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戀愛教程1

戀愛教程1

對于先前的下高速計劃,沈朝聽也沒拒絕,說:“還是要開慢一些,注意安全。”

這是有前車之鑒的,他想。

當初宋……就是在自己心生絕望卻還要拖着別人一起去死的司機的加速下和另一輛車相撞,然後去世的。

沈朝聽很久都沒有走出來,後來還是在楊柏不知情時候的魔鬼訓練下慢慢克服對車後座的恐懼,不再會看到一樣的品牌就應激。

沈朝聽疲憊地阖上雙眸,他對自己這段路程的缺席報以愧疚:“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會兒。你要是困了堅持不下來……叫醒我就好。”

韓暮生滿口應着:“好,聽聽你睡吧。”

沈朝聽沒睡實在。

他眉心緊簇,好像遇到了什麽天大的難以抉擇的事。也可以說是,痛苦的事。

沈迎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間跑着。這不是那個小村莊,他記得。這裏比小村莊要更加清幽雅致,是沈朝聽能了解到的大戶人家的莊園、山頭做派。

沈迎正在被養父母追。他一路是被追趕上來的。

看着遠處精致的屋舍,他難得起了“不然就此放棄,跟他們回去吧”的心思。

無他,那座房子和他的差距太大,而且門口還有保镖守衛,他根本不可能溜進去尋求庇護。

但是……但是……

“我不想回去……”沈迎帶着哭腔的聲音小聲響起,在這寂寥無人的四下都只有他本人才能隐約聽見,“我不想……不想……”

可是為什麽不想,他說不出理由。他就是害怕,他已經習慣并且麻木那種痛苦,他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他就是害怕。

他靈機一動,跑到濕軟的地方,用自己的手開始挖土。

腳步聲碎碎地響起,他挖得指尖開始流血,嘴巴裏還有剛才太緊張犯傻覺得嘴巴也是載具而裝的土。

他把胳膊和臉上都糊滿土,只留下鼻子還能呼吸。沈迎躺進自己挖的坑裏,手心還攥着一把土。要是他們來了,我就把土埋在鼻子前,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他想。

不過來的人不是他們。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一個女人俯身看他,吓他一跳。他連忙閉上眼裝死。

她身邊還有一個比她稍小一點的少女,噘着嘴很不高興。還有一個肉嘟嘟的小男孩,看到他的動靜後把自己嘴裏的棒棒糖嗦出來遞給他。

沈迎只是裝死。她們身上光鮮亮麗的,他不敢也不好意思靠近。

一輛由他養父母駕駛的拖拉機哐當哐當地朝這個方向前進,她們卻不知道為什麽絲毫沒有察覺,像個假人,卻又能彼此交談。

養父母撞上她們,好像撞上了一塊防護罩。他們在車上七竅流血而死。

然後他的鼻子裏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因為面前的、近在咫尺的血肉和骨頭,推走了他堵住鼻子的泥土。

沈朝聽驚醒過來。

韓暮生早已将車停穩,此刻正好奇地探頭看過來,猜測沈朝聽做了什麽夢,也時刻記着把沈朝聽皺起的眉心撫平。

沈朝聽按住他的手:“沒事。

“一個普通的夢,只是過程有些不太招人喜歡。”

韓暮生知道他不會多說,他也不介意沈朝聽有事情瞞着他,只要沈朝聽的每個選擇都能朝他們計劃的好的方向前進就行。可現在明顯會造成影響。他面上不動聲色:“到目的地啦。”

沈朝聽借着夜色下的路燈從車窗看向房子,誇贊:“很漂亮。”

“挑了好久。”韓暮生得意,然後他說,“聽聽睡着前說看到我就會忍不住想親我。現在已經是第二次了,是不是應該給我兩個親親?”

