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噩夢 ……

第23章 噩夢 ……

“這是你姐姐親筆字跡, 就藏在她妝奁暗盒之內,應是她寫好藏起,打算尋個萬全之法退婚, 但可惜, 她還未來得及送出, 便死在你刀下。”

裴晏目若寒劍, 康景明哀哭道:“不,我不是有意的, 是她, 是她發現了我的香譜, 斥我染指邪魔歪道, 若是往日,我怎會因香譜與她争執?可她就要離我而去, 浮香齋也是她一手經營起來,等她一走我還有何依仗?我不願給她香譜, 我甚至以死相逼, 那把刀是我用來傷自己的, 我怎麽忍心傷她……”

康景明痛不欲生, 裴晏定聲問:“什麽香譜?”

“是我派人從西梁尋來的香譜, 只是、只是傳言其上記載多為百年前魔教修煉邪功所用,會令人誤入歧途,姐姐正是得知這些後才勃然大怒……”

康景明哽不能言,裴晏道:“那香譜如今何在?所以你姐姐是被你誤殺?”

康景明點頭:“我與她為了搶奪香譜拉扯起來, 後被地上火籠絆倒, 等我反應過來時,便見随手抄起的香刀已刺入她胸口,那本香譜也掉在火籠中燒毀大半, 後姐姐就此斷氣,我悔不當初,卻不敢叫人知曉她已殒命,只好先将她的遺體藏了起來,旁人還好說,翠竹卻瞞不過去,第二日她發現了破綻,于是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翠竹死後,我惶然無措,康青為我所救,對我忠心不二,也只有他知道我對姐姐的旖念,後來他便說,何不讓姐姐真的死去,再用其他人的屍體替換?這時我記起香譜所言,說用有情女子的心入香可令人容顏永駐,還能令本不愛你之人回心轉意,姐姐雖死了,我卻想讓她陪我更久些,于是我在康青所言之上,想到了從待嫁新娘身上取心之計,我知道第一個死者的親屬會格外受懷疑,再加上屍體腐爛程度不同,于是,我必須讓我姐姐做第二個死者,康青出身戲班,自小會模仿他人聲音的口技,我與他正好利用此技殺人。”

康景明心防潰敗,有問必答,裴晏又道:“你如何以心入香?”

康景明目光呆滞道:“在制香最後兩步,加入磨碎的人心,剛好為了造出奇貨可居之勢,一顆人心也制不了多少香,于是,我定下了那限量發售的法子,卻不想此舉果然令浮香齋的名頭一日千裏……”

裴晏朝外間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所有限量之香皆加過人心?”

康景明木木點頭,又一錯不錯地看着裴晏拿着信紙的手,這時裴晏将信交給盧卓,走出喜閣道:“公主殿下和諸位疑問可解了?時辰已晚,更細致的問證也暫不便公示,公主殿下和大家都請回府歇下吧。”

此時早過了二更天,在場的夫人小姐們最為關心的也是哪些香脂加了人心,如今有了定論,有人松了口氣,大部分人則都駭然作嘔。

慶陽公主青白着臉道:“也好,眼下也确無留下必要,若還有何亂子與香膏有關,鶴臣,你得派人知會我一聲,我實不想被耍弄的不明不白。”

裴晏應好,慶陽公主這才當先離去,她一走其他人自是跟從,薛沁本有意等着姜離,卻見姜離與付雲慈幾人站在一起,而裴晏道:“付姑娘請留步。”

衆人聞聲只以為是為了餘妙芙污蔑诽謗的案子,皆不以為意,薛沁見付雲慈駐足,虞梓桐與姜離也未動,輕哼一聲後先一步轉身離去。

等其他人走遠,裴晏道:“再審問下去,康景明必将交代玉真觀之行,按此前對壽安伯之諾,此事我不會記錄在案,你們可安心,餘妙芙的案子大理寺會按章程辦,但案子呈報禦前後有何論斷,尚難保證。”

付雲珩一聽便明白,“鶴臣哥哥你放心,我們府上雖不比徐家在禦前得臉,可送幾封彈劾折子還是容易的。”

裴晏颔首,目光一轉看向姜離,“此番幸有姑娘相助,待案子初定我再登門致謝。”

姜離斂着眉目,“舉手之勞罷了,大人不必在意。”

裴晏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正要再說什麽,一旁付雲珩道:“姐姐先回府,晚些時候我回去再與你說這賊人如何交代的。”

