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個信徒

第29章  二十九個信徒

夢與現實,像人的欲望與理性般互存、亦無止境。

夜椿浮沉在欲望的潮流中,水面仿佛是一面清透的鏡子,在漩渦的擠壓下化為一道刀光,冷冷地照射出她的過去。

……

白刃的刀光照映出少女平靜無波的神色,傘面被凜冽的刀氣劈砍成碎紙片如大雪漫天紛飛,徒留黑發少年撐着光禿禿的傘骨。

青雨砸地如鼓浪,刀劃破空氣流動的氣聲如古琴的铮鳴,竹林在風雨中搖晃的飒飒聲如吹奏笛子的顫音。

天地萬物經受着一場雨夾雪的蔓延,雨水帶起泥濘濺在少女蒼白的腳踝,她的發絲狂飛,衣袂翩翩,攥緊刀刃的手分寸未動,眸子定定注視眼前的藍發少年。

一股熟稔的感覺再度油然而生,她按下心頭這抹異樣。

“夜蔔,不要殺他。”

無脫口而出的話,使她有些怔愣,淺茶色的眼瞳閃過一絲茫然。

好似這句話她也說過。

“無!你知道他——”

夜蔔的話剎住,他揉了把額前碎發,狠狠瞪了眼無身後一臉無辜的黑發少年,他深吸一口氣,“無,你先松手。”

少女緩緩放下了手,手掌仍在滴血,血色的玉珠如鏈子般滴答滴答,她的身影倔強地擋在他身前。

“不能殺他。”

夜蔔抿了抿唇,低聲道:“我不會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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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無身形不動,她圓溜溜的眼睛睜得極大,他投降般地輕嘆一聲,擡手畫符,“現汝形,願器。”

白光掠過,夜蔔握着的烏黑的長刀現形,那是一名紅發青年劍士,額角是祥雲狀的紅色斑紋,雙耳戴着紅日耳飾,神色漠然。

無深深地盯着他,這個人也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在哪裏見過麽?

“無,他是願音,我新收的神器,劍術不錯,讓願音去教那個人類吧,他如今太弱了,不配和你并肩。”夜蔔道。

“哈哈哈哈哈,他說你太弱了欸OO!”

聞聲,無側眸去望黑發少年,他神色溫柔,心聲卻張揚,準确說,張揚的是他體內的另一個人。

“OO,需要我提醒你這個身體你也有份嗎?”

這道溫和的心聲更符合他的外在。

初見伊達意時,無便發現了他一體雙魂,這種事的确罕見且有趣,所以他說要跟自己走時無欣然同意。

但這一個月來無都沒有聽到他的心聲,每次任務結束她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找他,每次都铩羽而歸,他像沒有靈魂的木偶般她說什麽他便做什麽。

無很讨厭這樣的他,每一夜,她都會在屋內點燃蠟燭又熄滅,再期盼地望他,等來的只有他失焦的眼神和沒有變化的笑容。

她想,難道是她被讨厭了嗎?

她哪裏做得不好嗎,為什麽要遠離她,抛棄她?

無不懂。

父親讓她做的事她很厭煩,她也會去做,因為這樣父親會一直留在她身邊。

伊達意讓她活在光下,她也照做,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還要離她而去?

無想不通,學着伊達意拿炭筆在牆上塗塗畫畫,他一天不回來,她就會在上面畫一只胖乎乎的猴子,還會在旁邊寫上伊達意的大名。

時至今日,她已然畫了三十只“伊達意猴子”。

她暗戳戳地想,如果等她畫到第三十一只“伊達意猴子”,他還是沒有回來的話,她就殺了他。

父親說過,人類的生命有限,死後的靈魂卻無限。

如此他的靈魂就能被腐朽的肉/體解放,就能永遠陪在她身邊吧。

無這般想着,執行任務時比往常更幹脆,被稱為“天皇”之人的頭咕嚕咕嚕滾到她的腳邊,她蹲下身伸手替他合上眼睛,将他的頭顱和身子拼好,做完這些她伸出滿是血水的手放進三月的冷雨中清洗。

她的心緒仿佛飄在天端的雲,輕松自在,也像落下的冰涼雨絲,陰暗叢生。

這兩股古怪的情緒相互拉扯,博弈,直至她出王宮後聽到了那兩道熟悉的心聲。

頓時一切都被她抛之腦後。

原來她沒有被讨厭,也沒有被抛棄。

伊達意說他想成為能讓她交付後背的人,他還說會永遠信任她。

這個意思就是會永遠在她身邊吧。

信任真是美麗啊,無很喜歡。

所以,即使是夜蔔要破壞它,無也不會讓開。

夜蔔最終還是站在了她的身邊,讓他新收的神器帶着伊達意去練武,他則拉着無去包紮傷口。

他被父親關了一個月的禁閉,今天是無這一個月來第一次見他。

昏黃的燭光下,夜蔔的側臉被暈染得柔和,他垂頭小心翼翼地用幹淨的布條為無的手掌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不甚熟練地打了一個結,無安靜地靠在他的肩膀旁,眼皮半耷拉,呼吸均勻,另一只手溫吞地撫摸趴在她雙膝上的和服少女的烏發。

