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程岩對書院并不陌生, 短短數日就習慣了書院的節奏。而且他敏感地察覺, 自莊思宜請客之後, 上舍幾位世家子對他的态度更為熱情,讓他得以更快融入,想來是莊思宜對他們交代過什麽。

不管将來怎樣,但此時的莊思宜是真心在對他好,他很難不動搖。

這日午課結束,上舍一位同樣來自武寧縣的同鄉找到程岩,想約他休沐日一起去芙蕖縣逛逛。

程岩很爽快地答應,回到寝舍後無意中提起,莊思宜便道:“我能一起嗎?”

程岩:“我的同鄉,你去不太好吧?”

莊思宜:“我不也是半個武寧縣的學生?”

程岩直言:“你是世家子, 去了他反倒拘謹。”

莊思宜:“好吧。”

程岩見他莊思宜居然這般輕易就被說服, 有些懷疑:“你該不會想要‘偶遇’吧?”

莊思宜笑笑, “我是那種人嗎?”

程岩心想不過一件小事,莊思宜也不至于, 便很快抛在了腦後。

但就在休沐前一日, 夫子突然通知, 說休沐日将帶領學生們前往臨近的榕樹村,幫助村民秋收。

程岩并不意外,他知道鶴山書院不止會教授書本上的知識,山長提倡“行而知之”, 認為身教比言教更有意義,也希望學生們能效仿聖人“身體力行”。

因此每到農忙, 書院通常會有類似的安排。

但等他見到莊思宜後,對方沖他得意一笑,“如何,還不是要和我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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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岩默了默,“莫非是你提議的?”

莊思宜很坦然,“山長本有此心,我不過跟夫子略略一提。”

程岩:“……”他就知道!

對于這件事衆人态度不一,阮小南就很興奮,他從小到大只在書本上見過秋收,家裏的地和莊子都是下人在打理。

“我聽說鄉下可好玩了,不但風光別致,還能捉魚釣蝦。這幾日天氣正好,就當去賞秋了。”

“你想得真好。”林昭去年便去過一次,直接打破了阮小南的幻想,“咱們是真正幹活去的,捉魚釣蝦當然可以,但首先得幹完農活。你知道有多少事等着我們嗎?上回就有好幾個學生都累暈了,還有人被曬脫一層皮。”

阮小南一驚,“不、不會吧?”

林昭幽怨地瞟了莊思宜一眼,對阮小南道:“等你去過便知。”

程岩見莊思宜臉有點綠,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如此到了休沐日,中舍上舍的學生背着準備好的幹糧,早早在書院門前集合。由各夫子帶隊,浩浩蕩蕩前往榕樹村。

一下來了近百名學生,書院肯定得提前通知村長。

故此,等程岩他們來到村口時,就見村長領着一群村民,一個個笑得好似綻放的秋菊……

等等!笑?

程岩一愣,他能看清村民在笑了?雖然五官還是像蒙了層紗,但卻比以往的路人甲們要清晰不少。

難道是此地摳圖技術比較強?還是這些人戲份比較足?

程岩一時找不到答案,決定多觀察觀察。

有村民來領着他們去住宿的地方,事前學生們就知道,他們會在村子裏住上一夜。程岩連裏衣都帶了一套,他無法忍受自己一身酸臭地躺上床。

學生們按寝舍分組,分別住進數間村民們收拾好的空房,房中只有一張大通鋪,約莫能睡下十五人。

莊思宜有些嫌棄地皺眉,他見蕭淮直接占了最靠裏的位置,便走過去,沖對方揚揚下巴,“我和你換。”

蕭淮當然不樂意,“不換。”

莊思宜不緊不慢道:“不換也成,下次我若見了蕭伯母,就告訴他你小舅在東街胡同養了百春園的花娘。”

蕭淮一急,“你可別!到時候我小舅非得揍我。”

莊思宜:“換不換?”

蕭淮咬牙,“換!”

蕭淮屁/股往旁邊挪了些,卻聽莊思宜發號施令道:“再挪遠點兒。”

蕭淮很生氣了,“你一個人難不成還要占兩個人的位置?”

莊思宜直接将蕭淮擠到一邊,理所當然道:“晚上阿岩睡最裏頭,我就睡這兒。”

蕭淮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莊思宜,程岩是你娘子嗎?要你時時刻刻想着護着?莫非你還是個斷袖?”

