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雲試挽雕弓 美人多羞顏,情怯見風姿……
第18章 向雲試挽雕弓 美人多羞顏,情怯見風姿……
延河是岱江的支流,也是一條至關重要的水路,每年都有數百萬石的貨物通過延河被送到涼州境內。如今正值秋末冬初的漁獵之季,河上遍布商船、漁船,白帆茫茫,猶如雪練,艙頂的桅杆交織成林。
延河的河面極為寬闊,往來的水鳥掠過滄浪,漁民迎着浪濤撒網,這一網下去,捕到幾條鳜魚,鳜魚翻滾騰躍,激起一片水花飛濺。
延河的鳜魚皮薄肉厚,無比鮮嫩,魚尾的形狀就像胭脂瓣,因而得名“胭脂鳜魚”。涼州人常用“梅花胭脂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貴客,席間必有胭脂鳜魚和梅花酒。
華瑤心裏想的都是胭脂鳜魚,嘴上卻說:“你要是願意讓我選,我肯定只選你一個人。”
謝雲潇順着她的目光望向遠方,果不其然,見到了一艘滿載的漁船。他喚來自己的侍衛,低聲囑咐幾句,侍衛就跳下船頭,踏浪而去,橫跨十幾丈的水路,躍到了漁船上,以高價買下了兩竹簍的胭脂鳜魚。
侍衛拎着兩只沉甸甸的竹簍返回官船,親手将竹簍交給了膳房的廚師,這些廚師都是華瑤從京城帶來的人,擅長各類精細入微的烹調之法。
少頃,風起了,夥房飄出來一股魚湯的味道,鮮香清美,還帶着淡淡的甜味,勾起了船上每一個人的食欲。
華瑤坐在船艙的廂房裏,也聞到了魚湯的香氣。她歡欣雀躍:“晚上就吃梅花胭脂宴吧,雲潇不愧是涼州人,待客如此細致周全。梅花酒,鳜魚肉,再配上一碗白米飯,要多好吃有多好吃,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這間廂房裏只有華瑤和謝雲潇兩個人,他們正在研究一張涼州地圖。謝雲潇不得不提醒她:“你尚未痊愈,不能飲酒。”
華瑤點了點頭:“我知道,我就是說說罷了。”
謝雲潇意有所指:“也是,你慣會開玩笑,講戲語,我不該信以為真。”
這間廂房不僅明亮寬敞,還有諸多器物陳設,桌椅、櫃架、屏風一應俱全。謝雲潇靜坐于一方軟榻上,華瑤離他僅有一尺距離。她一點一點地靠近他,直到他們的衣袖緊挨在一起。
她忽然說:“上次我中毒,在馬車裏,你是不是答應了我……”
謝雲潇側過臉,避開她的凝視:“你那時發了燒,昏頭昏腦的話,當不得真。何況你向來如此,對誰都是同一套說辭。不管我答應你什麽,你轉頭叫別人去做,對你而言,也沒什麽區別。”
華瑤雙手抱住他的右臂:“什麽意思?”
“請你放手,”謝雲潇冷淡而客氣道,“你和我開玩笑,也該有些分寸。”
華瑤不僅沒放手,甚至轉了一下身,直接坐到了謝雲潇的腿上,雙手搭住他的肩膀。
她剛剛鏟除了岱州匪幫,結交了好些岱州武将,又要品嘗涼州的胭脂鳜魚,因此她很有一種賞花弄月的好心情,就想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親他一下,好比小時候在宮裏瞞着嬷嬷偷偷吃糖一樣。
她覺得他也是願意的。他先前早就答應她了,這會兒之所以和她鬧別扭,大概是因為害羞吧。她二哥的府上全是嬌妻美妾,二哥就經常說:“美人多羞顏,情怯見風姿。”
華瑤一時興起,又用甜言蜜語哄他:“你什麽都好,就是不懂我的真心,我哪裏是開玩笑呢,不過是想同你親熱些,免得你生分了我。”
她雙眼清澈如秋水,顧盼生輝,盈盈間動人心魄,且因她起了興致,話就說得更動聽了:“你我本是舊相識,我初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正在涼亭裏看書,我便按捺不住,想将你引為知己。前不久,我們在戰場上同生共死,已經有了過命的交情。你還是我的同道中人,你幫助我鏟除岱州賊寇,配合我清算巡檢司的貪官,我待你自然非常親近,這些都是旁人遠遠比不上的。”
謝雲潇将信将疑:“杜蘭澤也比不上?”
