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韶茂何人與共 以她一舉一動,叫他乍驚……
第20章 韶茂何人與共 以她一舉一動,叫他乍驚……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華瑤還沒睡醒,恍然聽見屋內有極輕的腳步聲。她吓得立刻坐起來,轉頭一看,正好與謝雲潇四目相對。
謝雲潇衣袍整齊,沉默地站在床帳之後。他左手的指尖緊扣袖擺,上好的錦緞衣料都快被他掐爛了。
華瑤驚奇不已:“你繞過了我的侍衛?”
謝雲潇撩起床帳,低聲道:“燕雨值夜,他正在打瞌睡。我翻窗進來,無人察覺。”
華瑤很大方地挪出一塊空地,雙手拍了拍柔軟的床鋪:“你困嗎?幹脆和我一起躺下來睡覺吧。”
她以為謝雲潇會冷言拒絕,但他不僅上了她的床,還悄無聲息地撥開她的被子,直接躺到了她的身邊,簡直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讨債鬼。
華瑤記起昨夜偷親他的事,因此原諒了他的僭越和失禮。但她的語氣仍然居高臨下:“大清早的,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如果不是要緊事,你就先告退吧。”
“高陽華瑤,”他念出她的名字,“你究竟有沒有心?”
華瑤懶洋洋地躺倒:“我們高陽家的人都沒有心。”
華瑤睡覺的時候,總要抱着一只枕頭。那枕頭的內部填滿了鵝絨,外面罩着一層輕軟的紗綢,繡着一只翠羽碧尾的小鹦鹉,熏染着名貴而珍奇的香料。顯然,她很喜歡那只小鹦鹉。
謝雲潇忽然把枕頭從華瑤的懷裏搶過來,華瑤立即變了臉色:“你幹什麽!放肆!我命令你把枕頭還給我,否則我要……”
“要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治我的大不敬之罪?”
他的衣領被華瑤扯松了,形狀完美的鎖骨将露未露,華瑤掃了一眼他的領口,又盯着他的面容細瞧,只見他眼底隐有淡淡烏青,很可能一夜未眠。
那麽,謝雲潇為何一夜未眠?
答案顯而易見。
華瑤身為罪魁禍首,難得地起了幾分歉疚之意。
昨天夜裏,謝雲潇說,華瑤應該住在公館,而不是将軍府,這恰恰提醒了華瑤,她與謝雲潇之間的聯系若有似無。他并非她的屬下,不會對她唯命是從。那她稍微玩他一會兒,又有什麽要緊的?他之前明明都答應她了,他願意讓她親他一下,就算謝雲潇找她說理,那也是他自己言而無信在前,關她高陽華瑤什麽事呢?
華瑤也不是沒對他講過好話。她已經放下了公主的架子,他卻依然自恃清高、無法無天,未經傳召就擅闖公主卧房,無論怎麽算,全都是他謝雲潇的錯。
不過,念在他昨夜第一次被人偷親,華瑤可以寬恕他的罪過,對他稍加補償:“我一向寬宏大量,當然不會怪罪你。你昨晚沒睡嗎?我的床鋪比你的舒服多了,你要不要在我這裏睡幾個時辰?”
