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思及家中的母親與弟弟現在不知過得怎麽樣,她眉間漫上一抹愁郁,一邊在書架前尋找琴譜,一邊幽幽輕唱起方才讓樂工們練習的那首〈白月光〉——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隐藏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幹你當時的淚光路太長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越圓滿越覺得孤單

擦不幹回憶裏的淚光路太長怎麽補償

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想遺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捆綁無法釋放

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亮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隐藏卻在生長

她哼唱着歌曲,渾然沒有察覺到擺放琴譜的書架另一端,還有旁人

琴譜室東側臨窗處擺放着幾張桌椅,那是方便來此查找琴譜的人謄寫琴譜所用

此刻仇景仁看着坐在窗邊的自家主子,吃驚得瞪大了眼

自家主子竟然在閱覽琴譜時,看着看着就趴在桌案上酣然入睡了!

鮮少人知道王爺之所以會在夜裏審案,并不是因為什麽見鬼的能通陰陽,而是去年他将北方來犯的峨絲族趕出蒙元大草原,率領大軍返回營寨途中時遭人刺殺,身受重傷,被皇上召回皇城養傷後便每晚惡夢纏身

饒是主子這樣的鐵血戰将,也禁不住夜夜受夢魇的折磨,最後王爺索性不在夜裏入睡,改在白日就寝,夜裏審案,夢魇的情況才稍稍改善

但他仍睡得很不安穩,常為惡夢所擾,因此睡得很淺

此時看見主子竟睡得這麽沉,叫了幾聲都喚不醒他,仇景仁感到很訝異

原本他想提醒主子,既然困了就回府去睡吧,可見主子難得睡得這麽熟,他便不再叫了

想起先前似乎聽見外頭有人在哼唱着曲子,仇景仁繞過層層的書架走出去,整個琴譜室已空無一人,便找來一張絹紙寫下“禁擾”兩個大字張貼在門外,随即便将琴譜室的門拴上,不讓人進來打擾

而郁子丹這一睡,再醒來時外頭已是滿天彩霞

醒來後,郁子丹只覺得神清氣爽,他已許久不曾睡得這般安穩過,從仇景仁那裏得知自個兒這一覺竟睡了幾個時辰,也很意外

翌日下了朝後,郁子丹沒有驚動任何人,再次悄悄來到尚儀局的琴譜室,坐在昨日那個位置,桌上同樣擺着幾份琴譜

如同昨日,他一頁一頁翻看着

屋裏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只有他翻動琴譜的聲音

仇景仁等了半晌,見主子仍是一點困意都沒有,不由得啓口道:“王爺,說不得是昨兒個在聖上那裏喝的安神茶,才是王爺睡着的主因”

今日郁子丹之所以再次造訪琴譜室,就是為了查明是什麽原因讓他昨日竟一覺無夢,安穩的睡了好幾個時辰

是他看的這些琴譜?抑或是這安靜的環境所致?

但都來了這麽久,那些琴譜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郁子丹仍絲毫不見半點困意,因此仇景仁才猜測可能是那杯茶的緣故

郁子丹搖頭,“那茶我在皇兄那兒喝過好幾次”言下之意是沒一次有用

他放下手裏的琴譜,思索昨日的情況,忽然思及他睡着前聽見了一道幽柔低婉的歌聲,那歌聲很輕很柔,聽不清唱了什麽,但曲調異常動聽

“景仁,你昨日可聽見有人在唱歌?”他心忖是否是因那歌聲的緣故

“有是有,不過那歌聲很輕,屬下沒聽清楚唱了什麽”

郁子丹正要開口,這時聽見有人走進來,還傳來哼唱的歌聲——

繁華聲遁入空門折煞了世人

夢偏冷輾轉一生情債又幾本

如你默認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輪

啊屠塔斷了幾層斷了誰的魂

痛直奔一盞殘燈傾塌的山門

容我再等歷史轉身

等酒香醇等你彈一曲古筝

雨紛紛舊故裏草木深

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

斑駁的城門盤踞着老樹根

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

那清柔的歌聲鑽入郁子丹的耳裏,他立即認出這就是昨日唱歌的那人,他靜靜聆聽着那纏綿清婉的旋律,聽着聽着,神智逐漸困倦,就在兩眼微閉,正要昏睡時,歌聲戛然中止,傳來說話的聲音——

“青依,今兒中午皇後娘娘要宴請國舅爺,你要好好盯着可別出差錯”

彼青漪脆笑着答道,“是,秦尚儀放心,奴婢會好好盯着,不會出錯,這次奴婢還讓樂工們練習了新的曲子,要演奏給皇後娘娘聽”

“可是昨日下午你讓她們練習的那首?”

