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平梁郡守等人感受着落下的甘霖, 這些常靈雨雖然對修士無甚作用,卻可以令不曾修行分凡人吸收,強健體魄。

只是一錯眼, 站在山壁上的溯寧已經消失,便如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玄雲本想跟随前去,卻為溯寧留下的神識所阻, 他也并未堅持,只是将目光投向山林中。

神上前去是為何事?

方才樹靈口中稱神上,難道她識得這位神上?

溯寧行走在鐘山之中,夜色幽靜, 山中林木伸展着枝桠,如同鬼影幢幢。

她駐足在将要枯死的榕樹前, 嶙峋樹皮形成一張蒼老面容, 此時雙目緊阖, 殘存的生機不斷自樹中溢散。

隐約感知到面前多出了一道氣息,鐘山之靈虛弱地睜開眼, 見到溯寧,恍惚道:“神上,真的是您……您回來了……”

她似乎想向溯寧躬身行禮,卻忘了自己現在已經虛弱到變回了榕樹原形,只有枝葉一陣顫動。

鐘山之靈本就已在彌留之際,否則訛獸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與訛獸的交手耗盡了她最後的力量,今夜她便要隕落了。

只是她沒想到,在自己死前, 還能再得見……

“你識得我?”溯寧看着她, 想不起任何相關的記憶。

“五千餘年前,神上至北荒, 吾等得受道法,願守北燕生民……”恍惚間,鐘山之靈眼前浮現起數千年的舊事,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已近于無。

“吾,未負神上約諾……”

神上現身見她,或許也是因為她這些年來做得不錯吧?

樹幹上那張蒼老的臉露出了笑意,就算未得飛升,她這一生也不算沒有意義。

溯寧什麽也記不起來,但看着她,不知為何有些怔然。

榕樹最後一縷生機散去,幽綠螢光飛散在山林間,如鐘山之靈的大妖,生機消散後,力量便會複歸天地,滋養萬物。

即便強如仙神,死後亦是如此,這是天道萬物的輪回。

也就在這一刻,溯寧看到了在天幕上隐約亮起的燦金輝芒,幽綠螢光仿佛受到牽引,盡皆向上方飛去。

鐘山之靈溢散的力量沒有回歸天地,反而落向了不可知之處。

溯寧的神識在瞬息間穿過重雲,捕捉到了若隐若現的道則,讓她覺得異常熟悉,一時卻分辨不出是什麽。

她擡起手,掌心靈力亮起,原本受到牽引的螢光得了自由,飛散在山林中。

一陣風吹過,林木枝葉窸窣,發出沙沙響聲,最後幾點幽綠螢光自溯寧裙袂掠過,最終盡歸于天地之間。

溯寧望着天幕,神情難得有些沉。

今日情形只是意外,還是其他妖族身死後,也是如此情形?

他們自天地而得的力量不曾複歸天地,又能去了何處?

她站在原地許久,才轉身向鐘山深處行去。

午後,卧雲城中,平梁郡守親自将檀沁送出府外,見此,随行仆從不免都覺與有榮焉。但檀沁心中清楚,平梁郡守此舉不是為自己,不是因為她所出身的檀氏,而是為了身後不顯山不露水的老人。

玄雲背着手,臉上帶着和善笑意,若是檀氏老仆站在一處,除了老得出奇,竟也看不出有什麽分別。

但就是這個看上去無甚出奇的老人,拂袖便重傷了訛獸。

訛獸敢謀奪月盞,修為自是不低,妖丹六轉,已是與人族點亮體內二十八宿相差無幾的實力。

人族與妖族修行不同,妖族納日月精華入體成妖丹,以靈氣淬煉,實力每強一重,妖丹便多一轉。妖丹九轉圓滿後,便有仙君實力。

而人族得神族傳法,燃體內命火修行,開穴竅以納靈力。

人族将體內穴竅以周天星辰為名,二十八宿星辰盡明,便可引命火入三垣,化氣為神,歷天市、太微、紫微三境得飛升。

“你說這位前輩究竟會是什麽境界?”後方,姜雲來壓低了聲音對長纓道。“會不會是上三境的大能?”

長纓認真思忖一二,答道:“我聽檀家姐姐提起,訛獸已經是妖丹六轉的實力,随手就能将她重傷,也定是上三境修士才能做到的事吧。”

不過究竟是天市、太微還是紫微境,她就不甚清楚了。

但就算是天市境也很厲害了!

