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 57 章
梓童, 梓童......
黎昭定定看着月亮門前的男子,從“初”見的震驚到垂眼的冷靜,不過一息之間。
夢魇多時,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又有什麽比重生更加詭谲?既然她能夠恢複前世記憶, 蕭承有何不可?
這也很好解釋了姜夫人那句“陛下對你們的死遁不予計較”。
前世的蕭承放過了她,前世與今生的蕭承又為何不能再次放過她......只要他是那個老謀深算的中年帝王, 而非仍有少年心性的年輕帝王。
梳理過頭緒,黎昭沉靜許多,看向女護衛, 将人先行支開。
等客院只剩下風中相對的故人, 黎昭恢複如常,反倒沒了夢裏的懼意。
很多時候,随機應變,往往會激發出不可估量的勇氣, 因為沒有多少猶豫的機會。
黎昭左右看看,佯裝不解地問道:“皇後娘娘在哪裏?臣女怎麽沒有見到?”
蕭承背手轉了轉折扇, 淡笑着越過她, 輕輕一句“詭辯”, 徑自坐到廊椅上,一襲白衣如雪飄逸, 連腳上穿的都是飛卷流雲樣式的白靴。
這不是蕭承慣有的打扮,應是女護衛口中“景先生”的穿衣打扮。
黎昭走到另一側廊椅坐下,兩人之間隔着石階和兩根朱紅廊柱。
她不确定蕭承記起多少, 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年的帝王不喜歡她, 其實,青年的帝王也不喜歡她,只是誤将習慣和求而不得當做喜歡,被不甘驅使,一味想要失而複得罷了。
“陛下能不予計較,臣女不勝感激。”
“是嗎?”坐在另一端的蕭承望着廊外細絲飛雨,眼底幽幽,沉澱過往雲煙,“可抵多少怨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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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聽不懂陛下的意思,只要陛下肯放手,咱們之間沒有怨結這回事兒。”
“黎氏滅門的賬也一筆勾銷了?”蕭承抖抖寬袖,鋪在腿上,“那朕賺了。”
提起前世滅門之痛,黎昭攥緊衣袖,“臣女家人健在,不懂陛下的意思。”
“屠遠侯可不是這樣說的。”蕭承從寬袖中抽出一封信,折了幾折,抛向黎昭。
黎昭擡手接住的同時,啞然失聲,祖父怎會向陛下透露前世的秘密?
看她沉默,蕭承低笑,身體微微後仰。他沒拆開黎淙寫給孫女的家書,對黎昭也不過是試探,并不确定她是否擁有前世記憶,但此刻,幾乎可以肯定,少女對“他”的态度轉變,與前世記憶有關。
年少的黎昭永遠喜歡那個冷漠的年輕帝王,可随着前世記憶的恢複,年少的黎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心傷累累的女子。
就像他,取代了多少還有些意氣用事的青年蕭承。
他們這對昔日的怨侶,陰差陽錯,再次重逢,快要形同陌路。
“昭昭,明人不說暗話,不必強撐了。”
被撕破窗紙,黎昭不再維系溫和,冷冰冰道:“陛下還是喜歡試探人心、玩弄心術。”
“習慣了。”
兩人不再言語,也都沒有離開,默默靜坐。
風卷海棠簌簌,落在兩人之間的石階上,海棠花開的時節,蓊郁盎然,偏偏落花譜悲歌。
偏又是海棠。
蕭承聞不到花香,只聞雨後泥土的清新。
與青年蕭承相比,他沒有經歷過求而不得的煎熬,對情愛看淡許多,并非不喜歡黎昭,而是......
他想,自己對黎昭的虧欠大于喜歡吧,為帝者,談愛奢侈。
未許海誓與山盟,何處劃船尋錦書?
應該是這樣吧。
可他也解釋不通,前世的自己,為何在失去黎昭後,再沒有女子能入眼,連看一眼都覺得麻煩,寧願過繼子嗣,也不娶後納妃。
他不願多想,多想無果。
不知過了多久,細雨初歇,他越過兩根廊柱,來到睡着的黎昭面前,曲膝下蹲,仰頭看着面色紅潤的少女。
當年的黎昭,因他明媚染輕愁,如今的黎昭,走出了陰影,重獲愛人的能力。
是好事。
不是嗎?
