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黑啊

第27章 第 27 章 心黑啊

裴天庚曾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

他從小學什麽懂什麽, 一個自小在鄉下長大的人，完全靠着自學，都能在高中時候參加各種競賽, 甚至拿到不少的獎項, 足以證明他的天賦。

那時候的他認識了許多志同道合的人, 他們三五幾人會聚在一起, 讨論着天文地理，說着蓬勃的未來, 也論着國家的興盛與腐朽

他們意氣風發懷抱着未來

但是随着政策的不斷改變, 改造下放、高考取消、知識青年下鄉, 知識分子再也不見知識的樣貌, 說話自由都不再是自由，裴天庚曾經的理想與抱負也随之消失

如果人活着只是為了日複一日的生活, 那哪種方式都差不多，他很贊同勞動人民最光榮這句話

如果不是有了咻咻, 他可能畢業後就真的回到鄉下當個計分員或者老師, 每天拿着固定公分, 悠閑自在。但是沒有這個假設, 他的咻咻是老天爺在他最低谷的時候賜給他最大的寶貝

為了賺奶粉錢, 他開始城裏鄉下兩邊跑

他不甘于現實，但又在現實中找到了別樣的快樂

裴天庚做過許多的臨時工，有純粹搞文化的文化館，也有四處奔波的貨運員, 甚至也有純粹體力的搬煤工, 他的心态也從一開始得過且過到後面頗有成就、樂在其中

但要說哪一樣是他從沒幹過、甚至從未想過去碰的，那一定是在這個年頭最是響當當的革委會了

因此，祝追玉話音剛落, 裴天庚便一口飯嗆到嗓子眼裏

他下意識想到了文化館裏的那死老頭，雖然兩個人不管是長相、性別還是年紀都是天壤之差，并在一起有點碰瓷祝追玉的感覺。但是，兩個人都屬于位高權重的上位者啊

不是他吹，他這人從小到大都是別人誇長得好的，這些年來碰到過不少想給他提供捷徑的人，有男有女

現在，對上祝追玉那平靜又酷似他老娘的眼，裴天庚臉上的驚恐溢于言表，那張白淨的臉火速變得通紅，嗓子一片火辣，嗆得他雙手掐着脖子在一邊誇張的咳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祝追玉：？

這幾年政策變動很大，以往的派出所、法院這些名存實亡，政府聯合城裏革命委員會，統領其他部門，随時聯合一群大小的革命子弟兵，可以說是最大的實權部門

就算普通人敬而遠之，他也不至于這麽誇張吧？

祝追玉瞥着變成小紅臉的裴天庚，繼續：“你高中學歷，字寫得好，還有上報的文，符合我們招人的要求。而且你為人靈活，在城裏認識的人也多，上手肯定簡單”

要知道以前的高中生，和現在擴建學校之後的高中生差別還是很大的。那時候初中上高中需要考試，現在的話，考試變成了大隊推薦，只要思想品格成分合格都能上，好些人可能畢業了都不認識幾個字

她回來查過裴天庚的資料，去掉那些無關緊要的大勢所趨，他以前的履歷可謂鮮亮，只是可惜生不逢時

“我知道你應該更想搞研究弄文化，但是”

祝追玉看得很是清楚，說話也沒那麽客氣：“文化你自己有數，研究的話，市裏本來就沒幾個研究所，這幾年停得也差不多了，唯一還在運行的，你一個沒有成果的高中生進不去”

“你也可以等，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你自己三四十歲倒是無所謂，咻咻呢？小時候的一年頂長大後的三五年，也不是說過了就過了，記憶會帶一輩子……”

祝追玉一眼點破裴天庚的想法

這些年的政策如何輪不到她來說，她也沒那個份量去左右什麽，但是人嘛，總是要順應時代，才能活的更好一些

什麽理想抱負，努力嘗試後能不能實現不好說，一直退縮抗拒，那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裴天庚裴天纭看着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個人。要說兩邊有多熟那肯定是說不上的，但是不熟，從認識到現在，祝追玉先是救了他們家崽子、又帶着何家人幫着裴天纭進城，現在又給工作……