莊思宜一頓,嘴角緩緩上揚,眼中卻不帶笑意,“再胡說,我弄死你。”

蕭淮倒不是真懷疑莊思宜的性向,只是受不了對方的黏糊勁兒,他也不想真惹莊思宜生氣,慫包道:“行,讓你,全讓你成吧?”

說罷也不跟莊思宜擠一塊兒,抱着行囊往中間去了。

莊思宜大獲全勝,如同一只鬥勝的公雞抖着雞冠,然而回頭一看,程岩并不在房中。

此時程岩正跟一位村民道謝,那人笑出一口黃牙,“秀才公不必客氣,您放心,保管好用。”

程岩回以一笑,“師兄們都跟我說過了,不然我也不能來麻煩您。”

兩人閑聊着回了住處,程岩一推門,就聽莊思宜喊他,“阿岩,過來。”

程岩倒無所謂睡哪兒,拎着包袱就過去了,只是路過蕭淮時,見對方盯着他的眼神十分幽怨。

衆人在房中稍作休息,便由夫子帶去了田間。

榕樹村四水合抱,溪流滿村,最多的乃是水田。但九月還未到晚稻收獲季節,只聞一片稻花香。

此時正值上午,田地裏農民的身影随處可見,或白纻裙,或綠蓑衣,偶爾還可聽聞幾聲俚語小調。田埂上有小童追逐嬉鬧,黃犬甩着尾巴奔來複去,一會兒又停下來沖着一頭水牛直吠。

如此一幕,讓學生們文思泉湧,恨不能當場作詩三百首。

但可惜,他們并非作詩來的。

夫子指向一位正拿着鐮刀收割油菜的婦人,“一會兒有村人來教你們,今日你們就幫忙收油菜。”

學生們紛紛應是,莊思宜則往程岩身邊一湊,小聲說:“咱們運氣不錯,被分來田裏,聽說還有人被領去喂豬了。”

程岩:“你覺得收油菜輕松?”

莊思宜一怔,“那也比喂豬強。”

程岩笑而不語,讓莊思宜瞬時心生不詳。

直到莊思宜手上被發了把鐮刀,又按照村人的示範割下第一把油菜,他也沒覺得有什麽難的。

莊思宜心中一喜,又抱了把油菜,狠狠一割——

刀鋒嵌入肉裏的頓感,還有随即而來的鑽心劇痛,讓莊思宜瞬間白了臉。他的左手手指上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鮮血湧出,滴落在深黑的土地上。

“嘶……”莊思宜痛得倒抽一口冷氣,連嘴唇都在發顫。

突然,有人抓起他的小臂,擡眼一看,原來是程岩正擰眉查看他的傷。

“鐮刀上有鏽跡,你必須先清理傷口。”程岩見傷口太深,心裏也急,但一時半刻哪裏去找酒來沖洗?他略略一想,道:“莊兄,你得先把血吸出來,一是血裏可能沾了鏽,二是用唾液能清毒。”

莊思宜此刻的反應異常遲鈍,所謂十指連心,他從未感受到這種程度的疼痛。

看着不斷冒血的傷口,他神色幾度變化,除了難以承受的劇痛外,更多則是嫌惡,以至于遲遲沒有動靜。

程岩見他幹站着,只當莊思宜害怕。他抿了抿唇,眼中劃過一抹猶豫,終是道:“得罪。”

說罷,他低頭含住莊思宜指上的傷口。

一陣酥麻的感覺從兩人相貼處滋生,又瞬間流竄至莊思宜的四肢百骸,席卷全身。

那一瞬間,仿佛連疼痛都染上了暧昧。

他能清晰感覺到程岩雙唇的柔軟和溫熱,莊思宜微微一顫,陌生的燥熱蠢蠢欲動,原本煞白的臉頓時緋紅,啞聲道:“你……”

他并不知道自己打算說什麽,不等他想好,就見程岩吐出口帶血的唾液,襯得唇色更加殷紅……

就在莊思宜愣神之際,程岩忽從地上抓起一把土灑在他傷口上。

“你做什麽?!”莊思宜大驚。

程岩垂眸,并沒有看對方,“給你止血。”

他拿過莊思宜右手上的鐮刀,“我剛剛是救急的辦法,你去找村長,讓他好生給你處理傷口。”

莊思宜還有些回不過神,半晌才應下,“我很快就回來。”

等莊思宜再度出現在田邊,手指已被包紮過。

他見程岩正一把把地收割着油菜,動作流暢得好似幹過千百遍,忍不住好奇,“阿岩,你怎麽什麽都會?”

程岩頓了頓,“我生在農家,你說呢?”