“夜蔔包得好醜欸。”月裏道。

夜蔔撓了撓後腦勺,輕笑:“我很少給人包紮啊,緋就當沒看見吧。”

緋是月裏的另一個名字,她不止屬于無,同樣屬于夜蔔,有多位主人的神器皆被統稱為“野良”。

無垂眸望着手掌的蝴蝶結,她小聲道:“夜蔔,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

不會再讓自己站在夜蔔的對立面。

“笨蛋,當然不能有下次啦,我可不想再把刀對準自己的妹妹了!”夜蔔哼了一聲,大剌剌道。“還有那個人類,他身上的氣息太古怪了,像那些靈魂黑黢黢的人類咒術師。”

無沉吟一瞬,認真道:“無妨,夜蔔,我很強。”

夜蔔對妹妹的武力最清楚不過,她并非盲目自信。

這個時代混沌黑暗,無數禍津神從中誕生,但能被銘記于人心中的只有三位,無和自己占兩位。

思忖着,夜蔔點頭,揉了揉無的頭發。

“你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我信你。”

無的瞳孔顫了顫,緩緩地眨了眨眼。

這一瞬的觸動,如陷入時空亂流的信件寄到光年之外的信箱,被人打開一一拆讀。

五條悟一手托腮,靜靜地注視着少女良久。

黑毛同期回到自己的宿舍趕論文,此時房間內只有他的呼吸聲和她的呼吸聲,這一刻,兩人仿若跨越時空的壁障,互相平和地對視。

驀地,五條悟傾身上前,伸出拇指輕輕地擦拭她的眼角,擋住那顆微不可察的水珠。

他淺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電視怎麽這麽多灰,要洗洗了。”

突然他想起夏油傑說的周邊,一個想法躍上心頭。

*

深夜,五條家掌管財務的長老正躺在床上和新納的小妾進行造人運動,下一秒,猝不及防地響起一通電話。

他吓了一跳,身下立馬就軟了,氣得他直爆粗口。

于是他罵罵咧咧地連來電的人名都沒看就挂掉了。

正要重振雄風時,奪命連環call不斷響起。

他氣到白胡子一撅,接通電話吼道:“放肆!”

“——哦?”

電話那頭傳來似笑非笑的聲音,長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來電人名——悟少爺。

完了!!!

長老欲哭無淚,顫巍巍地将電話湊到耳邊。

“悟、悟、悟少爺——”

“嘁,行了,幫老子建個東西。”

聽五條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長老松了口氣,恭敬道:“悟少爺盡管吩咐。”

“老子要蓋一間神社,要超豪華,超大,超漂亮!”

長老懵了。

他以為是自己神經錯亂了,又試探性地将五條悟的話重複了一遍,“悟少爺是要蓋一間超豪華,超大,超漂亮的神社?”

“不要讓老子重複第二遍啦!”

電話那頭的少年似是有些不滿,長老連忙哄了他幾句。

“那敢問悟少爺要供奉哪位神明?”

“無。”

長老:???

沒有神明的神社???

察覺到長老的沉默,五條悟喊道:“是叫‘無’!長老的腦子都用來怎麽造小寶寶了嗎?!”

長老更沉默了,老臉一紅,在心中怨怼五條悟幾句都不敢。

挂了電話,五條悟随手将手機往床上一抛,幾秒後又将手機撈了回來,點擊手機相冊,裏面有一個上了鎖的隐藏相冊,打開它赫然全都是游戲裏少女的照片,有各種角度和背景,由于是直拍電視屏幕,這些照片不再像游戲裏那般高清,被賦予了老照片的暗淡。

五條悟按動下滑的按鍵,全屏放大了其中一張照片:

黃昏餘晖,風沙沙地掠過深紅的楓樹林似燃燒的火海般,身穿素白和服的少女躺在最大的一棵楓樹的枝幹上,楓葉的影子在她身上流淌,落在她的眉心時似花钿點綴,如詩人精心描繪的意象。

她閑暇地閉着雙眼,衣擺自然垂落随風飄揚,小腿在半空晃悠,腳上只剩一只木屐,另外一只木屐在樹下站着的黑發少年懷中,他仰頭,眸光無奈又氣惱地落在少女的身上。

五條悟曾經最讨厭的時節就是深秋,秋天不比夏日炎熱,不比冬夜寒冷,但它太過平和,在這樣的時節裏,他像一尾失去方向的魚。

今夜,仲夏,他側眸望向窗外的繁星薄影,期盼深秋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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