雖然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是一副平靜溫和的模樣，說不上熱情，但大小事情上都有她

祝追玉對于兄妹倆的目光視若無睹，十分淡定地捏着咻咻的臉，又道：“你可以考慮考慮，不過最好明天之內給我答複，我好安排後面的事”

“你進了革委會的話，到時候咻咻可以去那邊機關幼兒園裏，環境還不錯，家裏小孩以前都在那邊待過”

裴天庚看着自家軟乎乎的咻咻，咽了咽口水，這，機關幼兒園啊，這誘惑也太大了一些

哪個當爸的能忍得住啊

他艱難壓制蠢蠢欲動的內心，問：“臨時工都行？”

祝追玉挑眉：“我什麽時候說是臨時工了？”

！！！

裴天庚差點被口水嗆到：“你們那邊還能有多餘位置？”

就革委會底下那麽多人，誰不想進去啊，哪裏能有什麽空缺。

祝追玉笑了笑，意味深長：“人走了就有了”

裴天庚看着祝追玉咽了咽口水，她雖然臉上是在笑着，但是那雙眼平靜無波，又藏着能看透人心的敏銳，整個人像是被分成了裏外兩層

一個溫和平靜，一個冷漠銳利

随着接觸得越多，裴天庚越發能感受到她那不平凡的家世帶來的不同，深厚的背景加上混亂的家庭關系下的競争搏鬥，她年紀輕輕能坐到這個位置，不可能不費些心思的

據裴天庚了解，他們家這重組家庭分成三部分，她媽更偏疼父親犧牲了的前夫的兩個孩子還有失去了父母的外甥女，她爸也更關注背景深厚的前妻生下的一雙兒女

他們重組家庭的一雙兒女中，又更偏疼年紀最小的弟弟

家裏面孩子七個，要數就數她祝追玉從小在各方面被嚴厲對待，爹不疼娘不愛，但也是她，在最正确的時機選擇了最為正确的一條路，進了革委會，又和莊家聯姻，在權利搏鬥中年紀輕輕成了二把手，搖身一變成兄弟姐妹中話語權最大的人

就很害怕

搞政治的人，心黑啊

裴天庚覺得自己那些小聰明在這人面前無處可藏，像個透明人一樣，只能讪讪笑着，目送着她淡定離開，然後拿起水杯大口咕了下去，心髒都在怦怦跳

這個人，以後絕對不得了啊

裴天庚也是見過大大小小各種人物的，但是像祝追玉這樣的人，他可以保證，只要她以後別為了男人發癫，絕對能有一番大作為

裴天纭就遲鈍多了，啥也看不出來，只是興奮自家三哥和咻咻不用回鄉了，等到祝追玉一走，她就抓着裴天庚的手，十分激動

“去，必須去，正式工啊，哥哥啊”

裴天庚打了個哆嗦，一把甩開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很是嫌棄：“你給老子好好說話”

裴天纭不在意他的态度，依舊激動：“那可是革委會哎，還有機關幼兒園，你留到塞，等過幾年我們再把媽老漢接過來”

裴天庚無語：“你就聽到個革委會跟幼兒園？”

裴天纭反問：“不然呢？”

裴天庚頭疼，看着這小妹理直氣壯的樣子，深深地吸了口氣，一巴掌拍她腦袋上，沒好氣道：“當當當你以為那麽好當？”

“你以為我進去就進去了啊？她那邊根本就沒得空缺，她就是想搞事情，先弄幾個對手下去，然後我過去頂起，慢慢搞人。指不定我還沒進去就要給幫她幹活，等老子一去就一堆人想整我，巴适得板”

“還有機關幼兒園，幼兒園，那是她屋頭的人去的，是普通人娃娃去得到咧？到時候老子在她手頭幹活路，娃兒還在她手頭捏到……”

