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人還是鬼?

第 6 章 你是人還是鬼?

紀九沒有再去管那散熱片,直接走到水槽前。水管裏果然沒有半滴水,但抽水機就在水槽旁邊。他用工具修理了片刻,水管深處傳來隆隆聲音,一股渾濁的黃水攜着鏽塊湧出了水龍頭。

待到流出的水逐漸變得清亮,機器人喜氣洋洋地端水去打掃宿舍衛生。

“等會兒把那間辦公室也打掃一下,我要去修理通訊設備,別蹭我一身灰。”紀九道。

“知道。”

紀九聞了聞自己,決定洗個澡。他飛快地脫掉上衣,露出勁瘦的腰肢和線條流暢的肩背,皮帶搭扣輕響,作戰服長褲滑落到地面,兩條修長筆直的腿暴露在空氣中。

H58地下溫度挺高,但這水卻冰涼浸骨,他用手蘸了一點拍在身上,依舊冷得打了個哆嗦,寒意從身體直達天靈蓋。

“嗬!”他被激得一聲大喝。

機器人提着一個袋子滑了過來。

“這是我剛找到的清潔皂,有些幹硬,但是還能洗澡。這個是密封包裝的浴袍,沒有氧化。還有這個防水膠布,你貼在傷口上。”

機器人交代完畢後離開,紀九動作迅速地塗抹清潔皂,想快點結束這場冷水澡。

堅硬的清潔皂滑過腰際,隐隐有些作痛。他抹開那處泡沫,顯出下面的光滑皮膚。

雖然胸膛上的淤青已經散去,但腰上還留有幾個清晰的指痕,他伸手按了下,依舊能感覺到脹痛。

這指痕讓紀九又想起了那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裏越來越确定,心情也頓時沉到谷底,眼裏浮起了寒意。

他不想去懷疑自己的士兵,卻又忍不住地去回憶那道身影,再和自己的士兵一一比對,想找出那個人究竟是誰。

可他當時處于半昏迷狀态,所見一切都不真切,那道人影就像紙上暈開的墨團,邊緣不清,含混不明。

會不會是陳任?

他一直黏黏糊糊的,我上個廁所他都要跟着。現在想起來,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

或者是劉成雲?

他表現得老實,但也許是裝的。現在想起來,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

吳非?

現在想起來,他平常看我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

紀九将自己的士兵逐一回憶,最後覺得誰都像,但誰都沒有那麽大的膽。

狗東西瘋了吧?都在逃命了還想着搞老子?

紀九越想,心裏的那股怒氣越甚,石頭般堅硬的清潔皂都被捏出了裂痕。最後他恨恨咬牙,暗忖回去後一定要找出那個人,出了心頭這口惡氣。

機器人在認真打掃宿舍,紀九背對着空地洗澡,兩個都沒有注意到,那架推車雖然還停放在空地邊緣老位置,但裏面的屍體已經不見了影蹤。

工作區的某間屋子裏,序列者正坐在椅子上。

他不緊不慢地挽起衣袖,露出兩截結實小臂,再拿起鉗子,動手拆掉面前那臺儀器的外殼。

他神情平靜,只是依舊很虛弱,手有些不穩,重複了幾次才擰出一塊圓形零件,用鉗子夾碎後,再重新放了進去。

最後,他将儀器恢複,看見外殼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便将那層灰土抹平。

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兩分鐘,這才放下衣袖,調整好領帶位置,再慢慢撐起身,走出了屋子。

序列者穿行在儀器遮擋的陰影裏,腳步無聲無息。右側傳來嘩嘩水聲,從儀器空隙裏能看見紀九的身影。

紀九還在洗澡,沾着水珠的肌膚在燈光下閃着瑩潤的光,水流順着那起伏的優美線條往下淌落。他将一桶水兜頭淋下,閉着眼左右甩頭,頭發在空中甩出一片水珠。

序列者收回視線,從衣兜裏掏出一條手帕擦拭手指,徑直走向了推車。

紀九洗完澡,穿上浴袍,機器人也打掃好了宿舍,端着水去了工作區。

“寶貝兒,累了就放着我來幹。”紀九将一塊光滑的金屬板當做鏡子,微微俯身,用手扒拉着自己很短的頭發。

機器人拒絕:“這是我的工作。”

等到機器人打掃好放置通訊設備的房間,紀九也把自己收拾完畢。他對着金屬板左右照了遍,這才滿意地轉身,去那屋子裏修理設備。

半個小時後,機器人端着水壺進屋,看見紀九坐在設備前,兩條長腿伸出浴袍,兩手垂搭在膝蓋上。

“紀九,喝點熱水。”機器人道。

紀九保持着原姿勢沒有動,聲音悶悶地響起:“吳思琪。”

“說。”

“這臺星際光波通訊器修不好了。”紀九長長嘆了口氣,“我們沒法和軍隊聯系,只能等着他們找到我們。”

機器人有些茫然:“我昨天檢查過的,設備部件都沒有損毀,只是太久沒有啓用,清理一下就行。”

紀九頭也不擡地揚手,将一個圓形物體抛給它。

機器人接過看了眼:“傳感器壞了。”

紀九沉默地坐着,機器人将滑板車停在他身旁,不斷打量着機械手裏的傳感器。

“可是昨天都是好的。”機器人茫然地念叨,“我的機械檢修在同批機器人裏表現為A,我是不會出錯的。可它怎麽是壞的?它怎麽就壞了?”