付雲慈便道:“此番多謝裴少卿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裴晏應是,付雲慈三人一道朝浮香齋的方向走去,虞梓桐邊走邊感嘆,“怎麽也想不到,竟是這對狗男女在害你,也幸好退了婚,今日又當衆揭了醜,往後再沒人敢拿此事欺負你,我倒要看看他們如何收場。”

付雲慈苦笑道:“這麽些年,終究是看錯了人。”

說着她又握住姜離冷冰冰的手,“薛姑娘,此番最該感激的人是你才對,我知道你連日奔波,如今這案子水落石出了,改日我在府中設宴正式拜謝你。”

姜離失笑,“何須如此?我為醫家,治病救人本是應該。”

付雲慈搖頭:“救人是你醫家之責,可幫我查案子呢?”

問至此,姜離語聲深長起來,“今次雖有官府查證,可大抵我來自江湖,對官府并不盡信,何況這世上公道與真相從來難得,越是難得,我越習慣靠自己去求證,所幸裴大人秉公嚴明,如今一切有了定論,也還了你清白。”

虞梓桐聽得不住點頭,“薛姑娘所言極是,不過今日我沒想到裴鶴臣竟能當衆審問那二人,事情牽扯慶安伯府和徐府,但凡換個人都求個大事化小為重,免得為自己惹來禍端,且他往日從來恪守規程,今日也算破了例。”

姜離聽得若有所思,付雲慈道:“你回長安也沒多久,與他交集亦少,不知這幾年裴少卿已變了許多,再不似往日白鷺山書院的他了。”

虞梓桐聳聳肩,語氣漠然幾分,“是嘛,不過他變的再多,我也不會忘記他欠魏旸。”

付雲慈想說什麽,可看一眼姜離,到底止了話頭,“好了,改日我設宴答謝薛姑娘,你也同來,薛姑娘剛回長安,往後咱們就是她在長安的依仗!”

虞梓桐一笑,“那是自然!我說了,救了你便也是我的恩人呢。”

三人說笑着找到了自家馬車,一番道別後,姜離方上了薛氏馬車,車廂內一片漆黑,姜離緊靠車璧,平靜許久的心腔又窒悶起來,馬車之外,長恭正要揚鞭,浮香齋內卻忽然跑出一道人影,仔細一看,竟是九思。

九思一路小跑過來,“薛姑娘,這是公子吩咐為您送來的風燈,說您下午去了義莊,回去的路上多半害怕,這盞燈為您照亮使。”

姜離掀開簾絡,果然看見九思舉着一盞油燈,她微微一愣,懷夕連忙探身接過,“謝謝裴大人了,有燈是再好不過了!”

九思笑道:“姑娘回去路上仔細些。”

姜離點頭,“多謝。”

馬車走動起來時,車廂內滿是昏黃暖光,懷夕看看姜離,再看看手中燈盞,輕聲道:“姑娘不怕義莊也不怕死人,但今日起火連奴婢都心有餘悸,裴大人送來的這盞燈很是時候。”

姜離盯着油燈,點漆似的瞳底映出跳躍的燭火,胸口那股窒悶也淡了些許,然而看着看着,她秀眉擰起,熟悉的怪異之感又湧上了心頭。

回到薛府之時已近子時,管家薛泰正在門口候着,“大小姐,老爺在書房等您。”

姜離早有所料,攏了攏鬥篷往薛琦書房而去,走過兩道曲折回廊,便到了薛琦的明理堂,待進了門,便見薛沁和姚氏皆在,見她回來,姚氏起身行禮,薛沁則是紅着眼,她換了新衣鬓發半散,一副沐浴過,還剛剛哭過的樣子。

姜離欠身請安,“女兒見過父親。”

薛琦面沉如水,“泠兒,你這幾日早出晚歸,我原以為你是去壽安伯府給那姑娘治病,卻不想你竟然是去幫着大理寺查那新娘屠夫案?!”

姜離點頭,真真假假道:“在壽安伯府給付姑娘看診之時見過裴大人,裴大人請我為他分辨一樣香藥,後來又幫他驗看了兩具屍體。”

薛琦一愕,“屍體?大理寺有仵作何需你驗屍?仵作是下九流的行當,你是堂堂薛氏大小姐怎能去做那樣的事?更別說會沾染晦氣令家宅不寧。”

姜離輕愕道:“父親是禦史臺之首,是天子近臣,天威澤沐,何等晦氣能令薛氏不寧?我雖非仵作,卻是醫家,醫家不光能治活人,亦能看死人,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想着父親和大理寺多打交道,能幫便幫了,倒未多想。”

如此一言薛琦反而啞口,又聽她提大理寺,便問:“這案子是裴世子主審,是他親口請你相助?”