姜雲來忍不住偷瞄着玄雲,他還從來沒親眼見過活的上三境修士。

要知道上三境修士無一不是足以坐鎮一方仙門或城池的大能,多閉門清修,輕易已不涉俗世。

而卧雲城中修為最高的,便是一名天市境修士,不過因閉關之故并未現身祭典,才給了訛獸可乘之機。

所以也不能怪平梁郡守昨夜那般緊張,如果玄雲要取走月盞,當時在場衆多修士,無人有實力攔下他。

不過玄雲對月盞也無甚興趣,他身懷玄武血脈,本就以防禦見長,又如何需要月盞這樣的防護法器。至于靈氣化作的甘霖,也不過能讓尋常凡人自其中得益,對于他這等修為實在沒有什麽作用。

既然溯寧并未将月盞帶走,玄雲便也無意取走月盞。

這個決定無疑讓平梁郡守等人大大松了口氣,再三謝過了他,總算沒有令月盞失而複得立刻又得而複失。

平梁郡守連夜備下了向玄雲的見禮,倉促間能準備的着實有限,但也沒有辦法。好在玄雲無意與他計較,思及之後溯寧或許要在邺都行走,便将這些留下了。

此時在郡守府外,檀沁見平梁郡守仍面露憂色,知他心中所愁,出聲寬慰道:“無論如何,聞人姐姐性命無虞便是幸事。天下萬物相生相克,即便是訛獸血中詛咒,也未必沒有化解之法。”

聞人晚被迫喝下了訛獸血液,口中不可言真,若不能解除,往後實在有許多麻煩。但在諸多記載中,訛獸血中詛咒都是無法解除的。

平梁郡守嘆了一聲,不錯,能保住性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他看向檀沁,問起另一件事:“那位溯寧姑娘還未歸來?”

能讓一位上三境修士自稱為仆,這少女究竟是何來歷?便是在都天學宮,上三境修士也足以為供奉的客卿。

檀沁向平梁郡守點了點頭,只道:“許是有什麽事要辦。”

平梁郡守還想略等一等,玄雲看出了他的意思,徐聲道:“我家主人想見,自會見你。”

能得居高位,平梁郡守不會連這句話的意思也聽不明白,他識趣地向玄雲一禮,退回府中。

他尚且還有許多事要做。

一名不知來歷的上三境修士現身卧雲城,如今又要往邺都去,他當然要傳訊都城,及時禀報此事。

別過平梁郡守,檀沁坐上了車辇。

又過片刻,有檀氏仆從立于車駕外,向她請示何時動身。

已經到了原定出發的時辰。

此時仍不見溯寧身影,玄雲坐在後方的車駕上,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位主人的安危。

檀沁收回目光,她示意不必心急,且等一等便是。

便溯寧和玄雲只是尋常人,她應下的事也不會輕易違諾。

拿起一卷竹簡,檀沁神色安然,她所乘車辇得修士镌刻下符文,身居其中便如處春日,否則冬日行路,于她而言無異于是折磨了。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雪,就在裹着裘衣的檀氏仆從倚在車轅昏昏欲睡之際,不知從何處歸來的溯寧突然坐在了檀沁對面。

她手中還是撐着那把傘,細雪紛飛落下,卻沒有半片雪花落在了她肩頭。

車駕中正在煮茶的侍女手一抖,險些沒将沏茶的滾水潑了檀沁一身,好在她及時擡手,用披在最外的大氅擋下。

侍女神情惶恐,立時便要跪下向她請罪,檀沁平靜地解下大氅,示意無妨,只命侍女前去告知衆人,準備啓程。

車辇中只剩兩人,檀沁親手斟了茶水,将茶盞向溯寧面前推了推,她面上始終噙着些微淺淡笑意,對于昨夜之事,什麽也沒有多問。

讨人喜歡或許很難,但至少應該做到不惹人生厭。

溯寧的目光掠過茶盞,落在了被檀沁暫且放下的竹簡上,那是一卷關于北燕舊時兵制的簡牍。

檀沁不止喜歡雜談異聞,也常常翻閱史書兵法等典籍。

溯寧想起什麽,看向了檀沁,口中問道:“你對北燕立國以來的事了解多少?”

檀沁不知她為何忽然問起這些,但還是如實答道:“還算有所涉獵。檀氏族中有藏書三千,我得盡觀,凡書中所載,俱不曾忘。”

說到這話時,她語氣中難得流露出些許自矜,顯然這是她頗為驕傲的事。

因生來體弱,無法修行,檀沁便只能寄情書卷,雖年不過十九,但見識之廣已經少有人能及,否則也不會在昨夜立時便分辨出訛獸來歷。

“那便為我講一講北燕的事。”溯寧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再度開口。

車辇已經動了起來,她看着車外山林,目光落向了遠處,不知在看什麽。

檀沁倒也沒有生出被差遣的不滿,觀溯寧這番舉止,讓她對她的身份又多了幾分猜測和肯定。

她若不是實力足夠強,那便是身份夠高,至少目前,檀沁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畢竟以溯寧如今形容,怎麽也不像一方大能。

溯寧如今的外表,的确頗具欺騙性。

“姑娘想從何聽起?”檀沁含笑問道。

“就從北燕立國開始。”溯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缥缈。

從神族玄女使臨凡,封離氏得天命立國開始。

不過聽了這話,檀沁臉上笑意不由一頓,心中閃過一絲不妙,她不會是要自己從五千多年前,一直講到如今吧?

那可是五千多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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