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朝聽,像此刻天上繁星。沈朝聽只能先捂住他的眼睛,輕如羽毛的吻落在臉頰兩側,最後珍而重之的,溫熱的鼻息落在他臉上,鼻尖相觸,嘴唇也得了一個獎賞。

親吻的距離太近,他怕眼中的情緒搖動,被韓暮生發現。只能先委屈韓暮生不要睜眼了。

沈朝聽推門下車:“走了。”

房子外部圍牆有薔薇與淩霄并垂,橙紅色大多疊在粉白之上,假如是夕陽餘晖一照,該是網紅打卡景點之一。

沈朝聽只看不問,乖乖按照先前說的,一切計劃都依韓暮生。

進門的牆上挂有日歷,沈朝聽餘光瞟了眼,這才意識到下周的今天就是韓暮生的生日了。以及就在今天,這一年開始踏入秋日。

拖着行李箱跟在韓暮生後面找到卧室,沈朝聽等他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出去之後才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藥該放在哪……他有些焦慮。

可以肯定的是,韓暮生對這裏有着超出他來時預測的熟門熟路,假設放到某個他覺得可以但韓暮生會碰的地方,那直接就是完蛋了。

他還想看看,能不能依靠他自己的控制和無知者的安撫,給自己一個社會覺得好的結果。

的确無知嗎?

沈朝聽頓了頓,坦然地搖搖頭,不再想。他只拿出一套換洗衣服,剩下的全部又疊回行李箱裏,連着其他需要的生活物品,只要不是每天順手都會用,他全放進去。

行李箱會是一直安全的。

他順手把藥吃了,沿着剛才的路去浴室洗了個澡,回來便躺在床上,順手解鎖手機去看信息。許久沒被打開的社交軟件裏消息一茬一茬,他先點開最陌生的小陳。最近一條還是:

助理陳譽:朝聽哥,你要是最近沒什麽工作,不然我一個月就當沒來打工,重新去找兼職幹,不然對你來說有點太虧了

沈朝聽莞爾,小姑娘心思重,還要多多開導:不用,但你要是想去找兼職那就找吧,工資照發,是我有事不需要你幫忙,不是你有事影響了我需要你幫忙。白白姐那邊我會說的,回去你跟我也不用覺得太緊,我知道你父親現在還在住院,照顧他要耗費你不少精力,你才剛大學畢業,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

沈朝聽:要是遇到困難,和我說也行,這些年我也存了錢,就當是我借你的,慢慢還就是。

已經很晚了,那邊的人似乎睡了,半天沒有回音。沈朝聽于是去看重要的楊柏。

白白姐:腳傷別忘了處理

白白姐:所以你到底幹什麽去了?

白白姐:不回我消息?

白白姐:和你那對象私奔了?

白白姐:你不會人也丢了吧?

白白姐:早知道就不答應你了

白白姐:信你一回。有信號了給我發消息

沈朝聽敲擊鍵盤:我在聽,白白姐。現在在和男朋友旅游。先前沒看手機。腳傷注意了,洗澡的時候就都注意了,傷口愈合得不錯。

楊柏這麽晚也沒睡,噼裏啪啦發來一堆:去哪旅游了?這麽熱的天還要戴口罩帽子出去,難為你願意。別忘了下個月上旬就要跟宣發了,到時候你要是沒來我就親自去抓你。別亂動你那只腳,你男朋友怎麽回事,一點也不注意

沈朝聽:[小貓乖乖.jpg]

沈朝聽:很晚啦,白白姐早點休息~向巧巧問晚安。

白白姐:滾吧你

白白姐:晚安

然後就要排到齊寧。

Qni:下輩子再也不當你兄弟了,跟你掏心窩子跟我玩心眼子

Qni:人?

Qni:楊柏說你丢了,我倒真想你丢,丢了這圈子裏就沒人說我還和一傻逼認識了

Qni:可惜了,禍害遺千年

說到齊寧,他們還是通過有同一個心理醫生認識的。

沈朝聽喜歡到得早,那次齊寧正好口渴,出來去休息室接杯水,扭頭一看自己旗下的搖錢樹。不過後來齊寧好得差不多了,沈朝聽還陷着。而且按照不用被遵守的規矩,他和齊寧是同輩的玩伴,但沈朝聽來得晚又走得早,這關系還是後來才知道的。

哥已不在江湖,江湖上還有哥的傳說。沈朝聽在小輩裏算挨打的擋箭牌,往往都是以這種形式出場“你再打我!你看沈朝聽,就是被打了太多次了所以現在心理有問題!你要是也想我心理有問題,那你打吧,打不死我”。不過他們還惦記着維護沈朝聽那稀碎的自尊心,畢竟是“救命”恩人——只有聽到風聲的會在家裏自己悄悄地說,不會朝外傳。

