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十五個信徒

第65章  六十五個信徒

全世界,五條悟最讨厭夜椿。

比對爛橘子還讨厭。

既然那麽堅定地要去死,誰殺她都無所謂吧。

死就死了吧。

反正他讨厭死她了,她死了真好啊,沒人會再動搖他,惹他心煩意亂。

五條悟冷冷地凝望靠在火刑架下方的少女,她唇角溢血,面色慘白,胸口血窟窿可怖,身體因為疼痛痙攣無力,直到瀕死,她依然輕松地笑着。

高大的十字火刑架投影到她身上,整個人如一株盛開在血腥地獄的曼珠沙華。

她說着什麽她死亡是必然的話。

是必然,為什麽非得由他來。

五條悟攥緊拳,在她面前半蹲,松拳,伸出手掌,閉了閉眼,語氣似是不帶任何情緒,“沒有別的話要對老子說?”

念在過往師生一場份上,等她說完遺言,再送她去死。

少女彎了彎唇角,剔透的茶色雙眸笑望五條悟,“你想聽什麽呢?聽我忏悔我做的事?還是什麽?”

“……”五條悟扯唇,諷笑一聲,“你愛說不說吧,老子也不樂意聽。”

他這麽說着,手上運轉的咒力遲遲沒有動作。

“現在,我們不算師生了吧……有我這樣的人做過你的老師,算不算六眼的污點呢?也不算吧,畢竟現在是由你親手抹除我這個污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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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椿有氣無力地說道,手悄然擡起。

五條悟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心中充滿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失望,有嘲諷……到這一刻,她竟然還想殺他。

面上,他佯裝沒發現,淡然地回道:“不算污點,老子從來沒把你當做過老師看。”

這是實話。

一開始她對他來說就是敵人,從沒放到過老師的位置上。

真論老師,他的老師只有夜蛾正道。

而她從頭到尾都是敵人。

“從來沒有嗎?”

“從來沒有。”

聞言,夜椿撐起身體,微微前傾,望着面無表情的白發少年,她又問了一遍:“真的從來沒有嗎?哪怕一秒都行?”

“一秒都沒有。”

五條悟聲音冰冷,毫不遲疑。

夜椿輕笑一聲:“因為你喜歡我嗎?”

五條悟睜大眼睛,下意識想嘲諷否認,她真自戀。

話到嘴邊,說不出口。

趁他愣神間,少女悄然擡起的手襲向少年胸膛,那因她飛速跳動的心髒。

五條悟瞳孔縮了縮,預料中的攻擊并沒有發生,鼻尖萦繞滿是清爽的青檸味香氣和血腥味交雜。少女輕輕擁抱他一瞬,撐起上身,雙手捧起五條悟的臉。

她潸然淚下,空氣中屬于他的咒力殘穢似是星河,冰藍的光暈渡她輪廓,她笑意比任何時候看起來都真摯。

不再是虛僞的假笑。

她垂着頭,眼淚順着她眼角淌下,滴到五條悟眼角。

他茫然而不知所措,下意識眨了下眼,那滴淚像他哭出來一般。

“悟。”

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她念他名字時極為輕柔。

“我發誓,全世界,我最最最喜歡你了……可以請你不要忘記我嗎?”

她笑着啜泣,滾燙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地掉落下來,滴進五條悟眼眶,灼燒他幾乎要窒息的心髒。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和你說的,可我很自私,我知道我很醜陋,我只是想要你記住我,不想被你忘記,所有人忘記我都沒關系,唯獨你對我來說,是我奉為神明的之死靡它……讨厭我,厭煩我也沒關系,請不要忘記我……”

不要忘記我……

少女死時,對少年傾訴出最後的、滾燙的告白。

沒能聽到回應,她便與世長辭。

身死在茫茫的銀藍色世界。

徒留五條悟抱着一個沒有生息的人,默默無言,眼角淚痕遲遲不幹。

冰藍色眼瞳裏溢滿恸與苦,如少年直到對方死也沒能表明的苦戀。

“這是你對老子殺你的報複麽?”

他聲音很是嘶啞,抱着對方的手臂力度收緊,好似要将她融進骨血。

“你倒是睜開眼睛啊,哪有人告白完就走,連回應都不聽一下。別睡了,你都睡多久了,總是在睡,怎麽睡都睡不夠嗎?”

