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事
第二十三章 心事
越秋白擡首,看到小二擡着木桶出來,雲蕪綠藏在門後,露着半張臉同他招手。
他抱着酒走上臺階。
地上還有水漬。目光順着水痕,一直落到窗邊。
雲蕪綠已經坐在窗下的木榻上。她赤着足,身着竹月色紗裙,似有簪星曳月之輝。
越秋白緩步走上前,放下酒。眼前一肩竹月,如綴丁香。他別過臉,目光躲閃地看向窗外。
“你是讓我一個人喝嗎?”雲蕪綠托起腮,斜看着他。
越秋白轉過臉,瞥了一眼,吶吶:“你的發還濕着,我幫你擦一下。”
不由她分說,他便找了一塊帕巾丢在她臉上。他坐在她身後,一雙寬大的手放在她兩鬓,輕柔地揉搓。
他不敢看她。
他怕看了,就會失态。
“我以為你會着詢問我主人之事。”雲蕪綠低喃。
越秋白默然。他曾經确實在意她的主子是誰,但自從得知她在涼州做的事是出自本心之後,他似乎又不那麽在意了。
他有些忐忑。若是她的主人,是他厭惡之人,又該如何?
“你收到主人消息了吧。”
“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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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成送來的信至少是一月之前了。有關近日之事,主人還未表态。不管如何,她都要弄清楚越秋白的态度。
“所以你能對我坦白了?”
“妾身早已對公子坦白,只是涉及主人之事,還是要主人首肯,才能與公子道來。”
越秋白的目光越過她,落到案幾上的那兩壺酒,問道:“讓我猜猜,這酒怕不是鴻門宴吧?”
雲蕪綠低頭不語。越秋白是個心思玲珑之人,她很難騙過他。
“我想你現在不殺我,定是還有招攬我之意。說吧,你的主人是誰?”
雲蕪綠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越秋白:“主人在建安很是挂念公子。公子離開之時,主人才牙牙學語,公子若是回去,定然認不出主人了。”
越秋白捏着酒杯,遲遲未喝,猶疑地問:“是承歌還是如意?”
趙承歌和趙如意皆是他母親改嫁後所生,乃武安侯嫡子。他七歲離開建安,那時承歌五歲,如意三歲。聽雲蕪綠的意思,更像是趙如意。
“并非二位公子,而是縣主。”
越秋白錯愕地問:“你是說……嘉禾?”
趙嘉禾是母親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比他小上六歲。
“沒錯。”
“嘉禾……她……扶持春風渡,在涼州鬧了這麽大動靜,她到底想作甚?”
雲蕪綠扯下頭上的帕巾,酒杯與越秋白手中的酒杯相碰,發出清脆之聲。她笑意盈盈地喝下酒,随後将酒杯就地一摔。
越秋白吓了一跳,酒潑一地。
“公子為何如此驚訝?若主人為男子之身,不用妾身說,公子便能猜到主人想要做什麽吧。”
越秋白的眉頭緊擰,驚疑不定地問:“嘉禾要當吳地之主?”
“越公子是認為縣主當不了這天下之主嗎?”
“她瘋了?”越秋白的手一松,手中之瓷杯落地。自古以來,哪有女子當一國之主?更何況在亂世,女子命如浮萍,怎能成為號令天下之人?
“她沒瘋。瘋的是這個世道,将女子禁锢在後院的一方天地之間,将女子的命運寄托于男人身上。”
“無稽之談!女子嫁人,掌管中饋,怎能算是禁锢?若是我的妻子,我願讓她做任何她願做之事。”
“那又如何?哪怕是公子的夫人,也不得坐賈行商,更談何出将入相。”
越秋白緩緩地轉過臉,看向她。
他記得她拈弓搭箭的模樣,也記得她運籌帷幄的樣貌。這樣的女子,他根本舍不得桎梏在後院之內。她是飛天鲲鵬,應在碧空翺翔。
“這是你之願嗎?”
“這是我之願,也是主人之願。”
越秋白默然,許久之後才道:“我回吳地,不過是想看看故土。我想着你若是願意,我便——”
他的話驟然停了。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唇邊泛白。
他從她的眸子中見到疑惑與清寒,唯獨沒有期待。
他為自己斟酒,一口喝盡,自嘲地笑道:“我自覺得是個無用之人,也幫不上什麽忙。”
“風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微薄之力,也有可用之處。”
越秋白又猛喝了一杯酒。兩杯溫酒下肚,這才有了膽量,問道:“那我鬥膽問一句,你想要怎樣之人相伴左右?”
“同道中人。”她淺笑微顰。
“我之前從未想過你所說之事,只因我見過的女子,皆是活成了世人想要看到的模樣。是你讓我明白,女子也可以與衆不同。可是我想着,我與你何關系,我為何要為你費盡心力,甚至拼掉性命?”
雲蕪綠為他斟酒,無言地遞上一杯。
他一飲而盡,繼續道:“我親生父親被武安侯所誅,母親卻改嫁給武安侯,而後親手将我送至涼州。這世間沒有什麽可讓我留戀。若要我為之赴湯蹈火,便只有吾妻。”
“公子何意?”
越秋白苦笑:“我在問你,我是否值得你嫁我?”
雲蕪綠側過臉,輕笑道:“公子說什麽笑。妾身既為主人辦事,便不可能當尋常女子,當家立紀是絕無可能。不瞞公子,妾身有過不少男人,有年少氣盛時跟過的,也有主人賞賜給妾身的。妾身在外做事,這些免不了,後院男子會越來越多,公子難道要跟妾身這般的人厮混?”
越秋白的面色漸沉,怒目切齒:“所以……你甘願同那些人厮混、沉淪?”
“這有何重要的?”
越秋白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懷中。
“原來你也想要啊……”她低聲呢喃。
他跟那些觊觎她美色的男人有何分別?
“雲蕪綠,你不知好歹。”越秋白驟然抽身,雲蕪綠身前一空,撲在榻上。
他轉過身,已是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