蕭承擡起手,以骨指輕觸黎昭的面頰,涼涼的,軟軟的,他在看她,也在看另一個女子,另一個被他囚禁在冷宮逐漸凋零的女子,他曾經的皇後。
當黎昭睜開眼時,身上多了一件外衫,那人已不在庭院,唯有海棠簌簌抖枝。
她撇開外衫,蹭了蹭被觸碰過的臉頰,本是以裝睡打發那人,沒承想,那人會默默獻殷勤。
獻殷勤......黎昭搖搖頭,或許二十歲的蕭承會做這樣的事,中年的蕭承絕不會。
她仍坐在廊椅上,拆開祖父的家書,從中得知了祖父的決定。
“昭昭,爺爺與你定下一年之約,爺爺若能活着從戰場上回來,會與你歸隐,餘生不問世事,但在此之前,請允許爺爺完成此生夙願,報國仇,保大赟百姓長久安寧。”
黎昭輕觸家書上的墨跡,淡淡一笑,她知道,爺爺會義無反顧保家衛國,齊容與亦然。
**
當蕭承走進議事堂,總兵府将領随齊枞起身行禮。蕭承的身後跟了十員小将,皆來自大都督府,即是蕭承和齊容與遴選出的十名新秀。
帝王秘密北巡,十人保護左右,還有大批禦前侍衛。
齊枞讓出主帥的位置,請帝王入座。
蕭承則随意坐在近鄰的下首,示意齊枞繼續議事。
齊容與随母親姜漁起身,面帶幾分深意,但議事其間,沒有表露出異樣,心思集中在引蛇出洞上。
等衆将紛紛離去,齊容與被蕭承單獨留下。
被反客為主,齊枞作為臣子,只能按捺疑惑,笑呵呵離開。
情啊愛啊,還是留給年輕人自行解決吧。
暗淡陰冷的議事堂內,蕭承叩叩帥案,“坐吧。”
齊容與抱拳,“多謝陛下既往不咎。”
“朕可不是既往不咎,你要将功補過。一年之內,朕要你帶兵打得大箋、大霁心服口服。”
“罪臣想先知曉陛下的否則。”敏銳的直覺,讓齊容與在剛剛的議事上,深覺帝王在短短時日內有了蛻變,比之以往更從容、缜密,像是換了一個人。
人怎會突然改變呢?除非經歷過滄海桑田,看開了許多糾結的小事。
齊容與狐疑。
蕭承哼笑一聲,“否則不準你與黎昭成親。”
“那陛下可管不了,罪臣寧死也要娶黎昭。”青年粲然一笑,笑顏點綴暗淡的大堂,“婚事如期。”
“呵。”蕭承擡頭看向青年,明明溫潤含笑,一雙狹刀似的鳳眸卻削弱了溫潤,多了犀利,“能不能與她長相守,還要看你能不能從沙場上安然回來。朕是不介意替你照顧她。”
齊容與皮笑肉不笑地聳了聳肩,再次抱拳躬身,“罪臣先行告退。”
等齊容與走到敞開的大門與雨後晴光相融時,蕭承忽然對着他的背影,道:“好好待她。”
黎昭餘生順遂安逸,是他能給她最大的補償。
等齊容與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蕭承向後靠去,搖開折扇,其上十個大字,鳳翥鸾回。
山巅孤獨客,寥寂不逢春。
不知是不是他占用身份的景先生受姜漁之托所寫,蕭承反複看了看,“啪“地合上折扇,丢在桌上。
他以景先生的身份與姜漁同行時,就與姜漁達成共識,會成全齊容與和黎昭。
這位傳奇的女将軍沒必要再借機戲谑他吧。
這時,一名個頭不算高的禦前侍衛走進來,唇紅齒白,嘴角一對梨渦。
“姜夫人請陛下前往二進院用膳,亦或将飯菜送過來?”
“不必了,同總兵府的人一起吧。”
中年的蕭承比青年的蕭承多了親和力,習慣與人同餐,他站起身,高出那小侍衛一個頭不止,越過之時,笑着提醒道:“邱先生是讓你來長見識的,不是圍繞朕做事的,你随意些,朕也自在些。”
化身禦前侍衛的寧芙回以一笑,“明白了!”