齊寧是少數,不如說活着的唯一一個能和他聊天時不計較話裏是否有刺人信息的人。“擋箭牌”的身份也是他透露給沈朝聽的消息,還博了美人一笑。

不過美人當時想的是心理有問題啊,那确實,但得再給你們加點料,你們才能長成我這樣。長輩心慈手軟的“家法”,怎麽比得上帶毛刺的木條直接抽上脊背。

但其實也是因為愛吧。沈朝聽有些羨慕地想,大家族裏也有把孩子往死裏打的,那些也沒有愛。其實沈朝聽覺得他們和自己一樣可憐,但是他又看到有人說那些人有錢。有錢和沒錢肯定是不一樣的,這點沈朝聽知道。

可是還能怎麽樣呢?沈朝聽習慣把別人想得比自己可憐。只要比自己可憐,他就覺得自己還是“健康的”,他天然有一種扭曲的觀點。

也許是曾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帶來的成長,也可能天生就是壞種?沈朝聽不願深想後一個可能。

沈朝聽:在。

Qni秒回:終于理我了

Qni:但凡你早點理我,我也不會捅到你爸你媽那裏去

Qni:兄弟一生一起走,不用謝,嘿嘿

齊寧致力于為沈朝聽家庭和諧做出努力,但很少能真的見到成效。

Qni:還有,看你心情不錯?有人味兒了,加油

Qni:晚安!!

沈朝聽沒再回複,跳到宋父沈母各自的聊天頁面。

沈朝聽:阿姨,我沒什麽事,齊寧瞎說的,這兩天在跟朋友去旅行的路上沒怎麽看手機,自駕游。回去之後有時間我會去看你們。

對宋父他只改了稱呼,一樣地發過去。他也不擔心會不會被兩人察覺到敷衍,他其實一點也不在乎。面對這對夫妻,他的愧疚讓他一次次把他們推離自己身邊。不過……

沈朝聽眨眨眼。他總覺得身邊人順他順得有些太奇怪了,總感覺所有事情都在朝着他想發展的方向發展。但是人應該吃很多苦才能更好成長的。就像宋铮承和沈憑依,明明自己是害死他們女兒的兇手,為什麽還要對自己噓寒問暖?如果并不介意,為什麽當初又抛下他一個人?

好像也不是抛下?沈朝聽想了想,但是想不起來。他只記得他們離去的背影,他總是站在原地看別人離開。

韓暮生也許會喜歡這個話題。他想着,把它記下來,打算無聊的時候拿出來和戀人探讨。

随便應付剩下的信息,韓暮生還沒回來。他下床打開房門,剛想好奇地朝外張望,卻被漆黑一片給吓得縮了回來。

沈朝聽有一點怕黑。

沈朝聽退回了房間。

沈朝聽站在房間門口。

沈朝聽退回了房間。

他被自己逗笑了,這場景看起來像一名游戲玩家被卡BUG。他回房間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的燈,在屋內上下亂射。

“聽聽?怎麽出來了。”韓暮生的聲音從不知道黑暗的哪個角落裏響起,“我馬上就上去,困了的話不用等我,你先睡吧。”

沈朝聽沒多問,雖然他很關心所有物的方方面面,但現在他還沒理由定下來:“好。”

然後他就真的退回房間。

但他并沒有選擇醞釀睡意。

藥效起作用了。但是……太久了。

錯過的時間太久了。

韓暮生偷摸跑出去,繼續和韓玉槊視頻聊天。

“姐,你說怎麽才能讓他喜歡我啊?”

他真心實意覺得疑惑,他感覺自己已經盡力用上所知的所有手段了,同時極其照顧沈朝聽的心情。但沈朝聽好像越親近越退縮,他卻沒有一個參照來推測這種退縮會導致什麽樣的結果。

韓玉槊在那頭猛翻白眼:“反正你在這裏做夢是沒辦法讓他喜歡你的人。”

韓暮生病急亂投醫:“這不是有姐姐你在嗎……”

韓玉槊:“你要是不覺得傷他心的話,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就悄摸走,這樣他肯定能感受到你在的好。”

韓暮生抗議:“姐,你這個實在是馊主意,我怎麽可能這樣做。這不是讓他更難受?”