她介紹起自己的被褥:“全是禦用的絲棉。”
她揉了揉自己的被角:“很軟,很舒服的。”
她顧盼間神采奕奕,可愛可近。她和謝雲潇初次見面時,就用這樣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他是她尋尋覓覓多年才終于找到的至交知己。
她博覽群書,巧舌如簧,是個高高在上的騙子,擅長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間。謝雲潇分明清楚她的本性,卻躺到了她的卧榻之側。
床帳遮擋了天光,室內一片沉靜,他們二人蓋着同一張錦被,謝雲潇還把那只枕頭還給了華瑤。她抱住枕頭,倚進他的懷裏。
謝雲潇起初只是任由華瑤貼着他。後來,他擡手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指間繞着她的幾縷發絲,尤覺一種極情盡致的纏綿,說不清也道不明。他聽着她的呼吸,摟着她的身體,以她一舉一動,叫他乍驚乍喜。
時值深秋,白露結霜,卧房裏的炭爐已經熄滅了,船外的風浪起伏之聲蘊藏着絲絲涼意。
謝雲潇的衣襟被華瑤悄悄解開,好讓他的胸膛緊貼着她。當然,她只是為了取暖,沒有別的圖謀,在她看來,此時的謝雲潇正是清香淡雅的暖玉。她除去了衣裳的阻隔,毫無障礙地觸及美玉本身,果然暢快又舒适。
昏昏然的倦意籠罩着她。很快,她睡着了。
謝雲潇暗忖,她真的沒有心。
今早比昨晚更難熬。昨晚他輾轉反側,今早他動彈不得。華瑤偶爾會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蹭他一下,他低頭細看她的睡相,也不知自己看了多久,隐約記起她寫給他的那句詩——流光飒沓三千景,難解思量寄此情。
天光大亮,侍女們穿過走廊,來到華瑤的門口,輕叩門扉:“公主殿下,現在是辰時了。”
華瑤悠悠轉醒:“先別進門,我再睡一會兒。”
侍女們領旨告退。
華瑤這一覺睡得很好,又很暖和,心情自然十分愉快。她抱緊謝雲潇,抿着唇淺淺地笑道:“古有漢武帝金屋藏嬌,今有華小瑤木屋藏潇。”
謝雲潇沒有被她打動,只是問她:“你自稱華小瑤?”
華瑤給他立起了規矩:“嗯,不過,只有我能這麽說,你不能念這三個字。”
謝雲潇掀起被子,把他們兩人都蒙住了。昏暗無光的被窩裏,他低聲問:“阿嬌私底下也不能叫漢武帝的小名嗎?”
華瑤随口答道:“應該可以叫卿卿吧。卿卿,是夫妻之間的愛稱。假如阿嬌用‘卿卿’來稱呼漢武帝,他大概不會拒絕。”
謝雲潇就在她耳邊念道:“卿卿。”
他極輕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尖,更添一段風流情态,勾得她頸肩泛起微微的酥癢感。
他又念了一聲:“卿卿。”這聲音如同月夜的潮汐,在她的耳中起落,在她的心頭沉浮,竟有千般缱绻、萬種纏綿之意。
但她向來不喜歡自己的情緒被他人的言語影響,就惡意十足地說:“後來,阿嬌被打入冷宮了。”
“你也想讓我去冷宮?”他自言自語道。
華瑤在被子裏直勾勾地盯着他:“沒有哪個皇帝舍得讓你去冷宮的。”
謝雲潇道:“你這句話,或許漢武帝也對阿嬌說過。”
華瑤附和道:“自古帝王多薄情,可憐紅顏多薄命。”
她追憶往昔:“這種無可奈何的事,我在宮裏見多了。當今的
皇子公主只有八位,但我父皇其實不只有八個孩子。有些嬰兒出生之後,父皇沒有給他們賜名,他們就不算是皇族的人。”
謝雲潇追問道:“他們去了哪裏?”