事實上,他從小也很受疼愛,根本沒幹過農活。是前生當縣令那幾年才學着做了些,比真正的農人差遠了。

程岩見莊思宜的手指纏得像蘿蔔,問他:“還疼嗎?”

莊思宜笑了笑,“不疼。”

程岩面無表情,“不疼你就幫忙推板車吧,總不至于再受傷。”

莊思宜:“……”

板車上裝滿了割好的油菜,有人在前面拉,莊思宜則在後頭推,期間若有油菜掉下來,便有村中的小孩子們跟在車後撿。

——的确是不會受傷,但也真累。

如此,等到村中女眷送來午飯,莊思宜只覺得如蒙大赦。

不止是他,大多學生都累得癱坐在地,但他們還不能休息,因為山長不允許他們接受村民的口糧,他們必須自己找吃食。

幸好,人人都帶了幹糧。

程岩向村民讨了碗水,慢慢将餅子掰開。他見莊思宜的包袱裏全是些精致的糕點,稍一猶豫,說:“你這些都不管飽。”

莊思宜苦笑,“昨晚上莊棋給我備的,他以為我來玩兒呢。”

程岩默默将一半餅子遞過去,“你吃這個。”

莊思宜沒接,“你呢?”

程岩指指一旁的籃子,“裏頭還有。”

這時,林昭和阮小南相扶着走來,前者大嗓門道:“莊兄,聽說你受傷了?”

莊思宜頓時臉了黑,他一扭頭,見蕭淮也跟了過來,眼中寫滿幸災樂禍,“哪兒傷了?快給哥哥看看。”

附近也有學生圍攏過來,他們剛剛離得遠,并沒有注意到莊思宜受傷一事。此時不論真心與否,面上總得關懷一番。

“走遠點兒。”莊思宜微惱:“一身汗臭。”

蕭淮知道莊思宜是在借題發揮,反而湊得更近,“誰沒出一身汗啊,你連我都受不了,那見了曦岚豈不得被臭死?”

他口中的曦岚名為胡曦岚,也是世家子,且是程岩上舍的同窗,被安排去喂豬了。

此刻,天真的少年們以為喂豬已是極限,直到又勞作了一下午,他們撐着最後一口氣感嘆——還不如去喂豬呢!

申時末,村人們都已收拾好農具歸家,學生們筋疲力盡地回房,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程岩盡管也很累,但他無法忍受身上的粘膩,便去院子裏打水擦身。剛脫掉上衣,他就聽到身後傳來動靜,轉頭一看,莊思宜也出來了。

程岩随口道:“你傷口不可沾水,擦身時小心點。”

“嗯,多謝。”

莊思宜餘光瞄見程岩勁瘦的腰身,上頭粘着一層薄汗,在日光下白得晃眼。

其實他和程岩同住數月,并非第一次見對方裸/着上身,但不知為何,今日莫名感覺喉嚨發緊。

他背轉過身,佯作無事地脫去外衣……

等莊思宜換了身衣服回房,就見程岩正跨坐在阮小南腰上,後者不斷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不按了!我不按了!”阮小南含着一泡淚,抽着氣道。

程岩露齒一笑,手上更加用力,“藥酒是我特意向村人讨來的,效果很好,你現在疼,總比明早直不起腰來強。”

阮小南:“我寧可直不起腰……嗚嗚……”

莊思宜沉着臉走回床邊,就連蕭淮找他說話也不搭理。

又休息了片刻,學生們終于找回點力氣,隔壁房有人來問晚上要不要一塊兒野炊?衆人此刻雖餓,但誰也不想再啃幹糧,心想好不容易來一趟,說啥也要體驗一回鄉間樂趣。

于是除了本就生長在農家的學子,大多人都勉強爬起來,準備出門。

程岩自然是不想去的,但頂不住其他人的盛情相邀,只好穿上外衫跟着一道。

等他們來到約好的地點,溪邊已圍坐着不少人,地上鋪了布,上頭放着瓜果茶點。

此時日已西斜,夕陽餘晖灑在清澈水面,倒映着一片金紅。

“曦岚,今日喂豬喂得咋樣啊?”蕭淮笑嘻嘻坐到胡曦岚身邊,樂不可支地問。

胡曦岚說話做事素來慢條斯理,此時也只笑笑,若無其事地倒了一杯茶遞給蕭淮,又招呼莊思宜等人坐,才緩緩開口:“尚可,比你們稍微輕松點兒。”

蕭淮:“……”

程岩忍不住笑,他對胡曦岚印象很好,此人志不在仕途,前生只考了鄉試便回家辦了書院,從而躲過會試一劫。

而那間書院,在日後十餘年間名聲漸大,胡曦岚也成為當世名儒。

“喂豬還真不算啥。”說話的是蕭瀚,乃蕭淮堂兄,也是上舍中人,生得十分漂亮。他朝不遠處揚揚下巴,“謝林他們被帶去喂雞,知道雞食從哪兒來嗎?”

