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隔日清早。

邵霄淩氣壞了,直接暴跳如雷,不肯理他們仨。

當然氣了。什麽玩意兒?從昨天一大清早開始,這幾個人就沒把他當一回事。

他好好的興致,特意來都督府找他們吃早茶,結果洛南栀和慕廣寒倒好,明明都在府中,卻由着下人把他攔在外面:“少主,您就別為難小的了,實在是大都督和月華城主吩咐過,今天早上天王老子都不許進”。

邵霄淩:“我也不行嗎?”

他可是堂堂洛州侯。

洛州首府竟然有他不能進的地方?生氣!

更重要的是,一個是他的青梅竹馬,一個是他的“未婚夫”,那兩人在一起說悄悄話他有什麽不能聽?更生氣!!

最後,邵霄淩只能一個人去吃早茶,越吃越委屈。尤其回想起這些日子裏,每次酒席宴飲喝醉以後,朦朦胧胧總能看到慕廣寒和洛南栀在那裏交頭接耳、相談甚歡。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

可這種事情,在他從小到大的生命中,已經循環上演過無數次!

每次,他先認識的人,到最後都會更喜歡南栀。

就連本來對他星星眼的人,只要見過南栀,也是眼裏從此就只有南栀一個了。

百姓也分明更喜歡南栀,說書先生也更青睐南栀,連他爹、他哥他們,也都更喜歡他!

如今,就連阿寒也一見到南栀也把他抛在腦後。

全然不顧之前在戰場上的生死默契,只顧追着南栀跑。也就他傻乎乎,昨天約不到,今天一大早又來約,結果感覺不對踹開門,好家夥!那倆竟然火速發展到已睡到一起去了,狀似一家三口,還抱着他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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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當洛州侯是死的啊???

邵明月拽着他的衣角:“三叔,你誤會了。”

“其實我們昨晚,是想要找你一起睡的,但恰逢你出門在外,沒找到人。”

不提還好,一提邵霄淩更氣。

昨晚他哪裏出門在外了?他唯一一次出門,就是來找他們了!都督府外大紅燈籠到是亮着,三個人卻都不在,也不知在哪裏鬼混快活。還找借口說也去找過他,誰信啊?

……

洛州侯很生氣,後果并不怎麽嚴重。

小小少主哄失敗了,換慕廣寒去哄他。

其實非要說的話,這些天裏,他也敏銳地觀察到了一些小細節。

比如數日宴會,分明可見洛南栀的打扮一次比一次樸素,而相對的邵霄淩的打扮,卻是一天比一天華麗。

洛南栀可以話少,邵霄淩則是孔雀開屏。

大概洛南栀其人的存在,确實從小就一直讓邵霄淩黯淡無光。于是兩人之間逐漸形成了一種有條不紊的默契——

一個習慣了內疚與退讓,想盡一切機會将舞臺交還對方。而另一個則想方設法努力表現自己。

雖然,即使如此,也一直沒有什麽用。

洛南栀還是衆星捧月,邵霄淩還是純純吉祥物。

可即使這樣,兩人還是當了多年好友。

那日中午,洛州侯府。

邵霄淩噸噸噸喝悶酒,淡淡地委屈。

慕廣寒:“大白天的,別喝那麽多。”

邵霄淩果斷逆反,加快了噸噸噸的速度,只是喝到一半,想到下午還有公文要處理,又不得不愁眉苦臉放下酒瓶。

“我其實,也沒那麽小心眼。是,他是比我好,但我想得開,我跟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類型,喜歡他的人是多,但我不羨慕。”

“可是。”他起扁嘴,一身酒氣,突然怼到慕廣寒鼻尖,“至少你和我家侄子,應該比較喜歡我才對!我們相處時間,比他久那麽多!”

慕廣寒:“……”

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他這裏?

難免有些淡淡地受寵若驚。

“我、我啊我當然是更喜歡你。”

“……”

“真的?”

“嗯。”

邵霄淩高興了。

洛州少主很好哄。

一句話就不氣了,頂多又多嘟囔了一句:“可你這段日子跟他兩個人,私底下那麽多話。而對着我時就知道天天看圖、看沙盤。”

慕廣寒:“我和他多話,是因為不信任他。”

“……”

“你看他那副對誰都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誰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我是跟他話多了些,只為試探。”

傻子二世祖不愧是洛州著名漂亮笨蛋。

剛剛還在争風吃醋,聞言馬上又開始護洛南栀了:“試探?不必!阿寒你不了解他,但我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我了解。我用人品擔保,南栀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絕對值得信任。你對他有什麽疑慮,你問我,我都知道!”

