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玄雲的話讓檀沁對溯寧的來歷更多了幾分猜測, 難道她是北燕境內十餘仙門大派的弟子?
只有這等仙門中的親傳弟子,方能将這等靈物也視作等閑吧。
如此,她身上種種怪異之處也就得以解釋。
她是為都天學宮的擢選前往邺都?不, 不對,她提起的是鹿鳴城而非邺都。
就算再避世清修,也不至連邺都之名都不知。
檀沁心中諸多疑問, 卻極有分寸地沒有貿然開口探問。
玄雲負手而立,渾濁雙目中現出銳芒,身周一瞬間洩露的氣勢令之前只将他當做尋常老仆的檀氏仆從心中一悸。
檀沁也意識到,收不收下東珠, 并非由她來決定,既然玄雲要她收, 她便必須收下。
檀氏的名頭, 在玄雲面前并沒有什麽用。
其實在離開清溪郡後, 檀沁心中便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檀氏在清溪郡聲名顯赫, 可放在邺都之中,便也不算什麽了,何況她父親只是……
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纏,檀沁起身向玄雲和溯寧施過禮,喚來婢女為他們引路。
這軒榭并周圍樓閣是郡守特意為檀沁一行灑掃出的,廳室衆多,要為溯寧安排一間靜室并非什麽難事。
眼見溯寧離開,長纓也沒有再攪擾檀沁, 有些生疏地向她行過禮, 雖然已經受過檀氏侍女的教導,她對這些世族禮數還是不甚習慣。
“你說這位溯寧姑娘究竟是什麽來歷?”姜雲來跟在長纓身後走出軒榭, 穿過回廊時,他口中忍不住道。
長纓只搖頭,她實在看不出來,不過——
“她生得可真好看。”少女真心地感嘆道。
這話讓姜雲來立刻沉默了,他一言難盡地看着長纓,她難道就只注意到這一點了麽?
長纓嘻嘻笑了兩聲,拍了拍他肩頭:“別想那麽多了,今夜是玄女使祭典,我們早些去,說不定能占上個近些的位置,看得更清楚。”
她還從未見過這等大場面,既然此時正好身在卧雲城,哪有錯過之理。
昔年玄女使奉神族帝君之命入北荒,封離氏先祖為玄女使授道法,得天命而立國,方有如今的大燕,是以北燕各地都有祭祀玄女使的習俗,經數千年而未改。
平梁郡每十年祭祀一次玄女使,在祭典開始前數日便會有郡中生民趕赴卧雲城,只為參加祭典祈福。
小蒼山毗鄰的村落不過八十戶人家,長纓自幼長在小蒼山,最遠也就跟着師尊去過幾次縣城而已,從前也就不曾有機會見識過舉一郡之力辦成的祭祀。
檀沁出身世族,故得平梁郡守相請,能列坐席上,而以長纓的身份,尚且沒有資格随她前往,與世族同席而坐。
長纓若非要随她前去,便只能作為侍奉的婢女跟在身旁,檀沁自不會如此行事,也就并未向長纓提過攜她前去玄女使祭典。
以長纓性情,也并不憧憬與世族列坐,能遠遠見識祭典的場面對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姜雲來自幼混跡在市井中,見過的世面比長纓多上些,便不會再為一場祭典如何激動,不過他如今是長纓的護衛,當然不會掃她的興。
冬日晝短夜長,剛過酉時,天色便已經逐漸沉了下來。
舉行玄女使祭禮的祭臺在城西依山壁而建,山壁上溝壑起伏,被雕琢出飛天之形,十餘女子起舞,錦衣绫羅,束帶當風,當中者手捧月輪,面容在千載風沙中已經斑駁模糊。
“山壁上雕刻的就是玄女使麽?”長纓坐在樹上,好奇地向姜雲來問道。
雖是嚴寒冬日,草木也在靈氣催化下開出簇簇花朵,素潔勝雪。
祭典還未開始,周圍便人頭攢動,喧鬧嘈雜之聲不絕于耳,連離祭臺近的樹上也站上了不少人。
“不,”姜雲來為她解釋道,“據說神族的面容是無法輕易被摹繪的,卧雲城的山壁上,繪的是平梁郡第一場祭禮舞的場面。”
“我聽說壁上所繪月輪,是當年玄女使親自賜與卧雲城的法器,原本應該在祭禮舞中由主祭捧上祭臺,作為玄女使的象征供奉。”姜雲來抱着手,說起自己聽來的傳聞,“可惜千年前卧雲城離亂時,當時的平梁郡守為免月輪為外族所奪,将之秘密隐匿,可惜後來他死于戰亂,也就沒有人知道月輪被他藏在了什麽地方。”
北燕傳承五千餘年,也并非沒有經歷國力衰微的局面,最為危急時,連距邺都已不算太過迢迢的卧雲城也陷落了。