華瑤執起他的手,誠心誠意道:“杜蘭澤是我的摯友,你是我的……”她頓了一下,随便講了個詞:“心肝寶貝。”
這一回,謝雲潇沒再冷言冷語地反駁她。
不過,他還是把自己的手收回了袖中。
華瑤正在思索時,謝雲潇拿出一支白玉鑲銀的牡丹釵。
發釵的做工甚是精巧瑰麗。即便華瑤在皇宮裏見慣了各種首飾,那釵子也讓她眼前一亮。她沒說話,謝雲潇道:“上次你在我房裏落下一根琥珀釵。”
華瑤捧場道:“所以呢,你要還我一個新的嗎?”
謝雲潇言簡意赅:“誠如殿下所言,請您收下。”
華瑤接過發釵,對光細細一照,玉質當屬上乘,雖然不及禦用貢品,但也是千裏挑一的好東西。她不禁問道:“多少錢呢?我不好意思讓你破費。”
謝雲潇答非所問:“将就着用吧,比不上你從宮裏帶來的簪釵。先前你送了我一盒玉山雪蕊,這釵子就當是我的還禮。”
華瑤豪爽大方道:“嗯!那你幫我戴上吧。”
謝雲潇從未與除了華瑤以外的任何人
如此親密。他聽說過一些約定俗成的慣例,比如,親手為她簪釵,就算是情侶之間的嬉戲。他忽然笑了,擡起左手,攬着華瑤的後背,掌心透過輕薄的錦緞,依稀摸到她的骨形。她遲疑着伏進他的懷裏,手指拉扯他的衣帶把玩。
謝雲潇的另一只手握着那支玉釵,在她發間稍微比劃了兩下,這才慢慢地把玉釵插了進去。
華瑤依然坐在他的腿上,被他的手臂環抱着。他的衣袖沾盡了她的香氣,懷中是溫香軟玉,指間是青絲缭繞,這般纏綿的情致對他來說卻是難耐的折磨。高陽家的公主慣會玩弄人心,他既想放開她,又想把她摟得更緊。
華瑤的神情自然流露,原來是在觀察他的喉結。
謝雲潇擡起頭:“喉骨有什麽好看的。”
華瑤脫口而出:“因為男女有別,所以我想知道什麽是我有的,而你沒有,或者你有的,我沒有,我都要清清楚楚地看明白。”
謝雲潇從容不迫道:“依你之言,你我私下相處時,倒也不必藏私……”
謝雲潇還沒說完,華瑤就像是被誘餌吸引的一尾魚,離他更近了。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他能聽見河浪擊船的水聲,她清淺的呼吸聲,以及,接下來,她的指尖在他的脖頸處輕緩撫摸的幾近于無的聲息。
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行了,殿下,到此為止。”
華瑤的嗓音很輕:“你怕什麽?我根本沒怎麽碰你。”
說完,她起身離開,似乎連一絲留戀也無。
*
掌燈時分,船上開宴,華瑤和謝雲潇的屬下們把酒言歡,鬧作一團。他們聚在一起玩起了牌局。依照京城的俗規,大家賭了一點小錢,每個人都是有輸有贏。
燕雨輸了兩百枚銅幣,心疼不已,含恨道:“見鬼了!豈有此理,涼州人賭錢的本事還真不小 !”
齊風道:“不是他們太強,是你太弱。”
燕雨惱羞成怒:“你胡說什麽啊,我比你這種從頭到尾都沒上過牌桌的人,不知強到哪裏去了。”
齊風冷冰冰道:“你要是輸光了,別找我借錢。”
燕雨怒氣更盛:“你也沒多少錢啊,你擺什麽闊?”
夜間行船并未減慢,白帆高高地懸挂于桅杆之間,船頭的風浪更大了。寬廣的河道上浮起一重又一重的薄霧,船艙的燈火錯落不齊,全被遮掩在夜色與霧色的深淺不一處。
幸好船工都是涼州本地人。他們在水上漂泊多年,無須羅盤也認得路,船隊又往前行了幾裏,齊風忽然說:“不對。”
燕雨問:“哪裏不對?”