慕廣寒看他那樣,無奈又好笑。

看,有的人是傻乎乎的,卻是所有人都寵他。以至于不管多大仍能率真的像個小男孩。為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情鬥氣、難過、委屈,完全不曾覺察有人其實多愛他,背地裏為他背負了多少沉重。

但,他這副樣子,也正是洛南栀最希望看到的吧。

這麽想着,慕廣寒擡頭看了一眼。

洛州侯府的涼亭花園,正對着都督府的角樓。洛南栀如今沒了哄人的能力,正在樓上等着結果,慕廣寒在地下沖他揮揮手。

當然沒事了,怎麽會有事。

洛州雙璧那麽多年,一起經歷的畫本故事,都足夠說書先生講兩三天。那麽深的情誼。

當晚,四個人一起在洛南栀那裏睡了。

慕廣寒回憶人生,似乎從來沒如此奢侈。

就,不僅與美人同床共枕……居然還是美人成雙、左擁右抱。附加一只小可愛。

這是什麽神仙待遇啊?

人生永遠那麽奇怪,想要的時候永遠得不到,不想要的時候拼命給你塞。他如今這算不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緣木求魚,歪打正着?

……

剛打過仗,冬天又快來了。

正是為來年好好做準備的好時節——屯糧、商貿、修建、練兵、外交、休養生息。

邵霄淩與洛南栀依舊分管之前各自管理的洛州事務,只是這些事物如今,都要向月華城主進行彙報。

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慕廣寒暫且不急一時的聲名。

天下形式變幻莫測,剛好趁着洛州近來勢頭不錯、又還和平,他要潛伏一陣子,更加看清周遭都有什麽新的動向。

很快,立秋前種下的大白菜,迎來了冬至的豐收之時。

慕廣寒在田間地頭幫着采摘與名同慶時,又想起了無用小知識——這玩意在西涼叫“菘”。

這段日子,從西涼那邊傳過來了一個極為離譜的話本。

據說原作劇情是寫他被燕王擄去西涼,還幫助西涼奪得了天下,并在此期間與西涼王發生了一系列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寫得情真意切、細節豐富。

而等這個故事傳到洛州後,據傳說書先生為了賣座,擅自把結局改了。

改成月華城主尋機會回到洛州,而西涼王追夫火葬場,最後含淚嫁給月華城主為妻,西涼王并入洛州,天下一統之後,洛州安沐城更是成了新朝的京城。

“……”

這狗劇情,就先不說其放飛程度了。

就只說不怕砍頭、勇氣可嘉這方面,也是獨一份吧。雖說天子式微,但畢竟人家還在茍延殘喘呢,這可是第一本直接寫了改朝換代劇情的書吧?

這都有人敢寫,還有說書先生敢講。

都不怕被砍頭,還弄得他一時間也風評被害——以前,大家只道“西涼王野心路人皆知”,這下倒好,他經過這書的渲染,一下也成了西涼王差不多的枭雄人物了?

這可不妙。

在足夠強大之前,是要認慫隐藏勢力的。一如他與東澤的關系,至今無人知曉。

因為一旦被人知曉肯定要變成衆矢之的。

話本編排就編排了,能不能不要瞎吹他的強度?

幸好,這破書也就洛州一地百姓愛看。

別的州的人,并不喜歡“燕王最後一統天下”這個結局,也不喜歡“月華城主娶了燕王一統天下這個結局”。

此書不火,救他狗命!

但,在外不火,在洛州卻是一時火爆異常。

雖然明知不是真的,可“月華城主迎娶西涼王”一時之間還是成了安沐城中風靡的段子。

雖然也有微弱的聲音在申辯,“月華城主不是要十裏紅妝嫁給我們少主嗎”,但是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沒錯呀。我們少主娶月華城主,月華城主娶西涼王,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從此西涼和月華城主就都是咱們洛州的了,我十分同意這門親事!”