“沒錯,這曲名叫煙花易冷”她方才哼唱的就是由方文山填詞的歌曲,這首歌有一種凄美的古韻,很适合用國樂來演奏

秦芷蘭皺眉道,“這曲名太凄冷了,改個讨喜一點的曲名”

聞言顧青漪有些無言,自從進宮之後,她将自己以前喜歡的歌曲全譜寫出來,因為沒辦法說出這些歌曲的來歷,只好宣稱是自己所作,不得已盜用了別人的作品,而今她實在不願連歌名都一并改了

但自己有今天的一切全靠秦芷蘭提拔,顧青漪不想違逆她惹她不悅,正想着要怎麽說服她時,忽然有人出聲了

“這曲名本王覺得很适合”

看見從琴譜室裏頭走出來的郁子丹,秦芷蘭吃了一驚,急忙領着顧青漪朝他行禮

“奴婢見過寶慶王不知王爺在此,奴婢未能遠迎,尚祈王爺恕罪”秦芷蘭心中暗訝,寶慶王是何時來的?竟沒有人告訴她一聲

郁子丹擡手讓兩人起身,“本王只是來琴譜室找幾首曲子,沒什麽重要的事,因此沒讓值守太監通傳”他說完睇向顧青漪,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一名太監走了進來

“奴才德安拜見寶慶王”他是皇帝身邊當差的太監,先前王爺下朝後曾同聖上提過要來琴譜室

“何事?”郁子丹詢問

“聖上說有事要與您相商,請您過去一趟”

郁子丹颔首,瞥了一眼顧青漪,才旋身跟着那名太監離去

彼青漪心頭狂跳,不是為了郁子丹離去前看她的那一眼,而是他的身分

他是寶慶王,是皇帝郁澤端最寵愛的弟弟,據說皇帝對這個弟弟的寵愛遠勝于自己的幾名皇子

去年郁子丹在戰場上受傷,郁澤端一接獲消息便派人快馬加鞭護送他回皇城療傷,郁子丹傷愈後原想回邊關,郁澤端卻不願他再上戰場,強留他在皇城住下,并将刑部交給他掌理,導致刑部夜夜鬼哭神嚎……

她心思飛快想着,以皇帝對他的重視,若是能得他引薦,說不定她就有機會見國師一面

一旁的秦芷蘭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兩眼發亮直勾勾盯着寶慶王的背影看着,于是端起臉孔,面色嚴肅的開口

“青依,把你那些不該有的妄念給我打住,別忘了自個兒是什麽身分,安分做好自個兒的事,才能在皇宮裏平安長久”這一、二十年來,她在宮裏看過不少妄圖攀附權貴的宮女,結果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

在這充斥着無數勾心鬥角的深宮中,想要平安無事活得比別人長,就是別自不量力招惹麻煩她很欣賞青依的才能,不願她把心思花在不切實際的事上頭,生起不該有的貪念

彼青漪愣了下,知道秦芷蘭誤解她了,但她沒打算解釋,明白秦芷蘭這麽說是好意,她答道,“秦尚儀放心,奴婢很清楚自個兒的身分,不會去妄想那些事”她唯一想的是要怎麽樣才能搭上郁子丹,去見國師一面

這些年來她聽了不少人将國師的事跡說得神乎其神,有人說他能未蔔先知、窺探天機,有人說他能逢兇化吉、起死回生,還有人說他能驅魔除妖、避煞祛邪……

如果他真的如傳說中的那樣法力無邊,那麽一定也知道她要怎麽樣才能回去自己的世界

“你自己明白就好”見她受教,秦芷蘭緩了緩臉色“既然方才王爺發話了,那曲名就不用改了”

“是,多謝秦尚儀”在送秦芷蘭離開後,顧青漪也走出琴譜室

她仰頭遙望東邊那座山坡上矗立着的綠瓦白牆琉璃塔,那裏正是國師易寬恒靜修之處

從這裏到那裏走路約莫半個多小時,說遠也并不算太遠,但她走了四年,連靠近一步都不能

她很擔心自己落海後,會讓原本就悒郁寡歡的母親更加自責,最後跟着她跳進海裏

媽,你可別做傻事……她在心裏祈求着

“青依,你托我打聽的事有消息了”這時,一名嬌小的宮女眉目帶笑的朝她走來

她是明蘭,因她擅長廚藝,進宮後便被分派到尚食局,這會兒是趁着去給淑妃送補養的藥膳,回去時順道過來的

“真的嗎,是什麽消息?明蘭你快說”聞言,顧青漪心急的催促她

為了得知國師的事,她暗中托了不少相熟的宮女與太監留意,讓他們只要一有

柄師的消息就來告訴她,而為了打點這些人,她每個月的月俸幾乎都花了個見底

明蘭笑道,“欸,你別急,我道就說,聽說國師今日午時會離開無塵塔,前往若望寺見忘心大師”

聞言,顧青漪心中登時一喜,國師要離開無塵塔,這樣一來她就能守在半路想辦法求見國師一面,但下一瞬想起一事,她神色一僵

“午時?”她臉上的欣喜頓時轉成為難,今天中午她還得領着樂工們去皇後娘娘那裏演奏,離開不得

“國師難得離開無塵塔,青依,你要趁此機會去求見他嗎?”她知道青依自入宮以來便處心積慮的想求見國師一面,可卑微的身分自是難以見到,為此才千方百計打聽國師的消息

“我……”顧青漪一時拿不定主意,機會難得,她不想錯過,但今日要在皇後娘娘的宴席上演奏,也缺席不得,着實是左右為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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