華瑤嘆了一口氣:“如果他們的相貌不周正,或者沒有習武的根骨……很可能會被賜死。”
謝雲潇抓緊她的腕骨:“你們高陽家的皇帝,簡直是草菅人命的暴君。”
“噓,”華瑤的指尖摸上他的手背,“慎言。”
她透露的這些深宮秘辛,遠不及殘酷事實的萬分之一。她原本以為謝雲潇被鎮國将軍撫養成人,又曾經在戰場上英勇殺敵,早已見慣生死、脫離紅塵。如今看來,他滿懷一腔赤膽熱血,嫉惡如仇,雖有報國之志,卻無忠君之意,他看不慣高陽家的所作所為。
既然華瑤能勘破這一點,那她的兄弟姐妹也能。謝雲潇什麽都好,只是現在還不太會隐藏心性。
出于好意,華瑤提醒他:“我父皇不殺貪官罪臣,只殺不忠不孝之人。我的兄弟姐妹也經常彈劾不敬皇族的權貴。從今往後,你見了除我之外的皇族,千萬不要和他們多說一句話……”
“多謝殿下提點,”謝雲潇回答,“我幾乎不和皇族打交道。”
雖然謝雲潇正躺在公主的床上,但華瑤還是賣了個面子給他:“嗯。”
河上水浪洶湧,仍在拍打船身。秋風冷冷瑟瑟,凍得船板發硬,華瑤的被窩卻是暖洋洋的。華瑤在被窩裏又多待了半個時辰,終于猛然爬了起來。
唐明皇和楊貴妃芙蓉帳暖度春宵,從此再也不早朝。而她高陽華瑤卻能撇下謝雲潇,把他這般完美無瑕的美人留在床上,看也不看,碰也不碰,可見她确實有幾分明君風範。
華瑤傳喚了自己的侍女,但不許侍女們靠近她的床榻。她梳洗完畢,遣散衆人,又輕輕地撩開床帳,只見謝雲潇獨自躺在她的床上睡得很沉。
華瑤轉身離開。她吩咐侍衛看守房門,又找到燕雨,厲聲将他責罵一頓,他承認自己昨晚睡昏了頭。他解釋道:“入秋了,春困秋乏,我經常犯困,困得受不了。”
華瑤冷漠得不近人情:“這是第幾次了?你為杜蘭澤守夜的時候,要是打了一下瞌睡,讓她有個三長兩短,你信不信,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燕雨低下頭:“屬下明白。”
華瑤疑惑道:“每隔七天,才輪到你值一次夜。按理說,你不可能累成這樣。”
燕雨屏住呼吸,齊風替他回答:“殿下,燕雨最近迷上了賭錢,經常找人打牌喝酒。他揮霍了一大筆錢,接連幾天沒睡過一個整覺。”
船頭浪大,水花濺上華瑤的裙擺。她嚴肅道:“從今天起,我手下的所有人,禁止參與賭局,違者杖責三十,罰俸三年!賭資超過一枚銀元,以盜竊罪收押,聽懂了嗎?”
衆多侍衛異口同聲道:“謹遵殿下懿旨。”
*
船隊在水上走了好幾天,風大船快,這一路上頗為順暢,華瑤抵達延丘的日子比她預計的更早。
延丘是涼州最繁華的大城,也是涼州的州府所在之地。府衙的官員們早早地來到了碼頭附近,等候公主駕臨涼州。
華瑤正要贊賞涼州官員的禮節周全,就有一位官員很難為情地說,前兩天,延丘下了一場暴雨,公館的庭院積了水,屋頂破了洞,目前仍在修繕之中,懇請公主暫住将軍府,待到十日之後,公館整修完畢,定會恭迎公主大駕。
華瑤知道涼州的官員多半清貧,也不想為難他們,直接去了鎮國将軍府。雖然鎮國将軍不在府上,但他早已為華瑤準備了住所,還派出了四位奴仆伺候華瑤。
這四位奴仆,都是中老年人,鬓發花白,手腳麻利,着實讓華瑤吃了一驚。
恰好戚歸禾站在不遠處,華瑤就問:“将軍府上,沒有年輕的侍女嗎?”
戚歸禾笑得開懷:“我爹他這個人啊,節儉慣了。年輕的侍女,月俸太高了,我爹為了省錢,雇人也要雇得便宜些。您別看這幾位叔子嬸子年長,他們頭腦靈活,身子硬朗,粗活細活都能做。”
将軍府到處都是叔子嬸子,年紀都比華瑤大好幾輪。華瑤驚訝于鎮國将軍的節儉,她自己也擺出了公主的架子,越發地端莊穩重。她囑咐自己的侍女和侍衛歸置箱籠,搬進了将軍府最寬敞氣派的東南廂房。
庭院中竹影搖曳,庭前種滿了幽蘭寒梅,如今正是秋末冬初,梅樹綻開了兩三朵梅花,杜蘭澤十分喜歡,華瑤也跟着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