紀九滿心沮喪,随口道:“那就是剛剛壞掉的。”

機器人釋然:“原來是剛剛壞掉的,我就說我是不會出錯的。”

剛剛壞掉的……

紀九咀嚼着這句話,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猛地直起身:“吳思琪。”

“說。”

“你剛才打掃衛生的時候,有沒有發現這屋子裏有什麽異常?”

“你指的異常是哪方面?”機器人問。

紀九看向那已經被機器人擦得锃亮的設備,問道:“地板有沒有其他人的腳印?”

“沒有。”

“你擦拭灰塵前,這臺儀器外殼上的灰塵多嗎?有沒有被人碰過的痕跡?”

“沒有發現被碰過的痕跡。”機器人想了想,“但是灰塵不多。”

“灰塵不多?”

“挺幹淨。”

紀九沒有再問,只半眯眼注視着設備,片刻後緩緩開口:“沒有碰過的痕跡,沒有腳印,也許只是被人抹掉了而已。”

紀九帶着機器人離開房間,走向通道口方向。他遠遠盯着那架停在空地邊緣的推車,垂在浴袍衣袖外的手裏握着一把匕首。

“詐屍了嗎?”機器人小聲問。

紀九也小聲回道:“不知道。”

“你為什麽認為是他幹的?”

“因為這地下只有三個人。我,機器人,死人。”

“不是機器人幹的。”機器人連忙道。

紀九朝前擡了擡下巴:“那就只能是死人。”

走入小道時,紀九瞧見了那随手擱在儀器上的散熱片,心頭一動,停下了腳步。

他剛才沒有仔細檢查,現在拿起散熱片認真查看,用手指去摸被銀碳絲纏住的小孔,發現指腹上沒有沾染半點灰塵。

“……原來是剛系上去的線,這是給我做了個機關。”紀九撚動手指,發出了一聲冷笑。

距離推車還有七八米,機器人便急匆匆地提速。紀九将它扯住,讓它等在原地,自己一個人走了過去。

序列者屍體依舊維持着平躺姿勢,看上去和之前沒有什麽區別。紀九瞥了眼他腳上的黑色皮鞋,見鞋底沒有塵土,便又看向他搭在小腹上的手。

那只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皮膚蒼白,指腹也很幹淨。

紀九繞着推車踱步,匕首在推車沿上一下下敲擊,不急不緩,不輕不重。

他繞了推車一圈後,站在屍體左側,微俯下身,端詳屍體的臉。

“阿寶,是你嗎?”他輕聲問。

紀九的視線在屍體的睫毛、鼻梁和唇上緩緩游走,不放過可能會出現的任何一絲變化。

機器人一直緊張地站在不遠處,臉部屏幕上的眼睛都縮成了兩個針尖,見到紀九站直了身,趕緊問:“詐了嗎?”

紀九沒有回答,垂眸看着屍體頸部上的那道血痂。

寬而厚的紅黑色血痂蓋住了整個傷口部位,但左側末端已經幹燥開裂,脫離皮膚後微微上翹,露出的那一小塊肌膚上,并沒有傷口痕跡。

紀九臉色微變,卻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對着機器人笑了笑:“沒詐。”

話音剛落,他整個人已閃到了屍體頭頂方向,動作迅捷得如一道光影。

下一秒,匕首便已橫到了屍體的頸間,同時唰一聲揭掉了那層血痂。

血痂被撕掉,序列者的整個頸部暴露在紀九眼底。

——喉結凸起,皮膚完整光滑,找不出半分傷口。

雖然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看見這一幕後,紀九還是愣在了原地。機器人也失去了反應,屏幕變成了一團黑。

而序列者那緊閉的眼睛已經睜開,和頭頂方向的紀九對視着,一雙黑瞳幽深無波。

紀九清楚地記得抹這人脖子時的情景,記得那湧出的鮮血和傷口,也清醒地認識到這人其實已經是個死人。

他活了二十四年,還是第一次見着有人死而複生,只覺得既詭異又瘆人,握着匕首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掌心也不斷滲出汗水。

“你殺不死我。”序列者開口,聲線低沉,語氣平靜。

紀九從驚駭中回過神,艱難地吞咽了幾次,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是嗎?”他啞聲問道。

“難道不是?”序列者反問,“你已經試過了,對我沒有用。”

紀九下意識脫口問出:“你是人還是鬼?”

話剛出口,他就從那雙黑瞳裏捕捉到了一絲譏诮,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我是鬼。”序列者卻回道。

紀九當然不相信。

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鏽住的腦子也開始飛速轉動。

不是鬼,不是鬼。

對了,他不是普通塔柯人,他是序列者!

序列者……

高階序列者能自行修複受創的身體,如同有着九條命的貓,輕易無法殺死!

完了。

這是遇到了一名高階序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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