姜離想了想,裴晏的确開口過,她便點頭,“不錯。”

薛琦輕嘶一聲,“若是他開口,倒的确不好拒絕,你剛回來不知他的厲害,他此番去大理寺不過是陛下想令他多些實績,将來定不會止于此。”

姜離聽得認真,薛琦郁氣也散了不少,這時又語聲微凝道:“自永昌一朝後,女兒家沾染朝堂公差便易惹非議,父親倒不是不願你懸壺濟世,實在是咱們這樣的人家需得處處謹小慎微,你弟弟明歲入科場,憑他的才學,是必定高中的,屆時咱們還要更引人矚目些,所謂登高跌重,你務必牢記行事謹慎四字——”

頓了頓,他又道:“今夜叫你來,除了叮囑這些,還要你做做準備,明日午時随我入東宮拜見你姑姑,她這兩日身子安泰了,這些年也時常惦念你。”

姜離心腔一跳,斂眸道:“是,女兒明白。”

見姜離禮數周全,姿儀絕俗,薛琦看來看去,也挑不出別的錯,末了只得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太晚了,回去歇着吧。”

姜離應是,又行一禮轉身出了門。

她前腳剛走,後腳便聽薛沁嘟囔道:“這就是父親說的教訓,女兒也想給姑姑請安,父親何故只帶長姐……”

姜離無動于衷,待走遠了,懷夕低聲道:“終于等到見太子妃了,不是薛大人說起,奴婢都要忘記咱們大周也是出過女帝的,女學正是那時興起的……”

近八十年前,大周傳至永隆一朝,永隆帝李堯帝後感情甚篤,奈何膝下子女緣薄,待臨終時将皇位傳給了當時二十歲的鎮國平陽長公主李妗。李妗繼位後改元永昌,在位期間勵精圖治創永昌盛世,彼時民風開化,大興女學,公主甚至能與皇子一般上朝問政,眼看着即将開女子恩科,永昌帝卻一病不起,皇位終被次子李琇所奪。

李琇在位時年號德興,民風退至永隆年間,女子雖可入私學,女子恩科卻絕無可能,到了如今景德帝李裕登基,其在位三十九年,可稱雄才大略,但在其治下,女學漸少,後來只有貴族女子為求美名才入私學受教。

懷夕這時又問:“今夜虞姑娘說裴大人虧欠的那位,可是魏氏公子?”

姜離眉眼晦暗道:“是。”

見她面色有些蒼白,懷夕抿緊唇角不敢再問,待回了盈月樓,懷夕獨自侍候姜離沐浴更衣,待躺在榻上之時,已近四更天。

姜離實在累極,幾乎沾枕便入了夢。

夢裏依舊是紛揚的大雪,她隐在人群裏,目眦欲裂地望着朱雀門前闊達的刑臺,在那刑臺之上,廣安伯府四十三口,被五花大綁壓跪着。

魏階與虞清苓傷痕累累,辨不出人樣,魏旸拖着殘廢的雙腿,懵懂地擡起了頭,他神智已壞,不曉得待會兒是要做什麽,目光逡巡時,卻竟敏銳地看到了姜離,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掙紮着往前爬,又撕心裂肺地朝她大喊——

“妹妹不要來——”

“好痛好痛,妹妹快跑——”

姜離心如刀絞,聲嘶力竭的呼喊被夢境吞噬,她奮力向魏旸靠近,下一刻,眼前的場景變換,她竟正在逼仄狹窄的漆黑樓梯上疾走。

身前是看不清的黑色背影,身後是辯不明的低沉腳步,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追還是在逃,卻只覺恐懼沒頂,如芒在背。

急促的喘息聲回蕩在耳邊,樓梯轉過一道又一道,人也似陷入茫茫迷霧,直到熱浪襲來,妖異的火舌閃着焰光,似靈蛇一般攀延而至,朱欄彩檻被火光吞噬,巍峨的樓闕在濃煙中搖搖欲墜,她斷然駐足尋求逃生之路,但詭異腳步倏地欺近,一股子大力自後襲來,她一個趔趄朝無邊無際的火海撲了下去。

雪夜中的盈月樓寂然無聲,姜離在烈火焚身的夢魇中痛苦地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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