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玫瑰
晚上的醫院走廊非常靜,偶爾從病房裏傳出呢喃或呼嚕聲,紅色的數字顯示着22:34。
值班的護工想去開燈,被謝在苑攔住,他豎起食指抵在唇間,做了個“噓”的示意,于是護工關上了門。
他坐在林沒的病床邊上,看着林沒屈起身體縮成一團在睡覺,大半張臉埋在枕頭裏。林沒很怕冷,開着空調的病房裏還蓋着兩層棉被,床墊也比旁邊的老爺爺要厚。
在前兩年,林沒一度睡在客房裏,開着地暖還要開空調,在被單下面鋪一層電熱毯,這才沒把自己裹成球,和謝在苑睡在一起以後,沒了電熱毯和空調,要每夜擠在謝在苑懷裏,被擁住才行,怕冷到這種程度。
此時此刻看着林沒睡得并不安穩,謝在苑心想他到底是怕冷還是缺安全感?
謝在苑靜靜地望着他,希望能和林沒更親密一點,多說說話或者抱一抱,可自己是性格冷淡慣了的人,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死纏爛打說得輕巧,做起來猶如登天摘月。
他當慣了主導者,如今角色轉變,他連傾吐心意都找不對方式,林沒轉病房後他們第一次見面,謝在苑沒有控制好情緒,可能在對方看來,自己還是往日高高在上的腔調。
确實可惡至極,活該在你這裏吃苦頭。
在床邊坐了足足半個小時,他垂着眼睫看林沒幹裂的嘴唇,過了半晌,用沾了礦泉水的手指在他嘴唇上塗均勻,再小心翼翼地撫平林沒微皺的眉心。
這樣的林沒他很久沒看到了,或許以後只有這種場合才能悄悄看一眼。
臨走前他把林沒的棉被掖好,在他輕手輕腳地關門後,林沒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疊着手指把水漬抹去了。
林沒捂緊了棉被,再次醒來時床邊擺了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送來的,柔嫩的花瓣上還沾着露水,折射出今早第一縷晨光。
·
又過了幾日,到了謝悠回頤都的日子。
林沒養身體養了好一陣,差不多是痊愈了,可又有新的病症出現,他忽然開始間歇性地頭疼,又做了一次身體檢查,檢查結果顯出他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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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醫生說觀察了這麽一陣子,确診頭疼是抑郁症的緣故:“不要排斥吃藥,你權衡一下利弊。”
林沒發現自己因為吃抗抑郁的藥而開始掉發後,怎麽勸都不再配合治療了,這時也沒聽進去醫生所說的。
送走主治醫生後,他見謝悠及時給他打電話報平安,心裏還奇怪,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是他低估了小孩的敏感程度,盡管還不知道他和謝在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謝悠已經從和兩方互相回避的對話中嗅出了不對勁。下飛機沒去自己愛去的餐廳飽餐一頓,也沒和幾個狐朋狗友到處瞎玩,支支吾吾說要來看林沒。
“醫院還是不要來了,病菌多。”林沒随口拒絕了他,揉了揉隐隐發疼的腦袋。
“什麽?你在醫院裏?”謝悠拔高了音調。
靠,一時說漏嘴。林沒急忙挽回:“沒什麽大事,我身體挺好的,就醫院裏比較清淨,我要待一陣子。”
“媽,你怎麽了?平白無故跑醫院住着幹什麽?不行,我放心不下,你在哪家醫院?我來看看你。”
林沒認真地拒絕他:“謝悠,不要過來看我,也不要有什麽多餘的負擔,我不需要你擔心。”
“可你是我媽,我怎麽能不擔心啊!”
“默認讓你喊我媽不要弄錯成我是你親媽,你親媽都把你送謝在苑了,不要鬧騰。哪天謝在苑再帶回來一個姐姐或者哥哥的,別整天思想單純一根筋,保護好自己。”
“老鄭叔叔,麻煩開車帶我去我媽的醫院,別說你不知道,忽悠誰呢。”
“謝悠,不要任性,別讓我頭疼了行嗎?”林沒阻止他。
那邊聽到林沒态度那麽堅決,垂頭喪氣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我爸了?”
“是,本來和你爸好,才管的你,現在和你爸分開了,以後會有更适合的人來管你,要搞清楚主次。”
“我是爸爸的附贈品嗎?所以是你不要我爸,連帶着不要我了?不可以傷及無辜。”
面對謝悠的撒嬌,他忍了忍,解釋:“不要這麽想,你的撫養權在謝在苑那裏,謝在苑很需要你,我要你那是在偷別人家小孩。別當做你被全世界抛棄了一樣。我是覺得往後我們還是少聯系比較好,藕斷絲連不是什麽好事。”
“天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可能和爸爸見不到六十五天,你說他需要我,那你能和爸見三百天,他豈不是更需要你!”