認識夜椿開始,他的記憶裏,她總是會随地大小睡。

“你就是這樣,總做一堆讓人摸不知道頭腦的事,讓別人為你心煩意亂你就開心吧……随便你了啦,你要是醒過來,我們就跑吧,不理爛橘子的破事了,我也不做讓你煩的事,你還沒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一個人暗戀很辛苦吧……”

“我喜歡你。”

“全世界,我最最最喜歡的人也是你,聽到了嗎?老子回應你了啊,趕緊醒醒,告白的話老子只說一次噢。”

錯位的告白,無疾而終的少年苦戀。

直到很久以後,五條悟做了老師,和她在街頭重逢時,塵封的記憶由他不聽使喚的心跳解鎖……

*

游戲裏的建模身體死了,夜椿立刻被系統踹出了游戲,只能從上帝視角進行後續操作。

她驀然擡眸,望着在被窩裏熟睡的白發小童,他小短腿探出被子,她輕巧地跳下橫梁,無聲落地,走去給他被子撚好。

見他睡覺,懷裏還抱着那尊木雕。

她失笑之餘,感到有些寂寥。

不管是前世,還是五條悟,他的童年一直是這樣孤寂地度過。

長大後,也不肯對旁人吐露分毫。

倔強而倨傲。

可憐。

可愛。

夜椿坐在小童身旁,進行游戲最後階段。

游戲世界,呈現最初的像素模式。

她将自己的神明身份轉移給天元後,果斷開了時間跳躍大法。

一個月後,有松田陣平在群衆裏推波助瀾,一群人激昂地給天元建好了神社。

神社蓋好,香火鼎盛。

第二個月,天元“福神”的名號受全日本國民敬仰。

其中更多的還是高層的手筆。

他們需要神來控制愚昧的人們。

人們進出神社,許下無數祈願。

有小孩祈願:「天元大人,我想成為六眼大人那樣的救世主!我也要做保護大家的大英雄!」

有為愛傷神的女人祈願:「天元大人,我再也不談戀愛了,請讓我暴富吧!」

……

第三個月,福神天元從信徒祈願中誕生。

白發女童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沒有任何記憶,只憑本能知曉,她是神。

整個世界,從作為神明的天元誕生開始,逆轉發生。

神明天元為造福人類,以正向的神力為支撐張開結界,覆蓋全日本。

處在結界裏的日本國民們的負面情緒從誕生那一刻開始,便開始逆轉為七情六欲。

不再是單一的負面,而是正負相抵。

這樣的情緒無法被轉化為咒力。

普通人如此,咒術師也是。

與普通人相反,他們的咒力提升了。

因為他們本就擅長控制自己的負面情緒,負面情緒越龐大,控制越好的人便越強。

自咒力逆轉開始,那群擅長控制咒力的咒術師,挖掘出了平衡所在。

一些不會反轉術式的咒術師,由此學會了反轉術式。

普通人不再洩漏咒力,咒靈減少,咒術師變強,咒靈生存艱難。

一年後,日本境內所有咒靈,全部祓除。

【您的信徒們各項數值已爆表~】

【信徒養成游戲:已通關~】

【請領取終極大禮包吧~】

夜椿點了領取。

是一卷畫像。

彈窗顯示:【來自時間之神的饋贈,使用它,您将美夢成真哦。】

她點擊使用。

一秒過去。

空氣中炸開白茫茫的煙霧,她手中憑空出現那卷畫像,她就着霧,打開畫卷,畫中人是一個淺灰色長發的巫女,臉戴火男面具。

她思忖着,這該怎麽用時,耳畔響起一道沉穩的男聲:

“當你想以人身行走于世時,心念所動,即可使用這具人身。”

心念所動?

