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一柄絕世利器,傳世名兵,代表着什麽?

他不懂,但每當看着阿爸攢足了力氣一錘錘的敲打着的時候,他又好像隐隐約約的懂了。

汗珠遍布額頭,阿爸咬着後槽牙,渾身肌肉緊繃,被爐火映成橘紅色,铿!铿!铿!

一錘又一錘。

休息的時候,他坐在旁邊,像一座高聳的山峰,陰郁的眉眼低垂着。

他捧着水湊上去:“阿爸,喝水。”

阿爸咕嚕咕嚕的喝水,然後又用陰郁的雙眼盯着劍廬,守着時間,徹夜不睡,又一錘一錘。

铿!

铿!

铿!

“為什麽我鑄不出名兵呢?!”阿爸守着爐子,低着頭,像斷了山脊。

守着那一座爐子,他逐漸有爐口高了,阿爸決定搬到山裏去住,他要潛心鍛造兵器。

天道酬勤!這句話阿爸每天都在呢喃着,呢喃着,呢喃着,一件又一件的兵器鍛造又被丢棄。

他的嘴裏開始不再說天道酬勤,改換成了輕輕的咬字‘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

像一口輕輕呵出的氣,但卻從未真正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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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阿爸說:“老天爺抛棄我們了。”

他不安的湊上去安慰阿爸:“不會的,阿爸,或許再堅持一會,我們就能看見希望了!”

阿爸卻忽然暴怒:“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全部!如果老天有眼,如果他肯看我一眼!就不該是現在這樣!既然老天爺抛棄了我,我總能找到新的辦法!到時候!不要怪我不仁!”

阿爸似乎在對老天宣誓挑釁。

阿爸出了門,外面一片亂世,四處征丁修運河,阿爸出了一趟門,反而興高采烈的回來了。

他說,我找到一個辦法,逆天而行,但能得償所願。

既然不聽取我忠心所求,逆天也不算什麽。

阿爸養了一個妖魔,或者說,鑄造了一個妖魔。

名‘六欲魔’集世間貪、嗔、恨、狂、憎、妒、六欲為一體,是老鐵匠的孩子,也是這亂世的孩子。

當今世道,這六欲最盛,阿爸便要養這六欲,鑄魔劍。

阿爸開始抓誤入山林的路人,用他們祭劍。

他那時候九歲,在門縫裏看着被推入劍廬中的人,不忍心的閉上的眼,心裏想,這樣阿爸就能得償所願了嗎?

十二歲,被推進劍廬的人變成了他的阿媽,他被綁了起來,在柱子上哭了一整晚,阿爸一直在守着劍廬,他哭得累了,疲倦了,睡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阿爸就在他身旁,他問:“阿爸,劍鑄成了嗎?”

“成了。”

他空洞的看着屋頂,心裏莫名的平靜。

至少阿媽沒白死,至少劍成了。

他去看了那把劍,是像阿媽一樣溫柔的一把劍。

後來阿爸給他買了一個小女孩做伴,那個小女孩叫阿真。

阿真怯怯的擡起頭,藏着眼神小心的看他,像一只小麻雀,輕手輕腳的,時時刻刻都像在惦着腳尖,不發出任何聲響。

笑起來也抿着嘴,壓着弧度,雪白的一張小臉。

坐在山石上,他握起拳頭,比劃着給她看自己的手臂:“我不會打你的,還會保護你。”

他心裏那麽的空,但有了阿真,空的時候至少能想一想她。

後來因為妖魔被道士追殺,阿爸覺得不安全,又換了地方。

一年又一年,阿爸始終還是在輕呵着:“我不甘心。”

他要和天抗争,天不随他願的,他咬着牙一定要做到最後。

可是他不甘心……

那一口氣始終咽不下去。

必須要有更好的兵刃,必要有一柄傳世利刃。

六欲魔越來越強大,阿爸越來越衰弱,兵刃也越來越兇狠。

他感覺得到阿爸已經瘋了。

可腦海中浮現的是他在劍廬前,咬緊牙關,腮幫子緊繃,高高揚起鐵錘,又落下。

铿!

