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還記得怎麽打靶吧
第9章 “還記得怎麽打靶吧。”
“我仔細一想,反正也治不好,你把我扔上救護車,保不齊我也得咬別人。那些大夫可沒有咱們這麽好的身手,還是少出去害人了。”
公共頻道裏,傅延的通道被關閉了,但那位特警隊長的還沒有。
他的語氣很輕,大約是不想給自己留下反悔的餘地,所以他說的很急。
耳機裏,傅延沒有說話。
在外面調度的男人吓了一跳,生怕他想不開,連聲勸和了幾句,說是醫院那邊還沒有定論,事情倒也不一定到了那麽艱難的地步。
可耳機對面的人沒出聲也沒回應,急促的兩聲呼吸後,耳機似乎被人摘了下來,丢在地上碾碎了,失去了通話信號。
商場裏安靜了幾秒鐘,随即一聲槍響,連傅延的耳機信號也消失了。
那一聲槍響離布防的大門很近,警戒線外圍的人同時安靜下來,轉頭看向了槍響的方向。
一樓臨街街道是家連鎖快餐廳,透明幹淨的玻璃後面桌椅東倒西歪,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所有人中蔓延着,随之擴散的還有本能的恐慌和不安。
柳若松心裏怦怦直跳,他自己也沒想到傅延會真的開槍,憑對方的性格,別說是只被傳染,只要醫生沒有斷言說這東西不能根治,他甚至能一直“養”着這群東西,直到有蓋棺定論的那一天。
他心裏亂成一團毛線,既想傅延趕緊出來問個清楚,又怕他現在出來惹上麻煩。
柳若松正猶豫的功夫,他的電話忽然在兜裏震了震。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傅延的短信。
“你先走。”傅延在短信裏寫道:“離這條街遠一點,找個遠離人群的地方等我。”
柳若松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聽他的安排。他左右看了看,發現暫時沒人關注他,于是摘下耳機放在警車上,攏緊了領口,轉而從人群中小心地“游”了出去。
柳若松來過S市幾次,但傅延來的次數不多,他怕傅延之後找不到他,于是沒走遠,只開着車繞過了一條街,停在了商業區後街一條已經關門的小吃巷附近。
他落腳後發了條定位給傅延,只是那邊沒有回話,不知道是不是在應付那些人。
柳若松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半小時,傅延才匆匆從小巷的另一頭轉過來。他翻過幾道封鎖的鐵門,走到車邊屈指敲了敲車窗。
柳若松連忙按下開鎖鍵,傅延從另一邊繞上車,二話不說先扒下了外套,擰開一瓶礦泉水抹掉了上面的腦漿和血。
“其實你的選擇也沒什麽錯。”柳若松的語氣有些凝重:“你進去這段時間,外面已經快亂套了,先送去醫院的那批人出現了暴動,醫院那邊人手不足,很多人被二次傳染。”
“而且,我在外面聽着,好像除了這商場之外,還有別的地方也亂起來了。”柳若松嘆了口氣,說道:“不知道是那些逃出去的輕傷者也變異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所以你……”
柳若松想說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心理壓力,可傅延這個人,說到底神經硬實主意又正,下定了決心就從不自我懷疑,其實也輪不到他的安慰。
于是柳若松嘆了口氣,又把這句話咽回去了。
每到這種時候,柳若松總會莫名産生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憑心而論,傅延是個極好的伴侶,忠誠、平等、尊重,這些在戀愛中最重要的雷區,他別說踩,就連有都沒有過。他有主見卻不專政,在家時甚至更多聽柳若松的意見,除了原則性問題和家國責任之外,幾乎是對柳若松予取予求。
抛開不夠浪漫這件事之外,他幾乎沒有什麽需要柳若松操心的地方。
人無完人,柳若松自認為應該滿足,可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會覺得跟傅延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東西。那東西讓他摸不着碰不着對方,明明對方近在眼前,他卻好像永遠沒法留住他一樣。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扶持,不需要柳若松委屈自己來遷就他,甚至不需要柳若松絞盡腦汁地來照顧他的情緒。
傅延好像一根永遠不會損壞的鋼筋鐵骨,無論是在外頭還是在家裏,他好像總是沒有陷入困局的時候。
柳若松覺得他可靠之餘,也難免像今天一樣,産生一點“他沒有那麽需要我”的微妙抽離感。
因為工作性質特殊,傅延注定要把一半精力分給責任,柳若松對此頗為理解,甚至也會引以為傲。柳若松自認自己是個成熟男人,實在不必總揪着那點“自我存在感”糾結個沒完。