夜椿試了下,只見煙霧中緩緩勾勒出一道身影。

她閉眼後,在睜眼,她的視角就切換到了這人身上來。

心髒撲通撲通,這是一具健康的人類肉-體。

意味着,她用這具身體,就算被人類注意到也沒事了。

夜椿說做就做,不到一會兒,她就給自己捏好了一個全新的身份。

接下來,只待天亮……

五條蓮睡得不熟。

他困在一個很長的夢裏,看到了三個他的人生。

第一個他,童年和現在的他差別不大,都過着衆星捧月的生活,後來去了一個叫“高專”的地方念書,有了唯一的摯友,見到世界的多面,喜歡上一個不存在的神明,為她建神社……在二十九歲那年結束孤寂的一生,死後成了一抹幽魂,遇到那位不存在的神明……最後神明堕落,從此岸消失。

第二個他,和第一個他是一個人,人生轉折點依然在“高專”這個地方,那位神明出現在了這個世界,毫無疑問,這個他也喜歡上了她,但直到她死,他連告白都沒機會……因為她作為反派被他親手所殺,而他成了真正的、受人敬仰的、高高在上的神子……

第三個他,是未來的五條蓮,他在一座無名山遇到了那位神明,對她一見傾心,莫名而來的執念讓他無法忍受見到她閉眼睛,很害怕她睡着,導致他做出違背她意願的事,把她關在五條家,只要她留在他身邊……最終,她還是死了。

像是什麽魔咒般,他們不得善終,一直在被一雙無形的手分離。

夢醒時,五條蓮睜眼,熹微的光灑進他瞳孔中。

天亮了。

年幼的他哪裏懂得情愛,只将夢中的一切當作悲劇故事來看。

只是他是人。

即使認為那只是故事,依然會被觸動。

他眨了眨眼,眼睫被濡濕一片。

就在這時,耳畔飄來淡淡的女聲。

“咦?怎麽哭了?”

奇怪的聲音。

五條蓮側眸望去,女郎戴着火男面具,看不見五官。

一頭灰發倒很标志性。

他想起來了恍若隔世的前些天,她跟着他回了家,像幽靈般,他去哪,她飄哪。

并非咒靈的存在。

除了他,沒人看得見她,

他此前還好奇她到底是什麽,一直不敢出聲,怕吓跑她,就沒人再像她這麽鮮活了。

做了一夜的夢後,五條小蓮隐隐有一個奇妙的猜測:

她是為他而來的神明。

想到這,他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裝看不見。

下一瞬,他的臉被一只冰涼的手掐了掐。

“出去玩嘛小蓮?”

她叫他小蓮?

不對,她怎麽主動和他說話了。

五條蓮訝異,眼睛睜得圓溜溜。

就在這時,和室門被人叩響。

“蓮少爺,椿小姐,出行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五條蓮震驚了。

後邊還有更讓他震驚的。

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能看見她了,還稱呼她為“椿小姐”,說她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太荒謬了。

不像神明,像鬼魅。

她是要挖他心肝,還是吸他精氣啊?

還是說,他盯上他全家了?

趁着椿去拿茶果子吃,五條蓮随機逮住一個侍從,從他口中拼湊出這只女鬼捏造的身份。

她叫椿,不冠“五條”姓。

這一點就很可疑了!怎會沒人注意呢?

還有更可疑的,她們說,他和椿是感情非常好的姐弟。

椿不是咒術師,但五條家并不像禦三家另外兩個家族那樣看重術式,因為五條蓮喜歡這個姐姐的緣故,也不曾苛待椿。

可怕可怕。

年幼的五條小蓮感覺自己被鬼纏上了。

更可怕的是,這只鬼的目标不要是他全家啊。

要吃人,就吃他吧!

“你要吃人,就吃我吧!別碰其他人!”

五條小蓮氣昂昂地找到女鬼椿,雙手叉腰,包子臉緊繃。

他知道這只女鬼很強的,現在的他肯定打不過她。

梨花樹下,女鬼似是一愣。

五條小蓮着急,“我最好吃了,他們皮那麽老肯定不好啃,你看我,皮肉都軟呼呼的……”

“好可愛。”

“???”

五條小蓮懵了。

然後他聽到女鬼捧腹大笑,他氣鼓鼓,“你笑什麽!我真的很好吃的!”

下一刻,一雙手将他抱起來,女鬼抱他很緊,他掙紮了下,又作罷。

“吃掉我就不準吃其他人了噢,我們要立束縛!”

“嗯嗯。”

“你別光嗯嗯啊,倒是給我立束縛!”

“啊,吃掉其他人就不準吃你了是吧?”

“對——不是!!!是吃了我就不能吃其他人了!”

“嗯嗯。”

“你立束縛啊!”

