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會去陪你
我會去陪你
還有什麽呢……沈朝聽埋頭苦思。他準備記錄生活,卻發現自己沒有絲毫記憶。楊柏安排來的工作還有拍廣告和去錄音棚錄歌,都不在這兩天。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纖長的手指插入發間,陽光透過落地窗落在他身上,他懶洋洋地一會兒趴着一會兒躺。
兩條大長腿別着搭在地上,屁股側坐着,上半身卻幾乎是躺下,脖子倔強地豎挺,好方便腦袋看東西。楊柏一進門就看他這麽抽象。
小陳也跟着進來。入職以來她惡補了許多關于助理的要求,更重要的是沈朝聽相關,看沈朝聽的時候早已抛棄先前心裏的隐隐作怪,還主動朝他露出笑。
“白白姐,小陳,你們怎麽來了?”沈朝聽連忙坐正,頗為疑惑。
“新任務。”楊柏朝他晃晃手裏的文件,在看到他驟變的臉色後笑出聲,“——并沒有。”
“這份文件是我等下要帶到公司的。”楊柏說,“你先前說的獨立工作室的事情,我幫你理了一份文檔,現在打印出來給齊寧看。”
沈朝聽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重:“為什麽要拿這東西給他看?”他追問,“我要是真的想走,齊寧攔不住我。”
“歸根結底齊寧只是商人,不談妥的話,我們都不想看到的意外随時都有可能發生。”楊柏微微皺眉,“怎麽了?沒精打采的。”
沈朝聽又歪回沙發上,眼底像要流出血淚那樣紅。楊柏看了幾眼,确定他快得紅眼病了。
“沒有啦白白姐。”沈朝聽伸手揮開楊柏想來扒他眼皮的那只手,把自己轉向沙發背那面,“那小陳來是幹什麽的?”
“小陳是去做兼職,我在路上看見她了,順道把她捎上了。”
沈朝聽又翻身過來,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們趕緊走吧。”
“不過确實有一件事。”楊柏大喘氣,“你說,文娛熱搜上的這個人是誰?”
“昨天下午登上去的,一直挂在熱搜上,想看不見都難。”
沈朝聽眨眨眼:“和我的戀愛對象一起出去玩。”
“我不靠女友粉老婆粉吃飯。”沈朝聽自顧自地說下去,沒看楊柏臉色,“和戀愛相關的粉絲,在我剛出名的時候就該知道我根本不是什麽‘人間妄想’,幻想和我談戀愛是要被抓起來關小黑屋的。”他恐吓。
楊柏想說那你那群低齡女友粉老婆粉的嘴可髒了你看了就不難受嗎,沉默片刻後她還是沒說,只是道:“記得把你那個對象保護好。”
成年人之間偶爾還是要用點直覺的,就像楊柏剛剛突然對上了沈朝聽的腦電波,她聽見一只瘸腿又缺耳的小貓在大叫我快要瘋了。
沈朝聽臉上的表情很平靜,還會在楊柏看向他的時候回一個微笑。
平靜的癫感。楊柏想。她準備出門之後就把手裏那份文件撕了,起身時沈朝聽拽住她的衣擺。
“嗯?”
