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他們的心願 只願您永遠沒有機會用到它……
第49章 他們的心願 只願您永遠沒有機會用到它……
周圍茫茫一片, 伸手不見五指。
芒晝微微嘆息着,吟唱咒文注入龍神之力, 喚醒願力的場景:
連綿的山,碧藍的天,嫩綠的樹,還有溫柔的風。
這裏的顏色太鮮豔了,像全息AI特效,置身其中,若身處夢境。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草地上,嘴裏銜着一片桑葉,吹着不成調的曲調。少年穿着灰色的道袍, 綁腿、背着一柄大大的桃木劍,劍柄雕八卦, 發髻上只有一根桃木簪。
“這個裝扮, ”呂午喃喃道, “是明末的捉妖師。”
一只白色的小鹿蹦蹦跳跳跑了過來, 猛地看到了少年,受驚似的退後兩步,兩只大大的眼睛盯着少年。
小鹿的毛發白得像雪,睫毛也是白的, 瞳孔白中透着青,清澈如水, 還有一條奇怪的毛絨絨的尾巴, 火焰般的紅。
少年偏頭,笑了,“小鹿蜀啊,我占了你的地方嗎?”
少年的笑臉如風一般溫柔。
小鹿蜀退後幾步, 慌亂逃走了。
此後,少年捉妖師每隔一個月都會來一次,坐在同樣的位置,吹着同樣的桑葉,曲調從剛開始的不成調,漸漸變得熟、婉轉、悠揚。
小鹿蜀也會來,從一開始的驚恐,漸漸變成了好奇、試探、靠近、習以為常,甚至卧在少年腳邊呼呼大睡。
他們很少聊天,只是在同一片藍天下吹着同一片風。
日子就這般一年一年過去,少年變成了英俊的青年,時常遠行,但每次回來,都會來這裏吹桑葉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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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蜀也長大了。
青年二十歲那年的立春,小鹿蜀第一次化為了人形,赤腳踏過碧草青青,來到青年的面前,天籁般的嗓音唱着柔腸百轉的情歌。
少女雪白的長發飄在風中,像春風裏生出的光。
青年看傻了眼。
那一眼,是青年的一見鐘情。
那一眼,是少女的日久生情。
那一日,青年知道她叫“小沭”。
那一天,她喚青年“阿牧”,因為他吹得曲子和牧童一樣好聽。
黑白氤氲忽得變濃了,芒晝繼續注入新的龍神之力,喚醒第二場景。
阿牧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嘔血,全身都是深可見骨的傷口,桃木劍斷成了幾截。
“師父?!求求你!”阿牧哭喊着,“不要傷害她!”
他的對面是一名中年男人,也是捉妖師的裝扮,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阿牧的聲音,只顧觀賞籠中的小沭。
小沭衣裙破爛,癱倒在地,淚流滿面看着重傷的阿牧。
“我當然不會傷害她。”師父笑得貪婪,“我會好好養着她!鹿蜀的皮毛可是無價之寶啊——”
師父手起刀落,在小沭的肩膀剜下一塊肉,小心捧在手裏,妖的血肉脫離本體,變回原态——一撮雪白的鬓毛,沾着新鮮透亮的白色血珠。
阿牧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而小沐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閉了閉眼,懇求地揚起臉,“我願意跟你們走,求求你們放了阿牧。”
師父笑吟吟答應了小沭,帶着金籠子走了。
善後的師兄一劍穿透了阿牧的心口,揚長而去。
阿牧的屍體爛在了荒野,被野狗啃得只剩白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團模糊的人形從零落的骨骸中飄起,化為影影倬倬的阿牧。
那是化形的願力。
願力阿牧茫然地走着,越過山川,趟過河流,終于,在山澗裏發現了一個摔死的樵夫,附身上了屍體,重新回到人世。
呂午倒吸涼氣,“是已經失傳的奪舍術!但奪舍後的身體其實早就死了,撐不了幾年。”
樵夫阿牧繼續走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執着地尋找着小沭的蹤跡。
很快,樵夫的身體腐爛了,阿牧又找了一個屍體,重新奪舍,繼續尋找。
天地茫茫,人海無邊,阿牧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死去,奪舍,站起來,尋找,再死去……循環往複,不滅不棄。
一年……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兩百年……
黑白色的霧氣再次籠罩整個空間,衆人沉默着,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芒晝深吸一口氣,第三次注入龍神力。
這一次場景變成了黑色宮殿,小沭坐在金籠之中,仰着頭,望着虛無的黑暗,她的身上布滿了黑疤,有的已經愈合、有的還在流血。
來剜肉的捉妖師一代換了一代,衣着服飾也漸漸變化,從明朝換成了清朝,又從清朝改成了民|國,最後一個進來的,是高士。
小沐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木然地看着高士剜取一塊皮肉,喃喃道,“他呢?”