裴天纭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她還以為就是那邊給她哥找了個工作那麽簡單呢

所以

她問：“那你去不去塞？”

裴天庚想到這些年的事，狠狠咬牙：“去，啷個不去”

別說是光明正大的陽謀了，就是陰謀，他也要去上一去

**

兩邊都是速度派的

确定好了的第二天，祝追玉就翻出了自己記了多年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一般人看不懂的外語交彙，簡單一頁，便有德語法語俄語英語

貪污、傷人、倒賣、強占……

每一項罪名清清楚楚标注了是哪一年哪一家哪個地，甚至還有現在的情況

唯獨名字空着

像是一個又一個無頭蒼蠅，肮髒臭惡，藏匿在各種縫隙角落中，就這樣腐爛發臭幹枯，又會在某天被打掃出來

她只是簡單瞥了瞥，翻了幾頁以後，在一個偷搶、強j的标注前面，淺淺地寫下了三個中文

王安強

然後她把書重新合上，塞進了書架底座下方的空格裏，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朝着樓下走去

她住的是機關大院裏少有的兩層小樓，這是她爺爺的住處，家裏小輩偶爾會過來住上一住，只有她是一直住在這邊

這個時間，她爺爺應該是去釣魚去了，組織上安排的保姆在收拾飯菜，祝追玉簡單打了聲招呼朝着外面走去，走到客廳的時候，看到那長椅上随便扔着的書包，裏面書籍破爛，亂糟糟一團

這讓她皺起了眉頭，習慣性随手一收，看到了裏面藏着的嶄新信封

祝追玉眼眸微斂，打開信封随便看了幾眼，臉色不變，只是将其收好，走到廚房塞進了燃燒的竈臺

與其一起的，還有一本花裏胡哨的外語詩文集

保姆偷偷看了幾眼，看着祝追玉平靜的神色，不由縮了縮脖子，在心裏為東西的主人默哀了幾句，一句話也不敢說

一直到東西在柴火中燒成灰燼，祝追玉這才擡腳離開

機關大院範圍不小，環境也比其他小區好上不少，她走了有一會兒才上了樓，剛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的孩子的哭聲，哇哇的，一個賽一個的超

這讓祝追玉不由想到了安安靜靜的咻咻，據說從小就不愛哭鬧。小孩子還真是從生下來就不一樣，像他們家的小孩子，有一個算一個，小時候都是哭鬧大王，大一些也是混世魔王

不過基本都是家裏慣的，被多收拾兩次就老實了，至少在她的面前，一個個都是老老實實的

祝追玉思緒飄走，又在屋裏的嚎哭聲中落地，門是掩着的，她直接推門而入，屋裏面一個人都沒有

她神情淡了幾分，順着哭聲進屋，還沒滿月的雙胞胎躺在搖籃裏，扯着嗓子嚎，大熱天的滿頭大汗，小臉通紅，其中一個被子蓋住了鼻子，一看就是憋得慌，屋子裏門窗閉着，味道也不好聞

祝追玉兄弟姐妹多，侄子侄女也多，她偶爾也會幫着帶一帶，所以換尿布這些事沒問題的。她簡單地幫着小崽子收拾了，打開窗子，推着人到了客廳，就站在窗子邊上等着

大約一個小時的樣子，才有人匆匆回來

“吓死人了，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畢冬梅被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瞪着祝追玉這個小姑子

祝追玉沒說話，眼神打量着人，這人生完孩子還不到一個月，但是完全看不出生過，更是因為奶孩子，胸脯鼓鼓囊囊，比起以前豐腴了一些，多了些成熟的美感

不怪她大哥老臉都不要臉，頂着衆多壓力還是把人帶了回來

他是老房子着火，只看得到人的臉，但是其他的，祝追玉輕笑了一聲，看了看手表，聲音帶着些冷感

“一小時十七分鐘，我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了，兩個孩子就這樣丢在屋裏，窗子緊閉，大門不鎖”

畢冬梅愣了一下，下意識左右查看：“我媽呢？”