铿!

铿!

他知道阿爸是為什麽瘋的。

什麽時候是個頭呢?那把能平息阿爸怨念的名兵,究竟何時才能出現?

等着等着,新婚的紅燭燃起,阿真嫁給了他。

十月懷胎,孩子出生了,叫伏妖,周伏妖。

阿爸聽了,摸了摸孩子的胎發,一言不發。

但六欲魔很不開心,似笑非笑的帶着嘲諷:“你的孫子伏妖?”

後來阿爸消失了,六欲魔要為阿爸鑄劍,鑄母子劍。

現在,阿爸死了,他該死,但眼沒閉上,那口氣依然在胸中,沒有呵出。

長長的一口氣,郁結了十多年,終于被斬斷。

“六欲魔還在。”

“什麽?”李道玄不解。

“六欲魔永遠不會死。”

趙得升懷中的孩子掙紮着想要脫離他的懷抱,在門外叫着阿爸阿爸。

聽到孩子的聲音,青年的臉上現出溫暖的神采:“伏妖!”

周伏妖從屋子外跑進來,撲進青年的懷抱中,青年憐愛的看着這個胖墩墩的小子,撫摸他的頭發臉頰。

“伏妖,我對不起你阿娘,也對不起你。”

神情溫暖的看着周伏妖,眼卻是黯淡的漆黑。

他的魂死了,或者說,心死了。

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或許就是這一刻吧。

他揉了揉周伏妖的臉頰:“伏妖,阿娘膽子最小了,我沒保護好她,她現在一個人應該很害怕,我得去陪她,你以後一個人好好的。”

他擡眼看向李道玄,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道玄看着小小一個周伏妖,微微皺起眉頭,并不是不滿,只是糾結,糾結了一會,看向青年:“飯管飽。”

除了這個他沒什麽可給的了。

周伏妖看着自己的阿爹,有些不解:“阿爹,那你去見了阿娘,阿娘在劍裏了,你也去劍裏,那我還能見到你們嗎?”

“以後我們會見面的。”青年想,百年之後吧,或許奈何橋上忘川之中還能再相望一眼?若是能有緣分的話。

周伏妖點頭:“那阿爹,我會少想你,也會少想阿娘的,我們以後再見吧。”

趙得升進入房間裏,把周伏妖抱了出去,只留下青年和李道玄。

趙得升在外面,看着天上的烏雲散去,兩道霞光交接,雲雀和雉雞落在屋頂上,門推開,李道玄拿着一柄劍走了出來。

下山路上,周伏妖回頭看山麓間的屋子,黑亮亮的眼珠子閃爍着,趙得升抱着他:“師弟,別難過了,以後跟着我們,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我沒難過。”周伏妖扭過頭撇嘴,不去看那屋子了,撲扇着長長的睫毛:“我是個男子漢。”

蕭林在身後踹了趙得升一腳:“大師兄,不會說話就少說點,積陰德的。”

這是李道玄的第三個徒弟,周伏妖。

但六欲魔還沒死,李道玄始終為此事耿耿于懷,但卻沒有任何辦法。

沒人能殺六欲魔,這句話是對的,六欲不絕,妖魔難死。

楊平安正心裏感慨封建社會的吃人制度,以及妖魔鬼怪的惡毒程度,所以建國之後不能成精是對的。

但是又有什麽用?!

不能成精也讓自己遇到了!

陽光斜照進屋子裏,房間開始熱辣升溫,放下手機站起身,打開老舊的吊頂風扇,嘎吱嘎吱的搖了起來。

轉過身,一個锃光瓦亮的頭頂出現在視線中,是一個地中海的中年人,楊平安仔細一看,哎呀我去,這不是趙伯伯嗎?