高士笑着掏出一柄桃木劍,劍身上閃過一串複雜的咒文。
“放心,他再一次平安轉世了。只要你乖乖待在這裏,好好活着,我高家保證,他這一世依然是大富大貴,壽終正寝。”
小沭擡手想去抓那根桃木劍,高士向後撤了半步,獰笑着收起桃木劍,“但如果你不聽話,就像十年前那樣偷跑,我定會讓他魂飛魄散!”
小沭慢慢收回手,揚起脖頸,看着金籠上方虛無的黑暗。
高士笑冷哼一聲,“何況就算你能逃出這個籠子也沒有用,你永遠逃不出三合盤大陣,放棄吧!”
高士走了,小沭合上長長的白睫,輕輕哼起了歌。那是十年前,她唯一一次離開金籠,看到月亮時唱的歌。
悠悠歌聲中,場景再次變幻,是燈火通明的街道,高樓大廈仿佛漆黑的森林。
高三元站在一家大排檔前,死死盯着店裏的電視屏幕。
電視裏正在播放沈約的采訪,沈約聊着聊着,突然談起了自己的夢想,興致勃勃唱了一句,被崩潰的主持人打斷了。
眼淚從高三元的眼中涓湧而出,“我聽到了……小沭……我聽到了……你的歌……”
黑白氤氲散去,衆人回到大殿。
“高三元”的屍體躺在地上,已經變成了腐爛的血水。
鹿蜀幹癟蒼白的獸屍躺在旁邊,身上已沒有半塊完整的皮毛。
兩具屍體上方,阿牧和小沭手握着手,靜靜望着對方,他們輪廓晶瑩透亮,美得驚人,那是願力最後“滅”的狀态。
董天心兩只手上上下下抹眼淚,哽咽道,“你們的……心願是什麽?”
阿牧和小沭相視一笑,異口同聲:
“找到她(他),讓她(他)自由。”
沈約扁着嘴憋着哭,呂午別開眼,左柏默默擦眼淚。
芒晝眼中水光流轉,輕輕道:“好。”
幹淨明亮的光陣從天而降,溫柔地罩住了小沭和阿牧,二人額頭貼着額頭,小沭唱起了他們定情的歌。
那是青年和少女最純潔的愛戀、最綿長的相思、最執着的尋找,最簡單的心願。
女傀媽媽們抱着自己孩子聚在光陣四周,輕輕合唱,女傀臉上的怨氣斑紋消失了,露出溫柔的眉眼,孩子們環着媽媽的脖頸,咯咯咯地笑着,一起化為透明的塵埃。
“怎麽會……”董天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們不是還有機會——”
呂午:“芒晝殿下!她、她們!”