謝悠的插科打诨沒了任何效果,林沒心裏甚至生出一股怨念,他以前從來不曾這樣和謝悠說話,不耐煩地要結束這場對話:“這是可以替代的。”
最終謝悠沒被送來醫院,林沒打電話給了司機,司機道:“小少爺被送到家裏了,躲在房間裏哭。”
在林沒看來,謝悠還那麽小,等到他變成個小夥子,早就忘了自己是誰,林沒考慮過很久,拖拖拉拉對誰都不好,而且在電話裏他才能說得那麽果決,如果是當面講,他可能講不出來了。
“小少爺真的很關心您,才會這樣說。”司機補充道。
林沒彬彬有禮,很生疏:“我知道,可也明白拖泥帶水不太好,道歉我剛和他說話有些沖。”
他挂完了司機的電話,再和之前已經商談好的房東聯系,他身體養得差不多了,該把之前耽擱的東西一一考慮起來,提起簽合同的事情,房東聽說林沒住院,特意趕來醫院,還送了林沒一個花籃。
簽完合同,房東說:“我女兒特別喜歡您,年紀輕不知道害羞,天天在家吵着要嫁給你呢,最近在疑惑你去哪兒了,什麽行程都沒有。請問能不能給我女兒簽個名?”
林沒在那人給的筆記本上簽了名,他和經紀公司雙方都沒有發解約聲明,他最後一條微博是給宋和彥捧場,至今為止沒有更新過,打算就此悄無聲息地離開,不再做任何回應。
“可以的話,麻煩您不要把我住院的事情說出去,不想惹得小姑娘為我費心思。”林沒道。
“好的好的。”房東連忙點頭,“您比電視上樣子更好看,祝您早日康複。”
林沒那張臉現實裏比攝像機拍出來要好看許多,病痛讓他瘦了下去,本來就巴掌大的臉變得更小,下巴的弧度很完美。他笑道:“好的,也祝您萬事順遂。”
在旁邊帶着老花眼鏡的老爺爺抖了抖報紙,問:“開什麽店?”
林沒勉強打起精神,解釋道:“花店。”
“怎麽想着開花店?”
“喜歡花。”林沒托着下巴,懶散地笑了,想起了長期以來的計劃就要實現,心情也随之好轉,“我一直想開花店,不過還沒想好具體規劃,走一步算一步。”
老爺爺把報紙放下來,說:“別往深裏想太多,人生是靠自己慢慢活的,走一步算一步挺好。”
林沒點點頭,道:“對,說不定這店開着開着,我就成大老板了。”
老爺爺聽他這麽說,哈哈大笑:“開着開着,你應該就不忍心這麽亂來了,總有東西會讓你舍不得的。全是時間問題,用不着多想。”
有心理醫生和林沒聊過幾次,林沒不是很想見這種目的性很強的陌生人,即便醫生只是說想和他聊聊天,可他覺得自己的心事被窺探了,非常抗拒。
在短暫的幾次談話裏,心理醫生嘗試去提過一些日常的話題,不過全都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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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醫院裏的日常可以歸結為吃飯吃藥睡覺,過得比一杯涼白開還要寡淡,不知不覺到了該出院的時間,可林沒依舊時不時會疼痛痙攣,遲遲沒能出院。
他在頭疼的時候會失去時間觀念,不知道自己離上一次這麽受折磨過去了多少天,有時是兩三天,有時是五六天,可他總覺得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情,久而久之,過得有些錯亂。
這些疼痛往往不是真實的,可确實讓自己難受。他難以去控制這些,他不讓朋友來探望,甚至打算不再打電話,因為他都已經控制不住和謝悠發脾氣。
到了隔壁病床的老爺爺出院的那天,他兒子一家來接他,林沒在絮絮叨叨中知道了老爺爺的摔跤原因,是大雪天去做路邊志願者,路上幫人家抓小偷,這才一時不慎崴到了腳,在雪地裏摔了個結實。
“以後注意點,這把歲數了還去抓小偷。”兒子攙扶着他起來,兒媳打包好了行李,而孫子還抱着老爺爺的收音機。
小孩乖巧地站在一旁,注意到了林沒蒼白着那一張臉,也在看向這裏,壓低聲音問:“你到底是不是那個明星呀?”
林沒今天精神還不錯,附和說:“是啊,要簽名嗎?中午剛簽完一個。”
于是小孩讓林沒在自己的草稿紙上簽了五個名,林沒問:“你搞批發?”
小孩和他數:“送我班長一個,送我同桌一個,送我老師一個,還有我未來女朋友一個。”
“剩下那個呢?”
“萬一和女朋友分了,備着給下一個。”
林沒揚起嘴角揉了揉小孩松軟的頭發,說:“便宜你了,我的簽名在外面千金難買,你倒是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小孩看他的手腕又細又白,顯得有些病态,道:“你什麽時候出院?”
林沒看到小孩朝他笑,勉強也回了個微笑,說:“還出不了,我做錯事了得在這裏被關很久。”
小孩眨眨眼:“沒事,大家都會做錯事的,老師說了要知錯就改。”
“可能彌補機會渺茫。”
之前身體不買林沒的賬,吃完藥的副作用是反胃得厲害,現在那些藥停了,他養好了身上的病,精神卻在日複一日的消沉中被拖垮,兜兜轉轉還是讓他換個部位繼續疼。
等到老人一家走掉,病房裏只有林沒一個人。
房間變得很安靜,他想出門透透氣,整個人剛慢悠悠地站起來,因為一陣刺骨的疼痛而全身發麻,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接下來林沒意識模糊又清醒,在他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最後,聽到護士說:“林先生說他很疼,嗯,身體的确是好了很多,他的主治醫生應該和您說過頭疼的原因,确定是他被情緒影響過多。”
“但您不要着急,既然您在出差,等回來了再慢慢想辦法。”
林沒翻了個身,下意識用手梳了梳頭發,曾經他枕在謝在苑的胳膊上淺睡,謝在苑摸過他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頭發養得挺好。”
現在他攤開掌心,裏面是幾搓柔軟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