韓玉槊反問:“所以呢?你又想讨巧,又想讓他不受傷地真心喜歡你,世界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你要是真心喜歡他,你就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

韓暮生悻悻:“我也沒指望這麽輕易他就會喜歡我……”

他竹筒倒豆子一樣把這些日子的心裏話就着外地的夜色全說了。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年輕人而已。

“但是這些天來我感覺不到那種,就是我看別人談戀愛的那種感覺。

“他在了解我的喜好,我每天看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在微調。姐你知道嗎?我感覺他每天都在迎合我……一開始是那種溫柔知性的,後來又在我面前表露脆弱,前後間隔甚至沒有半個月。他不是輕信的人,姐你也知道。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在試探我到底會喜歡怎麽樣的他,像仰慕兄長那樣,或者憐惜一個弱者。

“我感覺他不知道怎麽去愛,他覺得讨好我就是愛了。但是怎麽會有愛是長這樣的?雖然我也只看別人談過,但是這不正常我肯定知道。

“我前幾天才知道他從趙常在那兒打聽出了我是從哪檔節目開始喜歡他的。我特意去看了趙常在說的時間和他新變化的時間,一模一樣。

“他以後還得變的,姐。”韓暮生說,“我要是不能早點處理好,他以後還會變的。

“他永遠也意識不到我喜歡的是他,是他本來的樣子……”

韓玉槊打斷他。她難得橫眉,真心實意地嚴肅向韓暮生發問:“可你能保證,你喜歡的是他嗎?”

“這個啊。”韓暮生自己也有些擔憂。他這次動搖的時間短了些,回答得很快。他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他知道沈朝聽最近是有些喜歡他的,但他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樣的喜歡。沈朝聽看上去除了有着幾乎是病态的瘦削,并沒有任何異樣的情況。他能察覺到沈朝聽在扮演他喜歡的形象都是因為沈朝聽意外的沒有注意前後形象差距太大,而不是他自己憑借細節發現。

“對,怕就怕在他還沒給你坦白,人可能先死了。”韓玉槊心裏有了一些猜測,也許這對戀人最終可以取得正果。但她嘴上還是說:“我查到了,五年前知情圈子裏沸沸揚揚的自殺事件,八成和沈朝聽有關。之前之所以沒查到,是齊寧保他,消息還沒上網就全部封口了。”

她就差明說那個人就是沈朝聽了。

韓暮生驀的想起那個聽見沈姓藝人自殺的消息。現在可能确定就是他了。而他總是錯過關于沈朝聽的重要的消息……如今還要因為自己的固執,全部信息都由姐姐調查出來。

他悶悶的不說話:“……”

他說:“要是你那個離開的計劃真的可行,我也許真的會嘗試。”

屋內有窸窸窣窣的動靜,估計是風穿堂吹動了什麽東西。

他繼續道:“但那得是在我确定他确實不會對我敞開之後……可是他脾氣又倔,又能忍,他可能真的在那時候會不需要我。

“姐,我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知道的事情裏,他永遠都落不到好,還要在自己的世界裏故步自封。

“是我在你們的照顧下活得太順遂了嗎?為什麽我有時候完全沒辦法體諒到他……”

韓玉槊嘆了一口氣:“沒辦法的。

“你喜歡他,那就得接受他帶給你的所有幸福和痛苦。

“你想讓他身心都屬于你,就要越過你們思想的鴻溝,完完全全明白他。

“這麽多事情親身經歷下來,你了解他比我清楚。你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現在,”韓玉槊隔着屏幕直視他的眼睛,“你要麽從喜歡變成愛,你去愛他;要麽,回來,回家裏來,斷掉這段關系。”

韓暮生扯了扯嘴角,換了個話題:“你确定散心這方法行的吧?”

韓玉槊知道他現階段自己的思考很重要,也跟着跳過:“當初宋明莘就是這麽開解他的,熟悉的方法肯定比不熟悉的要讓他更容易接受。”

韓暮生小心地碎碎說:“下周我生日你們就不用管了,回來也不用補辦生日,我跟聽聽過就行。”

“知道了。”韓玉槊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

她隔着屏幕看她這個飄蓬不定的弟弟,幽幽嘆了口氣。她不知道為什麽韓暮生這樣相信沈朝聽,明明連陪着沈朝聽走出來的宋明莘都不能打包票,只能從他們這些有可能會和沈朝聽産生關聯的人對他做些收尾工作。但既然他不願意聽,她也不能勉強。

她說:“你不小心讓他看到了他以前的那對養父母,然後又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他的反應怎麽樣?”

