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 第井葬

◇ 第43章 井葬

兩方對峙着,對面的東西一動不動,笑容的弧度都不改變半分。周瑕看着不對勁,讓衆人在原地待着,自己獨個兒爬過肉洞,到了另一頭。他走了過去,停下查看了一番,對着這邊搖了搖手電,意思是可以過去了。衆人連忙越過肉洞,跑到他旁邊。

過去一看,大夥兒恍然大悟。

并不是什麽怪物藏在這兒,而是牆面上的胙肉奇異地生出了臉龐的模樣,而且每張臉龐都一模一樣,挂着詭異的笑容,好像在注視着底下探看的衆人。

桑栩仔細查看這些臉,道:“是孫婉清。”

“誰?”方蘭則問。

“513失蹤的女兒。”桑栩說。

——那個總是跟着他的女鬼。

牆面上全是孫婉清的臉,仿佛地上樓道裏貼滿的尋人啓事。

胙肉為什麽會長出孫婉清的臉?大家百思不得其解。桑栩盯着這些微笑的臉龐,靜靜地想,胙肉肯定和孫婉清有關系。難道孫婉清也是什麽特別的來歷,或者懂得什麽神通麽?可如果她真的懂得神通,又怎麽會被張貴福害死?

“鄭大頭,”周瑕吩咐,“放雷達。”

鄭石頭道:“老祖宗我叫鄭石頭。”

“你什麽時候改的名兒?”周瑕很疑惑。

“……”鄭石頭放棄了,“好吧我就叫鄭大頭。”

無人機起飛,發出蜜蜂的嗡嗡鳴叫,尾部閃着冷幽幽的一點紅色瑩光,飛了出去。鄭石頭的手機照出無人機視角所見的這一層情況,切換畫面,則能看見雷達透視的視角,整層的結構一覽無餘。

大夥兒在那兒看着,獨桑栩一人仍舊端詳着牆面上的臉龐。

方蘭則靠過來,冷不丁地說道:“哥,教教我呗,怎麽讓老祖宗高興?”

他看着桑栩,桑栩黑黑的眼瞳淡然無波,沒什麽表情,像浸了水的黑色鵝卵石,浮光微微,冷冷清清。方蘭則從小就看不慣他,因為他總是這樣淡淡的,很裝。

方蘭則笑道:“橫豎你現在是讨人嫌了,不如讓我在老祖宗面前露臉。等我傍上了老祖宗,進了周家高層,會拉你一把的。咱倆是親兄弟,不是麽?”

“不是,”桑栩認真地說,“是表的。”

方蘭則臉上的笑意淡去,道:“從小到大,你學習成績比我好,老師也天天誇你。可他們不知道,名校生桑栩現在在靠賣屁股過日子。哥,你說你有什麽好得意的?”

“你不是也想賣嗎?”桑栩淡淡道,“還賣不出去。”

方蘭則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正要說什麽,鄭石頭那邊發出了一聲驚呼,好像發現了什麽。

“怎麽了?”周瑕問。

“老祖宗,十二點鐘方向,有個房間有點奇怪。”鄭石頭把手機遞給周瑕。

大夥兒都湊過頭來看,無人機打着燈,攝像頭正在拍攝1817房間。這個房間竟然沒有被胙肉覆蓋,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樣。水泥地,破舊的木頭桌椅、灰塵吊子、油膩膩的碗筷和抹布……房間北側,一具屍體垂着頭,盤腿坐在蒲團上。

它的面前是一方神龛,裏面供奉着鬥姥元君。三目四頭八臂的神明端坐在黑洞洞的神臺上,面對着鏡頭的臉龐表情慈悲,雙目低垂。所有血肉在1817的門口止步,仿佛懼怕這裏面的威嚴神明。

無人機緩慢地轉到神像之前,拍攝底下的屍體。這屍體穿着破舊的靛青色長衫,已經完全腐爛,脖子上分出四個叉,只有正中間的叉長着腦袋,其他三個叉都長着拳頭大小的肉瘤。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這畫面,心中不約而同浮現出兩個字——

桑家。

在所有五姓異鄉人的眼中,桑氏邪異、怪誕、瘋癫,和他們有關的東西總是神秘又可怖。就說這具屍體,長得完全是妖精的模樣。

鄭石頭小聲問:“這就是咱要找的桑家遺物?”

