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茭白宴
038.茭白宴
從宮中出來後,容瑟走得四平八穩,直到進馬車裏,才驟然松懈下來,直接癱倒。
英雄沒那麽好當,哪怕早早做好謀劃,容瑟還是緊張不已,在殿中斥罵全憑着熱血上頭,但他知道這僅僅是個開始。
朝堂各家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陸上謙今日願對他以禮相待,暗處卻不知有多少官員恨不得把他扔下油鍋。
但解氣啊。
但是爽啊。
容瑟無聲地彎了彎唇角。
人嘛,可以安于現狀,可以擺爛頹廢,但是不能被惡心到眼前來還忍氣吞聲。
他本意是想改變雲氏兄弟背叛的劇情,但今日在宣政殿上,他的憤怒真情實感。
靠原著的功勞,他只知道祝岚山是背後指使之人,卻不知道這裏頭還有容胥的默許,本該以民為先的天子,卻縱容朝臣冤殺百姓,身懷六甲的雲梅氏被活生生吊死城樓,雲何旭也未能逃過殺身之禍,光是聽着就已經讓人心驚肉跳。
這就是聖人标榜的太平人間。
容瑟真是想不通,容胥這麽惡心的東西做皇帝也就罷了,容靖這麽個深得真傳的廢物,真是原著裏那個人美心善的主角受?
必不可能。
想法剛出現,就被容瑟壓下去了。
容胥別想名垂青史,容靖也別想安生做他的皇帝,他們做了初一,就不能怪別人做十五,容瑟絕不可能與他們和解。
回攝政王府後,容瑟将幾位人證都安頓在府中,暗衛裏三層外三層地護着,飲食皆有專人照料,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
畢竟今日這麽一鬧,祝岚山停職待查,難保不會有保皇派守舊派的官員們狗急跳牆。
容瑟神清氣爽,回頭瞧了眼跟在身後的雲氏兄弟和藍莺,搓了個響指,“跟着我做什麽?該養傷的養傷,該幹活的幹活,要緊的時候,都給我盯死了晉京的動向。”
甩手掌櫃理直氣壯。
雲氏兄弟對視一眼,他們只以為仇人是霁州刺史,卻不想還有祝岚山和先帝在其中,更沒想到容瑟會暗中找好證人,在早朝上公然來了這麽一出,堂而皇之将皇室與重臣的罪行擺到明面上。
這就是看誰比誰更能豁出去。
雖魯莽,卻有用。
兄弟二人怎能不動容,忽然同時單膝落跪,恭恭敬敬給容瑟行了一禮。
“謝——”
異口同聲一個謝字剛出口,容瑟就一手一個給撈起來。
“事還沒完呢,現在道謝早了點,再說,別動不動就跪。”容瑟看着兄弟兩個,神态溫和,強行壓抑着歡喜,無比認真道:“這是你們應得的公道。”
耶!
只要雲氏兄弟不背叛,藍莺這小丫頭也能安安穩穩在王府,死局雖然沒徹底解開,但至少是不會衆叛親離了!
“行了,我去做飯,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容瑟擺擺手,潇灑走向竈房。
雲初和雲稚這才回頭,兩道銳利眼神直指藍莺。
藍莺心虛,立刻解釋:“你們看我幹嘛啊,是主子不讓告訴你們倆的,主子說了,這件事牽涉甚廣,再說時隔這麽多年,也不見得一定能找到證人,怕你們期待落空,也怕張海成察覺,只能用我手裏走江湖的這群人暗中查,查了一個月,前兩日才有消息,正好栖鳳居對咱們用那些下三濫的法子,主子才想數罪并罰一擊擊破。”
藍莺最知道容瑟的顧慮,他擔心雲氏兄弟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也擔心這件舊案不能給祝岚山定罪,從他知道栖鳳居是祝岚山用來洗錢的窩點時,就故意讓浮生樓與攝政王府撇開關系,引祝岚山上鈎,從栖鳳居入手整治他。
并不算高明的手段,可容瑟足夠耐心。
雲初哽住,他還沒問,藍莺自個兒就倒豆子似的說了個清清楚楚,這下裝腔作勢的責問也說不出來,他轉頭看看弟弟。
雲稚臉上也不似往日那般不近人情的冷淡,反而輕輕笑說:“小丫頭也長大了。”
“都知道瞞着哥哥們幹大事了。”雲初附和。
藍莺謙虛,“哪裏哪裏。”
雲初只笑:“厲害厲害。”
說着上前摸走了藍莺藏在袖子裏的糖袋子,抛給雲稚。
雲稚接下來收入衣襟,從容道:“好好養傷,這個哥哥替你保管幾日。”
藍莺呆滞。
藍莺不敢相信。
藍莺指了指自已,悲怆道:“我為你們跑前跑後!你們就這麽對我?”