蕭承走出議事堂,瞥了一眼等候在門口的崔濟。
腿腳已恢複得差不多的書生跟在蕭承後面,完全是圍繞帝王在做事,也沒有缺失長見識的機會。
寧芙遠遠看着,心知肚明,陛下在避嫌。出身高門的她,若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如何能成為邱岚唯一的女弟子?
她聽說過禦前曾有一名女官,名叫賀雲裳,機關算盡,結局卻不怎麽樣,她可不想步其後塵,随意些就随意些。
把守森嚴的總兵府,兵卒重重,帝王親臨的消息被遮掩得很好,總兵府的衆人照常作息,尤其是目标人物齊枞,只等“獵物”入甕。
可一晃十天過去,刺客遲遲沒有現身,齊枞整日罵罵咧咧,手都癢癢了,想要找人幹架。
蕭承也提醒他,适當放松心弦,以免熬壞身體。
齊容與也得了閑,細數日子,距離迎娶黎昭還有三十二天。
初夏的氣候還算适宜,熏風徐徐,鳥語花香,陰沉多時的祈月城徹底放晴,水洗般湛藍。
這日,齊容與采了一把鮮花編成花環,朝客院走去,多日不曾單獨相處,他擔心黎昭因無聊而鬧情緒,可也清楚,黎昭不會随意鬧情緒,明事理得很,他單單是想要送花哄她開心。
青年笑笑,覺得自己又開始患得患失了,都怪某人的出現。
前不久,他已從黎昭那裏得知帝王恢複前世記憶的事兒,既感慨又無奈,無奈自己對前世一無所知。
正處在深思的青年低頭走路,沒注意前方走來的人,當他看清兩男一女的臉龐時,下意識揚了揚眉。
帝王身邊,跟着一男一女,男子是釀酒一流的書生崔濟,女子是邱岚先生的女弟子寧芙。
三人像在商量什麽要事。
說來也怪,連母親姜漁都說寧芙與黎昭有三分相像,齊容與卻覺得二人并不相像,雖說男子不該對女子的相貌多作打量,但一眼看去,寧芙的五官有些小氣,輪廓也沒有他的昭妹柔和。
不像,一點兒也不像。
應了那句,情人眼裏出西施。
他不常見到帝王與寧芙走在一起,同為邱岚先生的弟子,顯然寧芙在禦前沒有受到崔濟的待遇。
究其緣由,齊容與看破不說破,也不願插手別人的情事。
不過有女子出現在禦前,他的心情還是大好的,一路大步流星,來到黎昭面前。
黎昭正在客院的庭院內準備書寫家書,一封寫給祖父,一封寫給黎杳,見齊容與走來,她指了指硯臺。
“來得正好,替我研磨吧。”
齊容與遞上花環,五顏六色的鮮花沒一樣會使黎昭致敏,是他精心挑選的。
黎昭接過花,戴在頭上,濃顏被花環襯得更為明豔,她眨眨眼,等着被誇。
少女微揚脖頸,傲驕如同一只小貓。
齊容與伸手,使勁兒搓了搓黎昭的臉蛋,“怎麽這麽漂亮啊。”
“磨墨。”
齊容與挽袖,拿起墨錠,細致研磨,安靜陪在一旁,直到黎昭寫好兩封信,托信差送去皇城屠遠侯府。
發覺少女尾指染了墨跡,齊容與抓起她的手,拿出方帕一點點擦拭,稍一用力擦紅,就會朝那處輕輕呵氣。
黎昭拿他沒辦法,眼底染笑,“擦幹淨了。”
“嗯。”齊容與牽起她兩只小手捏在指間,認真瞧着她的眉眼,“咱們的婚事若如期照辦,就不能去你說的那處世外桃源了。”
時間緊湊,來不及趕路了。
黎昭明白事急從權的道理,“那就在這邊辦婚事吧。”
像是被喂了一顆定心丸,齊容與捧起她的雙手,啵啵啵地親了起來,餘光忽然瞥見一道白衣身影慢悠悠走來,他立即抱住黎昭,将黎昭裹進衣衫裏,不容那人瞧一眼。
與一對師姐弟交代完要事,蕭承不知不覺漫步至此,本打算轉身離開,卻見齊容與那“護食”的勁兒,不由一哂,走進客院,堂而皇之坐在石桌旁。
“這個節骨眼,你侬我侬不合适吧。”
也許是不在宮中的緣由,也許是重生的緣由,蕭承不再是雪山上的高嶺之花,透着一股叫人難以辨別真假的親和。
齊容與壓低黎昭的腦袋,用外衫将人整個裹住,意味不明道:“陛下适才不也在與人培養感情。”
蕭承明顯一怔,下意識看向被裹住的黎昭,随即淡笑,“眼疾就去瞧大夫。”
提起“疾”,黎昭從齊容與的懷裏鑽出來,将人輕輕推開,理了理略有些淩亂的長發,看向一旁的蕭承,“陛下的頭疾可痊愈了?”