無數盞琉璃燈懸挂在祭臺四周,将山壁前映得燈火輝煌,祭臺下方列席,在此安坐的除平梁郡中大小官吏外,還有郡中諸多仙門修士。
北燕仙門都為都天學宮所轄,便連境內那十餘傳承數千年的大仙門也不例外,是以即便是北燕境中諸多仙門修士,也會前去參與都天學宮每三年舉行一次的擢選。
檀沁與平梁郡守同行,也入席就坐。
祭臺被山壁半圍在當中,大有數十丈,數名着赤衣的樂師圍坐在祭臺邊緣,手中各執不同樂器。
當恢弘樂聲響起時,四周倏而安靜下來,人聲暫絕。
在無數道視線的注目下,數十女子着素色深衣落上祭臺,臉覆鬼面,各有不同,垂落的長發間不見任何贅飾。
素衣女子在祭臺上起舞,寬大袍袖在空中劃過,姿态灑脫,連鬼面似乎也透出股古拙美感。
樂聲中,身穿祭服的聞人晚眉心繪出呈火焰狀的花钿,一步步走上祭臺,蕙帶飄飛,似要乘風而去。
她是平梁郡守的女兒,也是這場祭典的主祭。
遠遠看着她,長纓不由想起前幾日剛入郡守府時,聽府中仆婢議論,在聞人晚被選為祭典主祭後,竟有妖族幻化成她的容貌,試圖冒充。
兩個生得一般無二的女兒站在面前,連平梁郡守也無法分辨真假,本應能令妖族現出原形的顯真鏡也失了作用,最後還是服下了能吐真言的丹丸,才找出了誰是真的聞人晚。
祭臺上,素衣女子騰躍,飛旋的袍袖擊響了立在祭臺周圍的數面大鼓,鼓聲與樂聲交織,肅穆激昂。
衆多平梁郡生民擡頭望着這一幕,皆露虔誠之色。
随着鼓聲的韻律,有無形雲氣蒸騰而上,沒入不見星月的夜空,但與從前許多次祭禮不同的是,其中竟有部分雲氣渺渺茫茫,飄向了卧雲城中。
平梁郡守并在場衆多修士對此一無所覺,漸密的鼓聲中,他們紛紛起身,肅容望向前方。
與此同時,卧雲城郡守府中,玄雲攏着袖子倚在門外廊柱上,雙目似閉非閉,像是随時都會睡過去。
檀氏諸多仆從都前往城西祭臺觀禮,四下不見有人來往,冬日嚴寒,連蟲豸之聲都不聞,幽寂異常。
靜室中光線昏暗,溯寧跪坐在當中,骨傘展開,在她上方飛旋着,傘面有白龍虛影游曳,靈光明滅不定,在陰影中為她撐起一角屏障。
溯寧阖上眼,當日昌黎妙音在她面前展露的道則複現于意識中,以之為根基,衍生出無數術法。
即便溯寧能堪破昌黎氏的道則,也無法借此召喚出雙手盤蛇的昌黎氏蛇尾法相,這是以血脈傳承的力量。
世間一直流傳天下術法皆自神族出,這句話也不算錯,世間諸般術法都是在大道上衍化而出的,而神族各氏本就是大道化身。
借昌黎氏道則,溯寧推衍出諸多術法,只是神識消耗,糾纏她的幻象便又蠢蠢欲動,雜亂無章的呓語回響在耳邊,拖延了她推衍的速度。
就在幻象叢生之際,縷縷雲氣在無形牽引中彙聚于郡守府上空,又悉數沒入暗室,投入溯寧體內。
即便這些雲氣如何微弱,也未曾逃過溯寧的感知,但她還不及阻止,雲氣已經入體,滋養着她體內經絡中的裂痕。
哪怕作用微乎其微,也足以令溯寧覺出幾分驚訝。
她體內本源受損,尋常靈息毫無作用,必須以蘊含天地本源之力的靈物方能修複,這也是溯寧要往鹿鳴城一行的原因。
不過哪怕與她交手的昌黎妙音,也未曾察覺她體內傷勢。
誰能想到,溯寧是在本源受損的情況下堪破了昌黎氏道則,斬去昌黎妙音法相。連她自己也是在複刻昌黎妙音道則時才察覺了這一點。
她睜開眼,擡頭望向了雲氣的來處。
下一刻,溯寧站起身,身形瞬息消失在原地。
守在靜室外的玄雲似有所覺,臉上已不見半分睡意,雖不知這城池中發生了什麽驚動溯寧,還是立刻跟随前去。
樂聲越發激昂,祭臺上素衣翻飛,祭者舞姿古樸粗犷,沉重鼓聲像是敲在了在場衆人心間。
玄色祭服上以銀線繡出山川鳥獸,在琉璃燈下光輝流轉,聞人晚乘風而起,姿态與壁畫中的女子一般無二。
鼓聲暫歇,樂師手中琴簫和鳴,似有冰層化凍,萬物生發。
四下前來觀禮的黔首屏氣斂聲,神情肅穆。
平梁郡守執起桌案上的酒樽,雙手向前一禮,高聲道:“祭北燕先王,祭玄女使——”
酒樽傾倒,甘冽酒液盡數沒入地下。
溯寧執傘站在山壁間橫生的枯枝上,垂眸看着這一幕,神情在燈火映襯下半明半晦。
祭臺上下沒有一人察覺她的蹤跡,宛轉樂聲中,縷縷雲氣自人群中升起,又随着祭者的舞動流向了溯寧。
她張開掌心,感知捕捉着湧入體內的雲氣,這是什麽?
此時站在祭臺下的衆人也随平梁郡守的動作俯身作禮,起身道:“祭北燕先王,祭玄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