“一整個房間都是麽?屍體不會也要帶走吧?”方蘭則問,他一看見那四顆腦袋的玩意兒就發怵。

房間裏的東西其實不多,幾把破椅子,一張破桌子,還有一些鍋碗瓢盆。比較棘手的是神像和屍體,屍體怪不拉幾的,讓人看了就不想碰。而神像畢竟指代着桑氏的神明,大家信的神不同,怕碰了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正說着話,無人機飛行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神像。那神像猝然間四分五裂,碎成了土塊。

這神像年久失修,被無人機小小撞了一下就碎了。方蘭則松了口氣,說:“幸好神像碎了,我可不願意碰這玩意兒。”

“白癡,”周瑕的神色忽然變得很凝重,“神像不在了,反倒出事。”

大家面面相觑,問:“為什麽?”

“那些無名棺,是桑家人的棺。”周瑕解釋道,“你們仔細看這個樓,八面包圍,像不像個八角井?白骨為磚,八角井葬,是個以血肉魂魄鎮邪的法子。我估計這棟公寓修建的時候就出過事,當時的人找桑家人看事,桑家人讓他們倒挖十八層,把自己的先人葬在這兒鎮邪。而1817就是這個八角穴的穴眼,現在穴眼破了,難怪霧進來了,胙肉也長出來了。

“我們速度要快。風水徹底破了,胙肉生長的速度一定會加快。盡快完成任務,找到出路,否則我們都會被胙肉埋在這裏。”

他話音剛落,大家眼睜睜看見剛剛挖出來的肉洞完全封閉。

來路就在他們眼前消失了。

大家迅速收拾東西,背上包,前往1817。周瑕說得不錯,胙肉明顯比之前更多了,原本存在通道的地方幾乎被堵死。為了防止胙肉繼續生長,方蘭則和聞淵吹火把外圍的肉殺死,勉強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缺點是肉太香了,戴着口罩也能聞見肉香。

好不容易走到1817,原先止步在門口的胙肉入侵了房內,碗筷已經被薄薄一層肉膜包裹住。趁肉還沒長出來,大夥兒馬不停蹄地幹活,要是胙肉把房間封住,那他們又得清除胙肉。

一直幹到晚上,才把所有東西打包完畢,只剩下那具邪異的桑家人屍體。

這屍體要是站起來,起碼得有一米八,個兒太高,造成了他們打包的困難。

“要不把他切了?”方蘭則提議,“我們一人帶一塊兒。”

“只能這樣了,”鄭石頭看向周瑕,“老祖宗,怎麽辦,切嗎?”

周瑕看了眼桑栩,後者面無表情,依舊是無風無雨的模樣。

一個沒有心的人,不會為自己的先人不能保留全屍而難過吧?

周瑕覺得頭疼,揮揮手道:“切了吧。”

于是衆人動手,把這具屍體大卸八塊。桑栩也沒法兒幹站着,被分配了切割屍體雙腿的活計。衆人七手八腳把屍體分割成兩截,裝進了麻袋。幹了一天,實在走不動了,周瑕下令原地休息。

為免門被胙肉封死,大家沒有關門。

打開露營燈,一人站崗,其餘人争分奪秒睡覺,畢竟周瑕只允許他們睡四個小時。桑栩守第一班,坐在門口眺望空寂的地下空間,黑暗沉默莊嚴,焦黑的血肉在漸漸地被紅肉替代。他心裏空空的,很茫然。仰頭看整個天井,莫名覺得有些熟悉,桑栩想起鬼門關前那座塔,無數桑家人的骸骨端坐在那裏,俯視着他。

他們為什麽要鎮在這裏?

同樣是桑家人,只有桑栩不知道答案。

一個小時之後,鄭石頭來替桑栩的班。桑栩走進房間,在自己負責的麻袋邊上躺下。他睡得很快,不一會兒就進了夢鄉。然而,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他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旁邊的麻袋在抖動。

他皺起眉,想找旁邊的聞淵,使勁兒搖他,他閉着眼抱着臂,怎麽搖也搖不醒。

桑栩離麻袋遠遠的,想找周瑕,狹小的房間裏,只有方蘭則鄭石頭聞淵和他,沒有周瑕。

周瑕去哪兒了?

桑栩摸到門邊,打開手電筒小心翼翼往外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滿頭大汗。

滿地的胙肉不見了,八角天井四周的欄杆邊上站滿了白衣人,所有人長發紅瞳,面無表情,齊齊往天井下方看。

所有棺材裏的桑家人都出來了?

桑栩不指望在這裏和他們認親,總覺得他們給自己帶來危險的可能性大一些。他立刻關手電,可燈光滅掉的前一秒,桑栩看見不遠處,周瑕和這幫白衣人站在一起,望着同一個方向。

桑栩蹲在黑暗裏,周遭靜谧無聲,靜得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

周瑕在看什麽?他不會中招了吧?