話落,蕭承心頭沒來由劃過一泓暖流,似曾相識的感覺,都已不是曾幾何時,而是跨越流年,許久許久以前才能從黎昭這裏體會到的關切。
人一旦放手,似乎還能做回若即若離的朋友,但再也無法交心。
他笑意溫煦,點了點側額和心口,“頭疾源自心病,心病源自心魔,朕即是心魔。”
意思是,當他取代年輕的自己,即已痊愈。
被“冷落”的齊容與抵抵腮,擡手正了正黎昭頭上的花環,“歪了。”
青年調整着花環,一直沒有收回手。
黎昭沒有戳破他,直到蕭承“識趣”地離開,才拍開他的手,“夠了啊。”
齊容與如鲠在喉,拿起筆,在黎昭的額頭點了一下。
真有本事,叫他吃味又難過。
黎昭一蹭,額頭暈染開墨跡,一氣之下,十倍奉還,在他的臉上寫下兩個字。
黎昭。
這算蓋章獨占嗎?
齊容與笑逐顏開,想奪過筆,被黎昭拍了一下手背。
兩人玩鬧的身影落在一人眼裏。
寧芙站在月亮門外,原本是來探望素未謀面的黎昭,卻無意瞧見這一幕,不禁感慨道:“既生亮,何生瑜!”
站在斜後方同樣來探望黎昭的崔濟撓撓鼻尖,“師姐,這話用在此處合适嗎?”
寧芙認真道:“怎麽不合适?情場亦戰場。”
“受教了。”
寧芙扭頭,“我發現我說什麽,你都不會反駁,可師父說你平日最喜歡提疑問。”
崔濟目光有些躲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背對月亮門的齊容與耳尖微動,他又用外衫罩住黎昭,抱着人兒走進客房。
好不容易偷個閑,才不想被人打擾。
被抱進客房時,黎昭提醒道:“好像有客人來了,還是兩位。”
“沒有。”
黎昭沒有拆穿,明知故問,“真的?”
“嗯。”齊容與反腳帶上門,将少女放在木桌上,面不改色,擡手捋了捋少女耳邊碎發。
自某位不速之客登門,他都快茶不思、飯不想了。
“昭昭。”
“先去把臉洗淨。”
“好。”稍許,齊容與去而複返,拿來擰幹的濕帕,先為黎昭擦臉,才又将自己的臉擦得幹幹淨淨。
黎昭剛要跳下桌子去取鏡子,卻被齊容與扣住雙肩,身體不受控地向前,整個人窩進那人懷裏。
齊容與淡色的唇印在少女粉潤潤的唇上,一下下咬着她的軟肉。
大手掐在少女腰窩,揉皺了那層單薄衣衫。
黎昭扣住桌子的一角,感受到自己的腰肢微微痛。
肢體透香的少女,額頭溢出細汗,一聲嘤咛破唇而出。
她繃直小腿,蜷縮腳趾,想要将齊容與推開,卻沒能如願,還被推于桌上,眼睜睜看着齊容與傾覆而下。
奪取她的呼吸。
她呼吸不暢,難以抵禦這樣溫柔的折磨。
“齊容與,夠了。”
齊容與是在半刻鐘後才緩緩撐起手臂,懸在黎昭的上方,深邃的眼泛了紅。
風清朗月的人動了欲,折磨得他那一處又疼又難耐。
“黎昭。”
“怎麽了?”
有些話說出來會吓到她,齊容與忍了忍,克服了沖動,沒再言語。
她讓他疼了,他就會讓她更疼。
等到新婚夜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