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雪
第5章 初雪
(五)
渾渾噩噩地走出了書店,白肅羽一路上沒說一句話,直到在餐桌邊坐下,Eamon掐了一把他的臉,白肅羽才回過神來。
“你怎麽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白肅羽輕盈的睫毛抖動了一下,他的臉被從窗縫溜進來的寒風吹得有些發青,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Eamon刮了下他的鼻子:“心裏有事就說出來,別在心裏憋着。”
“Eamon,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Eamon笑道:“我在華西讀了八年本碩博,從業也有幾年了,我要是迷信神鬼,也就愧對我學醫從醫那麽多年了。”
“哦......”
Eamon略微思忖,他靠向白肅羽,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淺色的瞳眸:“你是不是還在想昨晚那個人影呢?”
其實Eamon要是不提起,白肅羽都要忘了那個昨晚的人影,現在他一說起,白肅羽突然意識到,昨晚那個人影不會就是葉漠吧。
縱使對方是自己死去的戀人,白肅羽仍然覺得有些不寒而栗,這件事太過詭異,他是真撞鬼了嗎?雖然說即使是鬼,白肅羽也仍然愛他,但是此時此刻,這種事情的離奇程度已經蓋過了與戀人重逢的喜悅。
尤其是那本從空中掉下的《游隼》,白肅羽非常肯定葉漠不會傷害自己,但對Eamon就說不準了。
白肅羽嘆了口氣:“Eamon,要不你還是離開這裏吧,我讓金城安把你接走,我還是一個人待着比較好。”
“哈你在說什麽鬼話。”Eamon見他不是開玩笑的預期,于是沉下臉,“白肅羽,怪不得他們都說你是個一夜後穿上褲子就不認人的東西,你在清高什麽呢?昨晚我沒讓你爽嗎?”
“不是,”白肅羽神色毫無波瀾地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你的技巧很好,也讓我很舒服,你和他們不一樣,和你待在一起我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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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現在在說什麽屁話?我往返七個小時的車程,可不是來上你一次就走的。”
“Eamon,你別激動,我是為你好。”白肅羽也一時解釋不清,他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讓Eamon離開,于是搖搖頭,“算了,菜上來了,先吃飯吧。”
這是一家西餐廳,服務員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她先給白肅羽擺上一份牛排,然後給Eamon擺上,就在這時,白肅羽只覺眼前閃過一道白光,還沒反映過來,只見服務員掄起餐刀,直直地朝Eamon刺去。
白肅羽感覺一陣耳鳴,眼前人的腹部不斷朝外流着汩汩鮮紅的血,他一陣頭暈目眩,呼吸有些困難,顫抖地抓住Eamon的手。
餐廳裏傳來驚慌的喊叫,服務員被控制住了,她神情茫然,看到倒在座椅上的Eamon後,尖叫了一聲,然後昏了過去,人們喊來了救護車,只有白肅羽跪在地上,雪白的皮膚被Eamon的血浸透。
救護車來得很快,白肅羽一直抓着Eamon的手,嘴唇發白,直到他被送進手術室,白肅羽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醫院的樓道亮着慘白的燈,寒風凜冽,一陣空氣流動,一個人從身後把白肅羽抱了起來。
白肅羽任由對方把自己抱到椅子上,過了很久才開口:“那個服務員是不是你控制的? ”
“ 哥,你別傷害他了。”
“......”
葉漠揉了揉白肅羽的頭發,他的手很冰,白肅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阿肅,你又在害怕了。”葉漠蹲下來,把臉埋在白肅羽的大腿中間,“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白肅羽把手放在葉漠的後頸上:“我不怕你,所以你不要動他了。”
葉漠牽過白肅羽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什麽都好,這裏很冷,我們回去吧。”
走出醫院,白肅羽任由葉漠拉着,料峭的風包裹着他的身體,他看見日光在天邊融化成灰白的光暈,山頭氤氲着一點雪色,應該快到下雪的時候了。
“今晚就會下雪了。”像是看出了白肅羽在想什麽,葉漠含笑輕言道,“我說過,每年的初雪,我都會陪你看的,你還記得嗎?”
天邊掠過一道鷹隼的殘影,天空被撕裂開一個口子,傾斜而下幾片雲朵。
白肅羽怎麽會記不得呢?
他第一次和葉漠告白就是在京城的某個初雪夜,那天他們嬉鬧着繞過巷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另外幾個人就不見了,只剩下他和葉漠,雪堆積了整條巷子,寒風凜冽,穿堂而過,樹聲與月影交錯滴落在老城區的青牆上。
白肅羽原本是走在葉漠後面的,他一直低着頭,看着對方的黑色風衣在雪夜裏拖掃過一道長痕,突然,葉漠輕輕哼起了歌。
“你的眼睛/蓋過風浪的聲音/交火蒼白的人心/用最盛大的廢墟/要我困在你的眼睛......”
白肅羽知道這首歌,是他很喜歡的一個獨立音樂人所作的,他忍不住往下小聲接着:“那就死在你眼裏/窺探唯一的證明/占有我所有表情/問我現在是否清醒......”
葉漠愣了一下,回過頭,正好與白肅羽四目相對,月夜的雪光反射進白肅羽的眼睛,葉漠恍惚能在這雙清透到極致的眼睛裏看見自己。
葉漠有些驚訝:“你也聽過這首?”