雲初板起臉,冷冷一笑:“京兆府那幾個蝦兵蟹将怎麽會是你的對手,你想跑,誰攔得住?好好反省吧你。”
藍莺一時無話,支支吾吾:“那不是,那不是為了釣出栖鳳居……”
雲初冷道:“主子可沒說讓你拿自已當餌。”
藍莺被抓時容瑟的着急不是假的,他連先禮後兵都不在乎,直接帶人打上門,還差點拆了京兆府,可見他沒想過讓藍莺這麽冒險。
見藍莺垂頭,雲初總結:“自作主張,合該受罰。”
說罷轉身離開。
藍莺瞄向雲稚,讨好:“二哥……”
雲稚不為所動:“大哥說得對。”
藍莺:“……”
冰冷冷的世界,冰冷冷的哥哥,沒有一絲溫暖。
容瑟前腳剛進竈房,後腳梁慎予就進了攝政王府,定北侯近日常常上門,與攝政王府上四人同桌吃飯,連王府下人都習慣這位,将人請進來後,梁慎予自個兒就摸到了竈房去尋人。
果真瞧見一身飒落黑衣的容瑟正切菜。
竈房今日弄了幾捆茭白回來,正好天熱,容瑟這幾日也因梁慎予心煩意亂,正好做點茭白清心瀉火。
只見容瑟利落将茭白刮去外皮,拿出一部分掏空,塞入肉餡,上鍋去蒸。再取出幾根雕成一朵朵蘭花模樣,焯水出鍋,一大碗楊梅去核搗碎,加點姜末細鹽,拌好後擺盤,往旁邊一推,吩咐道:“拿冰室去冰一冰。”
擡頭,才瞧見外頭站着的梁慎予,不由微愣。
“定北侯,你怎麽在這?”
梁慎予還有些恍惚。
早上還在朝堂指點江山痛罵群臣的攝政王,不過一個時辰,就在府中竈房忙忙碌碌,仿佛一下從雲端進了人間,沾滿煙火氣。
但無論哪一個他,都一樣耀眼。
片刻後,梁慎予回神,溫聲笑了笑,語氣熟稔:“來看王爺今日做什麽好吃的,好蹭一口。”
容瑟看見梁慎予這張臉,就想起夢中在大雪裏踉跄哀恸的少年 。
他們都曾如此絕望,又如此相似。
和書中人面對面的感覺很微妙,尤其是梁慎予,這位大晉的傳奇戰神,晉北鐵騎的統帥。
也許是因原著中對梁慎予着墨許多,容瑟也是因為這人才看完整本書,如今他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或許沒人記得定北侯少年時如何逼迫自已堅韌強大,但容瑟想,他可能永遠忘不掉雪中少年的模樣。
“那就等等。”容瑟對他笑了笑,“還得一會兒才能吃飯。”
他語氣過于溫和了,甚至帶着些親近意味。
梁慎予一時間猶豫不定,不知是不是自已自作多情,但今天容瑟看他的眼神都好像溫柔了許多……
容瑟說完,就繼續埋頭切菜,焯水茭白條做酸辣涼拌,放上菜葉胡蘿蔔絲點綴。切片的下鍋炒肉,勾芡出鍋,這時上鍋蒸的茭白塞肉晾了許久,切段擺盤,放上一小碟蘸料。最後茭白塊下鍋過油,回鍋加青椒爆炒後盛出。
楊梅茭白酸甜開胃,茭白塞肉清淡味美,茭白滑肉鮮爽香嫩,涼拌茭白酸辣爽脆,油焖茭白油潤鮮香,五道菜同時上桌,量大盤大。
跟着一起來的還有定北侯。
藍莺帶傷吃飯,看見梁慎予還打了個招呼:“侯爺來啦。”
梁慎予禮貌回了個“嗯”。
雲稚也對他微微颔首,梁慎予回禮。
雲初:“……”
就只有他一個人覺得,定北侯天天蹭飯必定是別有所圖嗎!?
等用過飯,梁慎予被請到前廳去喝茶,容瑟剛準備去,雲初就掩着唇輕輕咳一聲,低低地說:“主子,定北侯日日來府裏,恐怕有所圖謀。”
容瑟想到半夜來只想吃碗餃子的梁慎予,都是過來人,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會在漫長的時間中慢慢腐爛,一碰就是鑽心的疼。
梁慎予或許是有些問題,心理上的那種。
容瑟輕輕蹙眉,說:“不缺他一口飯。”
雲初有些無力:“可他一個月前還帶兵勤王,否則現在坐在龍椅上的也就不是那位了。”
容瑟想了想,他又不是原主,也不想做皇帝,當然不生氣。
“梁慎予願意棄暗投明,也是好事。”容瑟如是說。
雲初麻木道:“王爺,萬一他心懷不軌……”
容瑟現在對這四個字有點過敏,何況梁慎予還是主角攻,他喜歡男的……
一時間思緒恨不得從晉京跑偏到羌州去,容瑟耳尖莫名其妙地浮了一抹紅,“……行了,別多想。”
雲初瞧見自家主子的神情,總覺得哪兒不對勁,腦中警鈴大作,忍不住:“主子,清醒點……定北侯絕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容瑟脫口而出:“清醒的人最荒唐。”
操碎了心的雲初:“……”
就怎麽說。
是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