就是在他少年不懂事的時候邀請對方鑒定自己家古董,被對方用無恥大作業術打敗的那個趙伯伯。

當年他雖然頭頂稀疏但幾根錯落有致的黑發還頑固又蓬松的在堅守崗位,沒想到現在已經全都退休了。

人圓胖就顯飽滿,膠原蛋白充盈,趙伯伯不顯老,還是那麽一個圓滾滾的富态老男人。

腆着肚子笑眯眯的走進來:“平安長這麽大了?我還是昨天才聽說你回來了,怎麽突然想起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要這家業了。”

“趙伯伯?應該是我去拜訪你才是,這幾天給我忙忘記了,怎麽您還親自來看望我了呢?”楊平安假笑.jpg

爸媽出事之後,這群長輩一個比一個難聯系,楊平安也不明白自己老爸老媽到底交的都是什麽狐朋狗友,這樣的不靠譜,現在這個趙伯伯親自登門,不會有什麽好事。

楊平安在外歷練了那麽多年,一雙眼看出了很多以前沒發現的東西,人在第一眼的時候多少都能看出一些東西的,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種精準的眼力,所以常常會聽見人抱怨,我第一開始一點都沒看出他是這種人。

那種情況下,至少人第一眼表現出了一種可以感受到的性格偏向。

可趙伯伯沒有,他就像個活靈活現的人皮套子,虛假的感覺溢出身體,但靠着接地氣的外表拉回了一點分數。

對比起記憶裏的趙伯伯,現在他是假得更有力量了。

趙伯伯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店,把胳肢窩下的包放在茶桌上:“平安啊,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挺好。”楊平安把茶水放在他面前,嘴角輕輕翹起,一個疏淡溫暖的微笑:“趙伯伯今天來是有什麽特別的事嗎?”

“沒有事也該來看看你了。”趙伯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過我聽說你最近在打聽以前脫手的那把匕首?”

“趙伯伯有消息?”

“消息嘛……”他放下茶杯,小小的眼睛看向楊平安:“怎麽可能會有,都過去那麽多年,只是聽說了一下,你既然都出手了,沒必要再去打聽那些,我呢,是想給你介紹一筆生意才來的,你要是手頭緊,需要用錢,可以考慮一下。”

“哦?什麽生意?”這個老胖子的狐貍尾巴倒是露出來得容易。

“你家裏的那些古董,其實還是有點名聲在圈子裏的,有人想買,你出個價……”

楊平安挑眉:“什麽圈子?”

“嗨!還能什麽圈子?收藏圈啊!”

在楊平安突然提問的那一瞬,趙伯伯的瞳孔下意識的收縮了,然後瞥向兩側,雖然只是眼珠上細微的反應,但楊平安都是看在眼裏。

當年那把匕首賣出去,他不知道什麽器靈什麽詛咒,但脫手了十年,不可能一點事情都沒出,當年買那把匕首的人也號稱是收藏家,要真的是收藏家,那他們楊家的古董應該是兇名在外才對。

“什麽收藏不收藏,我爸媽說過,這些東西要由我們楊家人守着,當年如果不是爸媽突然消失,家裏又出事了,我是不可能賣的。”

趙伯伯張開嘴,似乎想要勸,楊平安立馬截斷他的話頭:“不過我走了十年,東西都放在這裏,也是懶得管了,你們要是那幾年來摸一件走,也不用這麽費勁了。”

楊平安這話是笑眯眯說的,用着調侃的語氣,趙伯伯也只能哈哈的跟着笑兩聲:“哪能啊,你們這景區安保那麽嚴,而且不是說那些東西只能你們家的人碰嗎?誰敢打這種主意?”

楊平安盯着他:“其實也不是不能商量的,錢我目前不缺,缺點其他的……”

他立刻來了興頭:“平安你說,缺什麽?伯伯都能給你辦妥。”

“缺消息,那把匕首到底轉手給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如果不是特殊情況,平安是不會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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