五條蓮欲哭無淚。

攤上這只女鬼,他完蛋人生完蛋過吧。

梨花樹落英紛紛,風卷着花瓣勾勒他們的身形,一晃二十年過去,梨花樹再開。

這一次,五條蓮早早在梨花樹下等椿。

他早到了娶妻的年歲,一直拖到此刻,是他不确定椿的心意如何。

二十年間,他和椿朝夕相處,不再只停在這一方宅院,他們一同去了很多地方。

她教他憑自己意願行事,天下之大,想去哪,由心之所向。

早在二十年前與椿相遇時,五條蓮的心之所向便有了,只是他花了二十年時間來弄懂這一點。

椿,是為他而來的神明,他想她留下,她一定會留下。

只差有人來捅破這層窗戶紙。

視野裏忽而出現一抹細影,椿來了。

她似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還不待他說話,她率先開口:“小蓮,我要走了。”

五條蓮一怔,很快他反應過來,“這次我們去哪玩?”

“不是我們,是我。”她頓了頓,“我是來斬緣的。”

“……斬緣?”

夜椿見面前白發青年臉上閃過茫然,她擡起的手遲疑一瞬,沒有任何解釋,她便揮刀斬斷她和五條蓮間單薄的紅色緣線。

緣斷。

短瞬間,五條蓮關于夜椿的所有記憶如玻璃般破碎成無數碎片。

碎片在陽光折射下,閃爍五彩斑斓的光。

似是陽光下的星海。

是一場不可捉摸的錯覺和幻影。

二十年時間,對神明來說彈指即過。

這期間,夜椿一面待在五條蓮身邊,一面在尋覓“起源”。

遺憾的是,她還沒找到,這具人身便撐不了多久了。

她只能從這個時間點離開。

在去往下一個時間點之際,她驀然想起那卷她的畫像被她随手扔在了房間裏。

沒關系的。

緣已斬斷,她的畫像留下來也不會發生什麽變故。

……

夜椿在時間長河中穿梭。

她去過遙遠的侏羅紀,見證恐龍因一場超自然災害滅絕;去過三千年後的未來,人類進入星際移民時代,已經沒有了咒術師;去過史前文明誕生時,地球還是一片汪洋大海,沒有陸地……

每當她要迷失在時間裏,就會回到她設置為坐标的地點,一次次和五條蓮相遇,一次次喚醒她将要沉睡的靈魂。

神力漸漸衰弱的她,記憶也漸漸模糊起來。

她忘了她是誰。

只記得要找“起源”。

直到此時,她跑到街上支起算命攤,等待有緣人來聽她诓騙,不是,是神機妙算一下。

歌舞載載,櫻花紛飛。

她百無聊賴,終于在櫻花漫天飛舞時,等來了她的有緣人。

一位和服少女捧着櫻花餅在樹下喂螞蟻。

真笨,螞蟻都爬她腳上要咬她,她都沒反應。

于是,夜椿嘆氣一聲,朝她打招呼。

有緣人傻愣愣地左顧右盼,向她走來。

她們指尖相處的瞬間,夜椿蒙着大霧的頭腦清醒過來。

起源。

找到了。

……

千年後。

白夜追光。

端坐在梅花樹下的孩童神明倏然睜眼。

他擡手,傳音給一名術士,在一處橋洞下有一個人,他只需要驅使一只妖怪,将那人趕到一座無名山即可。

報酬就是,他将告訴對方賜名給妖,而能不被妖怪反噬的方法。

沒過一天,他的好朋友果然如記憶中來找他了。

還帶了那位叫“五條悟”的人類過來。

一切都在命運之輪的驅使下驗證着。

時間在指尖稍縱即逝,命運之輪轉過一圈,來到終點。

他那位在時間裏尋覓起源的好友,終于找到了起源。

那一瞬,時空的枷鎖破碎。

過去,現在,未來,彙聚在一起。

兩個不同的時空終将由分裂彙合到一點。

點,即為天元成神。

命運之輪上,将覆滅人類的兩場大劫難徹底消弭。

縱橫交彙的時空裏,無論是哪一個時空,她的存在都已被抹消。

不存在于兩岸之神,他唯一的好友啊,只要有人能記住她,她就能從時間輪回中走出。

孩童神明驀然擡眸,隔空與你對視。

知曉所有故事的你,記住她了嗎?

……

祝君,得償所願,美夢成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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