“白白姐,我有點亂。”沈朝聽看着她,目光誠懇,“我不會拿我的未來開玩笑……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他很少用這麽鄭重的語氣說承諾,因為他就不是一個會在涉及到別人的事情上能輕易給別人承諾的人。
他可憐巴巴地看着,黑眼圈都好像寫滿了“求求你原諒我吧”。
楊柏頓時消了氣。她沒辦法在這個年輕人脆弱的時候對他說出太嚴厲的話,因為他成長後期最困難的那段路她都看在眼裏。楊柏只是有些心疼,也有些迷茫。
事情最後還是走到了最開始會走到的地方。
小陳默默地看着,見楊柏走出家門,連忙跟上她的步伐離開沈朝聽的家。臨出門時她遲疑了一下,轉身看沈朝聽朝她露出一個笑。她有點猶豫,最後還是走了。再不走,兼職就快要遲到了。
沈朝聽定定地看向那扇門,同時也在看無數個他親眼目睹門被關上的歲月。他希望楊柏真的能說到做到把為他謀取利益的所有傷害到她的東西全都銷毀,他感覺心裏空了一塊,自從他說“我要離開”。
他猛地起身,從抽屜裏找到車鑰匙,下樓開車揚長而去。
車載導航顯示定位頻率最高的地方是維海墓園,因為它大門朝的那條路叫維海路。沈朝聽決定今天為松柏森森的墓地帶點陽氣過去。
昨天才買過鮮花,今天又去買。沈朝聽覺得這路有點熟悉,但說不上來。店員還沒忘記他,沖他笑,打趣地問他今天又去見愛人嗎。他沒說話,自己挑挑揀揀包了一束淡粉色系的他叫不上名字的花。
她喜歡新鮮東西。不然也不會跑到那麽偏遠的地方了。
沈朝聽其實挺後悔自己當初像個啞巴一樣不願意敞開心扉的。不然他就可以裝作天真無知的模樣問她“值得嗎”,最好是在她死之前。
但是他不會那麽做的。所以他只能發不出音節,在血色裏閉上眼睛。
找到停車位,沈朝聽的視線被一旁巨大的摩天輪吸引。他無聲的笑了下,覺得很有趣。原來昨天到的游樂場就在墓地旁邊,但他從來沒注意過。
在保安室那裏登記身份信息,沈朝聽抱着一束看上去很适合表白的鮮花去找那個名字。那個名字……沈朝聽在心裏默默咀嚼,恨不能用舌頭在口腔上方刻出它是怎麽寫的。
宋明莘。
墓碑上她的照片用過美顏,因此背後白熾燈的亮度變成了神為祂的使者降下的聖光。她确實是聖女,不過沈朝聽覺得她比傳說裏的神做得要更好——她像天神一樣把沈朝聽拔蘿蔔式的從爛泥裏拔出來。
騙子。沈朝聽想。神才不會死。聖女也不會。宋明莘就是個普通人,在這個馬上就要全都死光的世界玩膩了,然後沒有任何顧慮地果斷走人。
完全不在乎她爸她媽怎麽想,也不在乎他怎麽想。她就那麽潦草地把一個來到大城市還沒放開的十七歲的少年,一個價值觀早已扭曲還沒掰過來的少年,一個處于建立未來的關鍵階段的少年扔在了并不完全喜歡他的宋父宋母身邊。
想把花狠狠地砸下去,又在即将落地的時候溫柔地樹立在墓碑一側。沈朝聽惡狠狠地想,宋明莘我恨死你了。
你不能死,你死了所有壓力就都到我頭上了,你父母根本就不歡迎我,這個城市也不歡迎我,他們覺得我是要把你紮得遍體鱗傷的刺猬,柔軟的肚子其實是圖窮匕見,那裏面埋着可以讓你立刻死掉的武器。只有你在那裏傻乎乎地覺得我可憐又可惜,想讓我好起來。你怎麽那麽蠢。
可是……沈朝聽跪在碑前,不顧形象地哽咽着,宋明莘,你為什麽要保護我?
我這條命是你給的。你走了之後我随時可以把它扔了。你又不管我。
既然那一次你不願意管我,你就再也別來管我了宋明莘。我馬上就要下去陪你了。
你要記得等我。我會盡快。
“宋明莘……”沈朝聽喃喃道,他一直沒進食,現在起身眼前有些發昏。稍遠的地方傳來孩童的叫喊,也許他們過來時會發現有個人倒在地上。
他聽見自己腦袋正好磕在石碑上的聲音,好消息是他剛剛将花束放在前面,因此觸感還有柔軟的花瓣墊着。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然後是有些陌生的關心:“你醒了,感覺還好嗎?”
鼻腔裏有濃濃的消毒液的氣息。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應該是躺在病床上,而旁邊的人……
沈朝聽睜眼望過去:“叔叔,阿姨。”
他有點遲疑:“……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