如果周瑕中招了,桑栩實在是愛莫能助。連老祖宗都對付不了的東西,何況他呢?

如果是從前的他,一定不會去管周瑕。

可是……

現在好像哪裏不一樣了,他蹲在黑暗裏,身體不聽從理智的安排,沒辦法離開。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答應了爺爺,要照顧好周瑕吧。

他摸着牆,緩緩站起身,走向記憶裏周瑕那個方向。走了幾十步,感覺離周瑕的位置很近了,他發動中陰身,同時打開了手電。手電一開,漆黑的地下有了光。他看見所有紅瞳人都望着他,無一例外。

他們緩緩伸出手,指向了下方。

什麽意思?

桑栩走上前,到了欄杆邊上,看向白衣人們指的方向。

那是天井的下方,一座巨大的肉山堆在那裏。肉山一層樓高,血肉層層堆疊,仿佛融化的奶油。許多房客一手拎着籃子、塑料袋,一手拿着菜刀,在這座肉山身上割肉。肉山的頂部是它的頭顱,那張臉龐蒼老、憔悴,眼袋猶如蟾蜍一樣大,嘴巴空洞地張着,發出低低的哀嚎。

“不要割我……好疼啊……”

“停下……”

可是沒有人聽它的哀求。桑栩看見房客裏有幾張熟悉的臉,1015的老大爺、1115的老奶奶,還有513的那對父子。

肉山上的臉龐看見那對父子,眼睛一亮,凄聲喊道:“老公……兒啊……救救我……”

穿着人字拖的青年一臉嫌惡,“你不是我媽,怪物。”

“別和她說話,快割肉。”他爸爸低聲道。

肉山上的臉龐流下淚來,嗚嗚恸哭。

“婉清……婉清啊……你在哪……”

“救救媽……”

哭聲回蕩在空曠的天井裏,桑栩終于明白,這胙肉來自于何方。

桑氏在這裏鎮壓了邪物,因為年代久遠,神像壞了,鎮壓失效,找尋女兒的蔣老師誤入地下,被邪物污染,成為了不斷生長的肉山。房客發現了她,或許是因為饑餓,也可能是被胙肉的香氣誘惑,他們開始往蔣老師身上割肉,填飽肚皮。

“能救她麽?”桑栩皺着眉問。

“救不了。”周瑕沒好氣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這裏是夢中夢,你家先人讓你看到的是以前的事兒,她現在的狀況肯定更糟,應該已經失去人的意識了。”

桑栩擡起頭,周瑕站在他身邊,光影照在周瑕的側臉,朦朦胧胧。

的确,周遭的光景更像幻境,模模糊糊的,大樓也沒有被胙肉吞噬。

“您願意跟我說話了?”桑栩拉住了周瑕的手。

周瑕想把手抽出來,奈何桑栩抓得很緊,還撓了撓他的手心。

嘶……周瑕倒吸一口涼氣,手心癢癢,心也癢癢。

“小騙子,”周瑕偏過頭說,“外面出事了,待會兒醒了我大概率不在你身邊。”

什麽?桑栩問:“那怎麽辦?我不能離開你。”

周瑕根本不信他的鬼話,矜傲地說:“自求多福吧你。”

“你會來找我嗎?”

“呵呵,不會。”

那就是會,桑栩放心了。

“老祖宗,”桑栩靠在他肩頭,輕聲問,“你請的什麽傩,好厲害啊,我可以看看你的傩嗎?”

桑栩的聲音暧昧又低沉,周瑕幾乎以為他想看的不是傩,而是別的什麽東西。

“我不請傩,白癡。那種東西配我請麽?”

不請傩?桑栩微微蹙眉,難道周瑕燒焦孫大海和老大爺并非是從傩那裏借來的神通,而是周瑕自己的本事。這和周家人間道的神通不大一樣啊……

“你可以滾了。”周瑕道。

他用沒被桑栩抓住的手彈了下桑栩腦門,倏忽間一切光影褪去,桑栩飛速倒退,周瑕和所有白衣人都拉伸成畸異的影子。

又突然間,那些白衣人同時仰起頭,好像感應到什麽。剎那間,所有白衣人破碎成萬千飄絮,追了上來,撞入桑栩的胸懷,桑栩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睡在房間裏,胙肉變多了,到處都是,露營燈的燈光下,四周紅通通一片,讓人疑心自己躺在什麽怪物的胃囊裏。

然而奇怪的是,其他異鄉人都不見了,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半截身子埋在了肉裏。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肉洞不是那個意思呀,審核求通過。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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