蕭淮:“不就是米谷一類。”

蕭瀚笑了笑,明明是男兒身,一雙眼卻自含春情,只是說出來的話……

“是從茅廁裏捉了蛆蟲。”

“別說了!”阮小南捂着耳朵,滿臉都是拒絕。

場中人大多有些臉綠,蕭瀚對此很滿意,“看見沒,謝林一臉菜色,聽說今日吐了好幾回。”

“他家裏不是鄉下嗎?之前沒幹過?”

說話之人叫周濟民,中舍的學生,程岩和此人并無交集,但對方的視線卻有意無意地掃過他。

莊思宜今天本就有些煩躁,察覺此人不懷好意,頓時火氣上頭,“誰讓你坐這兒的?滾開。”

周濟民臉色一僵,似想發怒,但對上莊思宜冰冷的視線,只覺一頭涼水當頭澆下,心裏那叢火苗被撲得一點兒不剩。

最終,他勉強擠出一個笑,抱拳離開。

自覺飽受羞辱的周濟民怒氣沖沖地找到陸清顏,“這幫子世家子,真不把咱們當人看,還不是仗着投胎好。”

陸清顏安撫一笑,“周兄,誰給你氣受了?”

周濟民嘴唇微動,最終道:“也不知那個程岩什麽本事,把莊家的嫡子給伺候得處處護着他。”

陸清顏眸光閃了閃,“聽說他們在社學時就是同寝。”

“同寝?”周濟民目光不善地瞟向程岩,見對方手捧着茶,面上微帶笑意。

落日餘晖下,程岩的眼角眉梢仿佛都暈着一層光。縱然厭惡對方,周濟民也不得不承認程岩有一副好樣貌,當即嘲諷道:“侍寝吧?”

陸清顏臉色一變,“周兄,慎言。”

周濟民“哼”了聲,“你沒見莊思宜那個樣子……算了!”

他心中憤憤,并沒有注意到陸清顏瞬間陰郁的眼色。

等到天際完全轉為暗紅,溪邊已生起篝火,有人提議夜釣,說晚上還能吃烤魚。

衆人本就抱着玩樂的心思,自然沒有異議。

程岩等人去借釣竿,阮小南則自告奮勇地要去找魚餌。可惜他一看到林昭挖出來的蚯蚓就哭着跑掉了,剩下林昭茫然地站在原地。

“林兄。”

林昭回頭,“是陸兄啊,何事?”

陸清顏淺淺一笑,“怎麽就你一人?你那幾位舍友呢?”

林昭将蚯蚓扔進剛找來的小罐子裏,老老實實道:“程兄和莊兄去借釣竿了,阮兄跑了。”

陸清顏語氣中透着羨慕,“莊兄跟程兄關系真好,走哪兒都帶上他。”

林昭撓撓頭,“是啊,程兄去哪兒莊兄都要跟着。”

陸清顏:“……”

他暗自吸一口氣,說出此來的目的,“我很仰慕程兄的學識,想要結交一番,不知他平日有何喜好?”

林昭想也不想,“讀書。”

陸清顏:“還有呢?”

林昭思索了半晌:“讀書。”

陸清顏:“……”

他還想再問,忽見林昭眼神一亮,沖着他身後喊道:“程兄!陸兄正跟我打聽你呢,說想與你結交!”

陸清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陸清顏:我悄咪咪問你個事,你不要給別人說哦。

小林:好的。

小林:岩岩我給你suo……

陸清顏:……叛徒!

——

小莊:阿岩你怎麽什麽都會?

岩岩:因為,我是主角

小莊:我也是啊

岩岩:我是一番

——

粗不粗?長不長?還想我繼續粗長的話,就多多留言鼓勵啊!

灑土止血是土辦法,現在也有人用,但有一定風險!小莊之所以會燥熱,可能就是他被感染發燒了吧哈哈哈。

ps.昨天寫到上舍和中舍隔着池塘,微博發了一張圖,有興趣可以看看增強畫面感,了解下我們鶴山書院的景致!假裝不是在給微博打廣告:李思危swe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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