“挺正常的。”韓暮生說,“就像是那裏對他來說……只是沒有感情的陌生地方一樣。”

他有些奇怪沈朝聽為什麽一點反應也沒有,演員可以連自己的痛苦也演掉嗎?韓暮生自認憑借自己的演技是做不到的。

韓玉槊也心有疑慮,但她并不是心理醫生,不清楚沈朝聽這個做法意味着什麽。她只能這樣吩咐:“那你繼續和他玩吧。我會和爸爸媽媽說的,不會給你寄禮物過去。”

“好。”

韓玉槊挂斷通話。她看着天邊和韓暮生那邊一樣的星星,難得陷入有些優柔寡斷的情緒。

她确定自己弟弟确實是想要認真對待沈朝聽。這讓她松了一口氣。

但是,沈朝聽那邊。她想,她這個弟弟……真的能得償所願嗎?

她給韓暮生發信息:我要使用你給我的提問權了。

永樂:仔細思考你的态度,在這段旅游時間結束之前發給我。

永樂:我會幫你做出決斷。

韓暮生蹑手蹑腳地經過卧室,發現門縫裏還透着燈,明白這是沈朝聽給他留的,本來想扒着門看看,想了想又抱起衣服沖進浴室。

他自然錯過了卧室裏面發生的。

閃着冷光的刀刃輕易劃過皮膚,滲出來的液體被地上厚厚的紙張及時接住。沈朝聽死死地看着一滴一滴落下的血液,腦海裏閃過韓暮生和韓玉槊的對話。

為什麽要表現出一副看透他了的樣子?為什麽要通過威脅讓他反應出“好”?

韓暮生後來的反應才符合他的想法。不可能有人為了他停留……

徹底走……徹底走……

好崩潰……看不出來……好想死……

為什麽韓暮生之前明明是願意壓抑自己也要留在他身邊的,現在突然就變了?他甚至并沒有完全表露缺陷。所以喜歡是這麽好消耗的嗎?喜歡是這麽輕易就會被磨滅的嗎?就像他面對宋明莘的墓碑一樣……可他不是的,他只是想再看看宋明莘,他只是想逼宋明莘出來……

所以,我和韓暮生是一樣的……

沈朝聽毛骨悚然。

他……絕對……不要……沈朝聽咬着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腦海裏一遍遍催眠自己。

絕對……不要……

……被欺騙。

他沒聽清他們完整的對話,他知道自己應該聽清,但是他不想聽清。他抱着自己給的偏見生活太久了,他也想把偏見給別人。

他沒有辦法保持理智了,公平只能留給清醒後的時刻。他現在,他現在……

只有放縱。

愛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他想。

不能傷害別人。

他為自己的手臂纏好繃帶,小心地把它掩藏在長袖下。他像機器人,一遍遍向自己輸入指令。

他不知道為什麽吃了藥還會那麽痛苦,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沒有了解全部情況的時候對一個人做出判斷。

可韓暮生憑什麽那麽篤定,他以為他了解自己多少,上一個那麽篤定的人已經死了,太過自信會招來禍端。為什麽有人能覺得自己能夠給予幸福。

不要愛我。

你了解我了。所以不要再愛我。

你不了解我。你不該愛我。

痛苦的回憶取代難得的治愈生活,沈朝聽感到遮羞布被什麽東西輕輕扯了一下,從很早之前——可能是韓暮生讓他們跪在他面前的動作——而他一向那麽下賤,即使知道毫無關聯,卻也覺得跪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然後全掉了。

痛苦的,破碎的,絕望的自尊心,全部,全部,頃刻,粉碎。

低入塵埃裏。碾入沙土裏。

變成喪家之犬嘴裏幹癟的、不知道被窮人嗦過多少次的稀爛的、扁平的骨頭,愛不釋手……咔咔入肚。

要先活下去,才能慢慢才能有資格,挑剔。薔薇。床簾。碎花的桌布。跳躍的顏色。桌子下面可以藏人。是……是、是……

然後,遮羞布後面的東西,撲上來蓋住了先前的所有。

他最近的清晰記憶,停在十五歲那一年。

下賤的東西。

主角只有韓暮生那樣的人才能當上吧。沈朝聽,你只能成為襯托主角的那個人,甚至是拖後腿的那一個。

你從小就無法成事。

沈朝聽身軀發着抖,他跟随下意識的動作躺倒在床上,伴着藥效進入夢鄉。

他總是睡不好。

沈迎啞着嗓子,膽怯地開口,即使他已經被胃裏湧上來的東西憋得喉管幾乎要爆炸。

“請問……我可以,去吐嗎?”

宋明莘捏捏他的臉頰,說:

“在這座房子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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