他們站在船尾,齊風舉目遠眺,眉頭越皺越深:“有兩艘船,跟了我們一整天。”
燕雨馬上清醒過來:“我立刻去禀報公主。”
話音未落,遠處飛射一道白色的信號煙,燕雨高聲喊道:“急報!急報!全船備戰!”
喊完這一嗓子,燕雨又喃喃自語:“完了,我不會游泳。”
燕雨轉過身,正好望見杜蘭澤迎風而立。她的衣袖全被亂流吹開,露出纖弱瘦削的腕骨,他忙說:“你快跳船,乘小舟先跑,不然真沒救了,待會兒我們可顧不上你。”
杜蘭澤卻說:“等等。”
燕雨急忙道:“等什麽!河上有水賊!”
二人談話間,那兩艘賊船破開霧色,越來越近,從不擅長水戰的皇宮侍衛如臨大敵。
賊船上黑壓壓一大片人,船頭豎着兩門大炮,炮口粗約三尺。那水賊對官船勢在必得,疾速追擊,還有一名身穿銀色盔甲的首領立在船頭。
那水賊的首領年約二十來歲,身材颀長筆挺,容貌異常俊美,眉目暗含一股肅殺般的剛毅,兼有一身的豪邁英氣。他腰間挂着一把沉重的長刀,刀鞘在燈光照耀下閃着凜凜寒光。他大喊道:“請你們把謝雲潇叫出來!”
燕雨萬分驚恐道:“這賊人,竟然認識謝雲潇!怕不是來尋仇的。”
齊風沒作聲,杜蘭澤聲嘶力竭地回話:“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個水賊二話不說,直接跳下了船,踩着水面、順着風浪奔向杜蘭澤所在的官船。
燕雨立即拔劍出鞘,杜蘭澤把他擋住,厲聲道:“切莫草率行事!他若有敵意,早已開炮!”
浪頭漸高,華瑤和謝雲潇終于從船艙出來了,燕雨便告狀道:“殿下,十萬火急!杜小姐非要攔着我!水賊快上船了……”
燕雨的話沒說完,那水賊跳上了甲板,沖着謝雲潇喊道:“我叫了你好幾聲!你裝沒聽見嗎,耳朵被人打聾了?謝雲潇?!”
不知怎麽回事,今晚的謝雲潇脾氣很好,他被水賊蹬鼻子上臉地吼了一句,不僅沒有拔劍相對,反而與水賊攀起了交情:“聽煩了你的聲音,我難得清淨。”
那水賊便說:“你真是越發的沒大沒小!”
燕雨指着水賊問道:“你究竟是哪位?”
那水賊爽朗一笑:“我姓戚,名歸禾,是謝雲潇的大哥。”
燕雨欲言又止。
夜色濃重如墨,戚歸禾身上的铠甲依然雪亮。他坦誠道:“我帶着涼州水軍在河上演習,白天一直在船上操練,太忙了,趕不及前來拜見公主,只好遠遠地跟着你們。後來天黑了,我忙完了,就立刻來找你們了!”
華瑤客氣道:“原來是謝雲潇的大哥啊!久仰久仰!”
“雲潇他……”戚歸禾問,“可曾與諸位提過我?”
謝雲潇從未提過他的家裏人。
不過,華瑤伶牙俐齒,總有辦法圓場:“你是鎮國将軍的長子,戚歸禾的大名如雷貫耳。”
華瑤知道,戚歸禾是謝雲潇同父異母的兄長。她從戚歸禾的只言片語中察覺,他不像謝雲潇那般博覽群書,于是,她随口對戚歸禾說:“戚将軍,吃過晚飯了嗎?跟我走吧!我們的船上有酒有肉!”
戚歸禾大步流星地跟上華瑤:“好,多謝姑娘!請你先帶我去面見公主!我得先跟公主行個禮,講點規矩!”
華瑤停下腳步,轉頭看他:“我就是公主。我姓高陽,名華瑤,在家中排行第四,你也可以叫我四公主。”
戚歸禾以為皇族一貫高高在上,卻不曾想,他眼前的少女就是公主本人。他雖然吃驚,卻也單膝跪地,有禮有節道:“卑職不知殿下駕到,多有冒犯,請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