偏偏,還就在緋聞熱議階段,西涼王還突然千裏迢迢地送來了禮物。

一時之間,安沐奔走相告、萬人空巷。

立冬以後能吃的瓜,就只有冬瓜和南瓜。于是大家紛紛在茶樓點了冬瓜茶、南瓜粥,互相吃瓜。這種時候書錦錦的娘最吃香,她家丫頭在都督府裏幹活,各種一手八卦小料!

據說,西涼王送了月華城主一把名貴寶劍。

哦豁。

在話本裏,兩個人也是互相販劍送戟,而定情的呢。

……

但其實,慕廣寒最清楚這把劍的來歷。

上次月下螢火,西涼王用糖換戟不好意思,答應要幫他做一把劍。

如今不過履約而已。

劍做好了,是一把工藝獨特黑白雙股劍。

劍刃鋒利、閃着寒冷銀光、削鐵如泥。金色的劍柄更是不惜花費鑲嵌了名貴的七色七星寶石,做工華美精細,并上镌刻“望舒”二字。

随劍附贈的信箋裏,西涼王一如既往文盲無比、言簡意赅。

畫了一只小月亮,一把寶劍,和一張笑臉。

再加四字:“好好照顧”。

慕廣寒拿着這信,忽然想起那日湖上蓮等的花箋,當時燕王也給他畫了一個小月亮,他一時蠱惑,還覺得可可愛愛。

哪裏是可可愛愛了?

西涼王不過是一如既往的文盲,畫圖不為了可愛,只是不太會寫字而已!

還有,什麽叫“好好照顧”?

誰送寶劍給人家,不讓人“好好使用”或者“好好養護”,而讓人“好好照顧”?

怎麽照顧?

供起來?每天喂它點吃的?西涼文盲!

……

慕廣寒萬萬沒想到,那句“好好照顧”,竟別有深意。

從西涼千裏迢迢到來的“驚喜”,不止有劍。

和劍一起來的,還有一只小黑兔。

一只人形的,小黑兔。

那是個十三歲的少年,自稱西涼王親侄子,姓燕名撲朔。是“西涼王送給月華城主玩的”,總之來了就不肯走,雖是小小年紀,但往那一站倒挺精神。

整個人跟西涼王一個造型,黑色的長發覆面,也畫成了一只小兔,唇形一樣很是優秀。

活像一只翻版的小小西涼王。

小小少主邵明月一下就愛住了,眼睛亮晶晶,一反常态拽着慕廣寒衣擺:“哇,師父父,‘這個’能給我嗎?”

慕廣寒:“你先等等,讓我問‘這個’兩句話。”

随即走到那小少年面前,開始盤問。

人盡皆知,燕止自己都是個被前西涼王給撿回去的野人,無親無故,哪來什麽異父異母的親侄子?

但随即慕廣寒很快反應過來了這孩子到底是誰。

前代西涼王的王位,是從他親哥那裏篡來的。他那個親哥也是個大怨種,死前一直生不出子嗣,萬萬沒想到死後卻突然有妃子發現留下了個遺腹子,然後這個身份尴尬的雁氏的娃,就在各方勢力的質疑、算計、種種流言蜚語之中,很夾縫地被生了下來。

後來聽聞,前西涼王還曾幾次想暗害他。

卻基于種種原因,沒能殺掉。

後來,前西涼王在迷信趨勢下,決定暫時傳位給西涼王燕止,并突發奇想把這孩子也過繼給了燕王一脈。

美其名曰這孩子父母早亡、又恰好與燕王“一模一樣”,很是有緣。

實際不過是暗戳戳剝奪那孩子雁姓,把他打成異姓,在法理上剝奪其繼承權而已。

從那以後,這孩子就被燕王養了。

……

養就養了。

燕王自己的娃自己養,也礙不着誰。

突然把娃千裏迢迢送來他這裏,是要做什麽啊?

慕廣寒想不通。

不會是看鳥在這邊次次吃得膘肥體壯,就覺得他是個養殖小能手,啥都送來給他養吧?就算理解成“人質”也難以解釋啊,他們眼下互不相幹,又沒有任何結盟合作的意向。

慕廣寒猜不透,只能問小燕子本人。

燕撲朔目測這幾日适應洛州新環境适應得順風順水,還很喜歡吃洛州菜,這幾天見他,幾乎每時每刻都看見他在大快朵頤:“我叔說了,你過兩天就能明白原委,總之,好生養我,不會虧待你。”

慕廣寒:“……”

大概因為洛州沒人畫花臉,所以小黑兔來了幾日,漸漸的也不畫臉了。只是黑毛劉海依舊長長的擋着臉,讓人看不清楚他具體長啥樣。

薄唇倒是仍舊漂亮,和某人很像。

慕廣寒托着腮在旁邊看了一會而,實在沒忍住,學着邵霄淩常用的動作一把捏住了那小燕子的腮:“坊間都說,你和西涼王(長得)挺像的,是不是真的。”

雁撲朔:“當然。”

“大家都說,我跟我叔(性格)一模一樣。不然先王又怎麽把我過繼給他?”