于是他自己短暫地收拾好情緒,把那些亂七八糟突然冒出來的負面情緒粗暴地打了個包塞進垃圾箱,自然地換了個話題。
“不過你是怎麽出來的,那些人沒為難你?”柳若松問。
“沒有。”傅延沒有察覺柳若松方才短暫的不自在,他沖完了外套,把微濕的衣服重新披在身上,接着說道:“有錄像有錄音,還有彈道證據,如果之後真的需要擔責,我也跑不了。”
柳若松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現在放他走無非是因為他身份高于現場指揮官,要是之後确定他有職務過失,人家還能随時秋後算賬。
柳若松的神情有點凝重,傅延握了握他的手,說了聲沒事兒。
不知道是因為剛摸了涼水還是怎麽,傅延的指尖冰涼,柳若松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力道有些發緊。
傅延沒察覺他的心緒起伏,只以為他是被這突然襲擊吓到了,于是猶豫片刻,笨拙地安慰了一下。
“別害怕。”傅延說:“有我呢,你不可能有事。”
他說的是實話,哪怕是上輩子情況惡化成那個模樣,柳若松依舊因他的緣故得以在基地內部生活。雖然日子苦了點,但好歹勝在安全,他後來死亡之後,犧牲的功勳獲益人也還是柳若松,只要對方不要想不開自己往外跑,過這一輩子是沒什麽問題了。
“哥,你說,這算什麽事兒。”柳若松說:“你在裏面,不知道,我剛才在外面的時候,甚至還聽說有當街咬人的……傳染速度太快了,醫院裏都淪陷了,他們已經帶人去封鎖醫院了。不過還是不行,之前沒控制也沒去醫院的輕傷者太多了,連大街上都出現了咬人的情況,那些半封閉場所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其中還有小孩兒,就十一二歲那種——”
柳若松像是想起了什麽慘劇一樣的畫面,沒再往下細說,而是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語氣疲累地問:“哥,你說,這破事兒會結束嗎?”
在之前的商場裏,那特警隊長也問過傅延同樣的話。
彼時他剛剛踩碎了自己的耳機,面對着傅延雙手平舉,向後退了四五步,跟他之間拉開了距離。
“來吧,兄弟。”特警隊長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一下:“你槍法那麽好,幹脆一點。”
“你想好了?”傅延問。
“你沒被咬,可能不知道。”那特警隊長皺了皺眉,聲音開始出現了一些明顯的變化,他的肌肉開始發硬,出聲也變得艱難許多:“但是我自己有感覺……很冷,但又像是有火在燒。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能感覺出來,好像我的神經在麻痹,心跳也快感受不到了。”
他的僵直狀态顯然開始蔓延,瞳孔裏的絮狀物擴散開來,對方漸漸不能維持理智,說話颠三倒四,含不住的嘴唇開始留出涎水。
傅延本想開槍,然而在開槍之前,對方大約是用他僅存的理智,問了傅延一句話。
“災難會結束嗎。”他說。
他分明已經喪失了細致思考的能力,卻依舊敏感地用了“災難”這個詞,聽起來很有種本能的命定味道。
傅延低聲嗯了一句,語氣堅定地回答了他。
“會結束。”傅延說。
他說得那麽篤定,柳若松雖然也不能完全相信,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點安慰。
柳若松扯了扯嘴角,說道:“那就好——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他說着從兜裏摸出一只手機——先前傅延進商場去采集樣本時,把邵學凡的手機放在了車裏。柳若松下車時不放心,于是幹脆帶在了身上。
恰恰好,剛才傅延在商場內的時候,邵學凡一個在外出差的學生有事找他,電話打了過來,柳若松接了,順便從對方那裏拿到了方思寧的聯系方式。
好消息是,那位被邵學凡心心念念的方同學還活着,但壞消息是,他并不在S市,而在千裏之外的鵬城。
“這麽遠。”傅延皺着眉,顯然對這個答案有些意外。
“他是替他老師去參加一個什麽研讨會的。”柳若松顯然也很發愁,說道:“那地方是特區,開會什麽的經常紮堆。”
“知道了,公共交通不安全,誰也不能保證那些流出去的待變異者沒有進入公共交通的。”傅延說:“我自己想辦法,你把他聯系方式給我。”
柳若松把方思寧的電話號發到傅延手機上,然後剛一擡頭,就看面前橫了一把漆黑的槍,頓時愣住了。
還沒等他問傅延是怎麽把注冊槍帶出來私用的,就見傅延反握着槍管,把槍柄遞到了他面前。
“拿着。”傅延說:“還記得怎麽打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