“嗯,我很喜歡這首。”
“挺難得,畢竟不是流行。”葉漠溫柔地揚了揚嘴角,轉頭繼續往前走。
白肅羽被那個笑容晃了晃神,他于是走得稍微快了一些,慢慢和葉漠并排走在了一起。
“雪夜很好看吧。”葉漠默許了對方和自己肩并肩挨着走在一起,“我很喜歡下雪,因為只有下雪,冬天才不至于無聊。”
“嗯......”
“阿肅,當時為什麽加入樂隊?”
“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葉漠很真誠地說:“啊只是覺得你的氣質更像是那種在偌大的演奏廳中心彈鋼琴的小王子,不像是在嘈雜的現場喊叫的樂隊吉他手,你的性格也不像,太安靜了。”
“因為很自由。”
“自由?”
“我覺得樂隊就像一種野生動物,那種會在天空裏飛的動物,鷹也好,隼也好,普通的麻雀也好,不會被拘束的,他們可以飛到高空,也可以停留于枝頭,也可以掠過水面,沒有什麽是不能抵達的地方。”
葉漠呵出一口冷氣:“但是,哪兒有什麽東西是完全自由的呢?哪怕是鷹隼,飛不過的高大的山脈,緊繃的神經,占據食物鏈頂端卻仍然要提防獵人的存在,沒有什麽完全自由,人們都只是在渴求一個美好的願景罷了。”
“學長......”
“別叫我學長了,叫我葉哥吧。”葉漠伸出手拍了拍白肅羽的頭,“都那麽久了,還叫那麽生分呢,所以我說你就适合當那種小王子,總給人一種距離感。”
“葉哥你別打趣我了,”白肅羽又悄悄與他靠緊了一些,“其實我很早就認識哥了,剛入學的時候,聽到哥在開學典禮上唱歌,一下子就記住了。沒想到後來能和哥在一個樂隊,真的很幸運吧。”
“原來阿肅那麽早就知道我了啊。”葉漠聲音裏恍若染着一份輕快的愉悅,“可惜,我可能更早認識阿肅呢。”
“嗯?怎麽會。”
葉漠停下腳步,他在口袋裏掏了掏,抽出一根紅塔山,在黑夜中點燃了煙頭,沉默着望向前方的巷口,巷口外是挂滿了好看彩燈的樹。
他安靜了一會兒後說:“我大一的時候,有次從校外回學校的路上,路過一個公園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他應該是被人打了,坐在秋千上一言不發,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但是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讓人移不開眼。那天也是雪夜,我當時本來想去關照一下,可是我趕着回學校,于是留下了一個剛買的橙子。”
白肅羽錯愕地睜大眼睛。
是的,他高中的時候,有次因為考差了被父親狠狠打了一頓,那天晚上,他跑進了公園,一個人坐在秋千上,他記得那天,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校服,他希望自己被凍死在公園裏,如果凍死不了,就去在無人知的角落死掉。
然後,白肅羽聽見一陣窸窣聲,順着聲音看去,只見白茫茫的雪地上放着一個橙子。
上面寫着一張紙條:“吃個橘子吧,別難過了。”
已經站在尋死邊緣線的他突然被輕輕拽了回來,而對方只留下了一個橘子。
白肅羽愣住了:“那個橘子......竟然是當時葉哥你放的?”
“嗯,你那次坐在那裏,看着太讓人心疼了,我就留下一個橙子,橙子橙子,心想事成,也希望能鼓勵到當時的你。”
白肅羽苦澀地笑了起來:“好像總是哥呢,當年救贖了我的是你,在樂隊裏照顧我的是你,哥你這樣......我都要愛上你了。”
葉漠掐滅了手裏的煙,語氣有些不易察覺的笑意和無奈:“又不是不能愛。”
“什麽?”白肅羽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微微睜大眼睛,雪白的皮膚把嘴唇襯得殷紅。
“我說,阿肅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葉漠輕輕嘆了口氣,伸出手遮住白肅羽的眼睛,“你其實很狡猾啊,你知道自己每次拿這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別人都沒辦法抵抗,是嗎?”
白肅羽被蒙住眼睛後,心跳就開始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急促地呼吸着,說道:“哥,我可以愛你嗎?”
“阿肅,我沒聽清。”
白肅羽耳根微紅,明明在寒冬,卻仿佛在火山邊:“哥,我愛你。”
葉漠低笑了一聲,俯下臉輕吻過他的額頭:“阿肅,以後每場初雪都要和我一起看。”
白肅羽聽見雪聲越來越小,伴随着山野裏空蕩的回響,讓他的心髒随着樹枝與雪碰撞的聲音共振。
他的眼睛被黑布蒙上,手腳都被戴上鐐铐,身上沒有一處不是牙印和紅痕,一場旖旎後,渾身濕潤燥熱得難以蒸發。
他已經忘記了這是第幾夜了,兩人應該說是一人一鬼無休止的纏||綿,白肅羽被葉漠關在了這個別墅,他每天循環往複地彈琴、看書、糾葛,就在連着下雪的這幾天,日複一日。
“雪停了嗎?”
“嗯,出去看看太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