“哦。”

慕廣寒沒忍住好奇心驅使,一把扒拉開了他擋眼的毛。

讓我看看。

“……”

“…………”

“你睜眼。”

“我睜了。”

“別鬧,快睜開。”

“城主,我真睜了,已經睜到最大了。”

“……”

“……”

懂了。

懂。了。

月華城主徹底懂了。為什麽有人整體形态那般優越,唇型也那般優越,卻從未有人說他是個帥哥。

以及,怪不得非要頭發蓋着臉。

參考眼前的小燕子。

雙目雖然足夠狹長,可惜卻眯眯眼得厲害。雖然他自己說他睜開了,可這外人看來,完全就還是閉着的啊!

慕廣寒默默把他的劉海毛放了回去。

原來如此!

原來那只大燕子是長這樣!

就,幻想中的美人濾鏡碎了,不過也好吧。也沒有醜到驚天地泣鬼神。而且,那毛一放回去,眼見着又變氛圍帥哥了。

總之,只要不撩開上面半張臉,大家就還可以繼續做好朋友!

又是數日過去。

西涼王殺死兩個雁氏世子政變成功,但自己也被暗殺重傷正在休養的消息傳到了洛州,輿論一片嘩然。

慕廣寒至此,大徹大悟。

絕了。

真的,絕了。

雖然一切來得有點突然。如果換做是慕廣寒站在燕止位置上的話,既已占據足夠大的優勢,他可能會選擇再多忍一忍,讓事情更加順理成章地絲滑,而不是急于求成。

不過話又說回來,“夜長夢多”也讓人煩躁。

像燕止這樣趁着兩位世子巨大失利一舉拿下,也不能說是時機不成熟。

只是……怎麽受傷了呢?

還是重傷。

以他的武藝,還有人能暗殺得了他?

不過這事慕廣寒再一想,也能理解。燕止武藝再強再“不是人”,畢竟也得正常過日子,總有吃飯喝水、疲倦想睡的時候,總不能時時刻刻枕戈待旦、防備着被偷襲吧?

但慕廣寒還是要說,政變時會受傷,得記周遭之人保護不力的過錯!

也不知道他身邊,到底有沒有真正值得信賴依靠的人。說不定其實沒有,不然也不至于把孩子送宿敵這裏來。

但無論如何,送孩子這一招,真是太高了。

慕廣寒佩服。

這只小黑兔,無論當年怎麽被迫害、夾縫裏生存,後被燕王收養保護,把燕王當親人,但他本質上,始終是上上代西涼王的唯一血脈。

大世子二世子都死了的話,這個娃如今,就是雁氏血脈的唯一繼承人!

那眼下此種情況,要是燕止沒先見之明提前将他送出來,自己又不幸重傷。雁氏舊臣肯定要反撲。

趁他病要他命,并想一百個點子也要搶到小黑兔,然後擁立小黑兔,不會管小黑兔自己願不願意。

可燕止卻先一步把他送來洛州。

一下把那群重視血統的老臣全部将死!

這種情況下,他們再一意孤行弄死燕王,事後想找西涼血脈唯一合法的繼承人,就只能伸手問月華城主手要了。

但月華城主又不是想不開,可以随便跟西涼玩“挾天子而令諸侯”,并随便勒索,随便調戲,乖乖把人還回去?好像沒有這個必要吧。

那怎麽辦,用實力搶回去?

對面短短兩個月把西涼一頓狠狠爆錘的月華城主,搶得回去嗎?

擁立別人來替代燕王,就更毫無道理了。新人不可能比燕王更有能力,而且血脈同樣不純,何苦來哉?

慕廣寒:“……”

綜上所述,燕王将一只小黑兔丢給他浪費他家糧食,借此保了一條命。

如此典型的損人利己行為。

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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