼,宗夏槐坐在麻醉機旁邊,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困倦又可愛。
謝宜年說:“請!拿我手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