祝追玉重述：“只有我一個人”

畢冬梅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在祝追玉的目光下又有些惱羞：“還不是因為你抓了我弟，我媽這段時間吃吃不好，睡睡不行，看孩子多累啊”

祝追玉輕瞥她一眼，大步走到裝東西的櫃邊，打開門，裏面空空蕩蕩，連一袋麥乳精都沒有留下，更別說是奶粉了

而在之前，祝家人送過來的東西這裏塞都塞不下

畢冬梅惱：“關你什麽事啊，我媽年紀大了，吃點東西怎麽了？你一個小姑子，既然不管我弟的事，也別管兩個孩子”

祝追玉垂眸看着兩個吃飽喝足換了尿布兜孩子，淡淡：“我會跟大哥說讓他找人照顧孩子”

雖然現在明面上不允許保姆，但是找親戚朋友照顧的事，和保姆有什麽關系呢？

畢冬梅不樂意：“你出這個錢嗎你？讓把孩子給趙嬢帶你們又不同意，我媽帶也不行，找其他人你出錢嗎？”

祝追玉淡淡：“想畢下賤出來嗎？”

畢冬梅：“說了是夏間，等等，你願意放人了？”

畢冬梅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要知道她小弟已經被關了一個來月了，他年紀那麽小又沒吃過什麽苦，都不知道餓成什麽樣了

她這小姑子一直不松口，祝家也沒人幫她說話，畢冬梅都拿孩子威脅了還是不管用，還以為得多等一段時間呢

現在聽到祝追玉松口，她一下子就熱情了起來，仿若沒有之前的争執，親昵得跟親姐妹似的，拉着人的手到一邊坐下，端茶送水

她也不傻，外面放的東西都是一些常見的，好東西全藏在房間裏鎖着呢，這會兒也不心疼地拿出來了

祝追玉全程由着她，輕輕地喝着茶，在她各種連番承諾下，輕輕笑了笑，笑意不盡眼底：“我知道，這次的事下賤也不是故意的，但是人都傷成那樣了，我總得給人一個交代吧？”

畢冬梅連連點頭，這會兒是不敢和她對着來，生怕她改變主意了

祝追玉繼續：“我這個位置聽着好聽，但是不上不下，很多事情我也做不了主，不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我就是有心幫忙，也有些無力”

畢冬梅面上繼續讨好，心裏腹诽，做不了放人的主可以做抓人的主的那種無力嗎？

祝追玉繼續：“我後面仔細問了，下賤這次就是被人慫恿去的，事都不是他幹的，他就是圍觀了一下，又被鼓動講義氣，自己擔了罪，多冤啊”

畢冬梅急了：“我家小弟是冤枉的，那你趕緊把人給放了啊”

祝追玉沒說話，靜靜地又喝了口水，漆黑的眸子平靜無波，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畢冬梅，道

“他是沒幹事，但是他認了罪，他不主動翻案，講出事情真相，我怎麽幫？”

畢冬梅最怕她這個樣了，結結巴巴：“那，那你的意思是”

祝追玉笑：“王安心和王安強兄弟倆前兩年抓人，導致十六歲少女意外墜樓去世，你家下賤和王安心當了八個月的兄弟，應該知道這件事吧？”

八個月啊

那不就是自己剛進祝家的時間嗎？

畢冬梅心裏有些發涼，她都不知道小弟是什麽時候和這些人認識的。她只能勉強地笑着

“是，是嗎？下賤雖然皮了些，但是絕對不是這種人”

祝追玉：“我知道，但是大嫂，下賤是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其他人就不好說了、這打人的事人能推到他身上，你說其他事呢？別人讓他放個哨，幫着簽個字，或者拿點東西……”

祝追玉點到即止：“時間差不多了，我還要回去和爺爺下棋，你自己想想吧”

身後，畢冬梅有些失力地癱在椅子上，神色慌張，眼神閃躲，同時手腳一片冰涼，心裏跟着發毛

她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做的事被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