“這些嬰童是因為鹿蜀的妖力才存在的,鹿蜀消失,孩子們自然也會消失。”芒晝輕聲道,“女傀被怨氣侵蝕太久,身體早已怨化,唯一支撐她們的,只有保護孩子的願力。孩子消失時,母親自然也就釋然了。”
芒晝阖目,輕輕呼出一口氣,“對她們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董天心這才明白,為何呂午當時說人傀還有機會恢複正常時,芒晝會露出那樣悲傷的神色。
小沭的歌聲随着光陣越升越高,一線纖細的雪白妖絲随風飄落,融進了沈約的額頭。
空中響起小沐的聲音:
【謝謝你,讓他聽到了我的歌。】
沈約哇一聲哭了出來。
小小的袖珍桃木劍飛出光陣,融進了芒晝掌心。
這一次,是阿牧的聲音:
【燭龍殿下,謝謝!】
漫天明光泯滅,南祈島上空團聚百年的怨氣終于散去,露出湛藍的天空。
無雲,無風,無聲。
*
董天心癱在沙發裏,百無聊賴吃着薯片,刷着手機,偶爾瞄一眼電視裏的新聞。
【國慶旅游熱潮落幕,各地景點游客量創新高】
【國慶旅游回顧:熱門景點人潮湧動,小衆線路受熱捧】
【國慶旅游後思考:如何平衡旅游發展與生态保護】
左柏坐在茶幾旁,正和吉羊止止一起奮筆疾書“關于陰陽二爻與二進制數學的關聯”的非遺項目書。
芒晝提着小水壺,仔細給假多肉和小紅花澆水。
董天心打了個哈欠。
國內新聞播完,跳出了娛樂新聞。
【近日,實力派歌手沈約推出的新歌《白鹿為霜》在網絡上迅速走紅,引發廣泛關注和熱議。這首充滿詩意與浪漫情懷的古風歌曲,不僅展現了沈約獨特的音樂風格和卓越的演唱實力,更以其深情動人的歌詞和旋律,深深打動了無數聽衆的心。】
董天心“噗”噴出一口薯片,左柏敲碎了一顆鍵盤,芒晝的水壺掉在了地上。
【衆多網友紛紛留言表示,這首歌曲不僅旋律優美,歌詞更是觸動人心,讓人在忙碌的生活中找到了片刻的寧靜和慰藉。更有專業樂評人表示,沈約的歌聲,宛若天籁,堪為仙音。】
“啊啊啊啊啊!”董天心躍下沙發,指着電視跳腳,“沈約得到了鹿蜀的妖力碎片,所以得到了唱歌的金手指!氣死我了!我們拼死拼活忙了大半天,竟然讓這個家夥撿了個大便宜!”
左柏手指抵着太陽穴,“這麽說也不嚴謹,畢竟阿牧的桃木劍給了芒晝,應該也蘊藏了某種特殊的金手指功能。”
董天心和左柏斜眼瞅着芒晝。
芒晝僵着臉撿起水壺,默默放在陽臺上,甚至不敢和二人對視。
左柏:“項目是我們一起完成的,我們有權要求金手指信息共享!”
董天心:“見者有份啊!”
芒晝眼神飄移,企圖順着牆根溜走,好巧不巧,門鈴響了。
芒晝閃身去了玄關,打開門,沉默半秒,砰一聲又把門摔上了。
門鈴開始瘋響。
董天心一頭霧水飄過去,“誰啊?”
芒晝轉身抵住門,臭着臉,“沒人!”
門鈴繼續瘋響。
董天心:“我不聾。”
芒晝梗着脖子,“走錯的!”
董天心拍開芒晝,開門。
沈約的笑臉怼在門口,“你們好,我是樓下新搬來的鄰居,我叫沈約,以後請多多關照——”
“砰!”董天心摔上了門。
芒晝咬牙,“讓你別開,你不聽。”
沈約的大嗓門比門鈴聲還吵,“我給你們帶了好吃的點心哦!如果不開門我就唱歌了哦。雖然我現在唱歌不跑調啦,但是如果我想唱跑調也很容易的哦!”
芒晝忍無可忍,拉開門,“閉嘴!”
沈約握着一個藍牙麥克風,“啊啊啊啊啊啊——”
“殺了你!”
“啊啊啊啊啊啊~~”
左柏和屏幕裏的吉羊止止同時戴上防噪耳機,無奈嘆氣。
董天心轉去陽臺繼續澆花。
小紅花在沈約變調的歌聲中瑟瑟發抖,董天心摸了摸小花的葉子,“好吵啊。”
小紅花豎起兩個葉片,神似捂耳朵的造型。
“不過——”董天心又笑了,“越來越熱鬧了。”
小紅花在風中晃了晃,似乎不太贊同董天心的樂觀。
*
小劇場
午夜時分,芒晝盤膝坐在陽臺上,靜靜看着掌心浮起的桃木劍。
阿牧最後的聲音仿若還在耳邊:
【這柄劍選擇了您,說明您已經找到了那個值得您付出一切的人。只願您永遠沒有機會用到它。】
芒晝眉峰微微蹙起,長長的睫毛蓋住瞳光,良久——
“燭龍一族,為三界而生,永遠不會為了一個人付出所有。”
芒晝收起桃木劍,手腕一抖,袖中的西瓜勺滑了出來。
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拂過勺柄,勸說似的又強調了一遍,“永遠不會!”
月光下,盆中的小紅花簌簌垂下花瓣,似無盡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