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巢穴 她沒有忘記我們

第21章 巢穴 她沒有忘記我們

迪莉娅看着少女幹淨的眼睛,有些猶豫。

……不是什麽可不可以的問題呀。

女人沉吟片刻,溫柔反問:“你先告訴我,你在那兒住着的時候,身邊的人是不是很怕黑刀?”

少女乖乖點點頭,但很快又特意補充道:“但後來就不怕了,他們很尊敬他。”

果然如此啊,迪莉娅夫人輕輕嘆息一聲。

這個女孩也許真的有把人們整合凝聚起來的能力,但是單靠她自己的話……至少迪莉娅是不太相信的。

她有一片赤誠真心,但這樣單純又漂亮的孩子在那種地方能一直保持初心,除了她自己本身足夠優秀以外,黑刀對她的保護和對外的威懾力也是不容忽略的。

她被保護的很好,可某種意義上來說,可能有些太好了。

“我自然相信你是個很好的姑娘,你可能對他們付出了很多心血,很多努力,甚至現在還因為自己的提前離開會反過來覺得愧疚,但是其實是沒有必要的呀……”

她放緩語速,表情愈發的憂心忡忡:“有些人啊,不會覺得你的付出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他們只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甚至反過來怨恨你的離開,認為這是一種不可饒恕的背叛。”

“我當然也願意相信,那種地方也會有人真心祝福你的,秦情小姐,”她放下了手中的t茶杯,也許是茶盞過熱,迪莉娅的掌溫有些過高的灼燙,她擡手搭上秦情的手背,手指率先感受到了一陣玉石般冷淡的細膩冰涼。

女人的手指蜷了蜷,但很快重新舒展,再次貼上了少女的雙手。

她問:“……可是那種環境下,就算有人願意真心待你,在大多數人都選擇厭惡你的前提下,他們敢表現出來嗎?”

通常來說,是沒有的。

人是具有趨同性的動物,無論內心如何,他們需要讓自己看起來合群,聽話,不突兀,這樣才能正常的從群體中獲取應有的資源,避免被當做異物一樣被排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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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都不需要所有人都做出同樣的選擇,一旦有一小部分人提前展現出憎恨、嫉妒,厭惡一類的情感,那麽群體中的大部分也都會被這種感情侵染,漸漸地被同化,直到最後一起表現出憤憤不平的不滿樣子。

人心是最不能試探和反複檢驗的存在,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她也并非不能理解,為什麽黑刀會把她帶到這裏來。

“秦情小姐,”迪莉娅目光溫柔又愛憐,她注視着面前的少女,溫聲說:“就不要回頭看了吧……結局說不定和你想象地完全不一樣,答案可能會失望,也可能會讓你傷心啊。”

少女垂下眸子,注視着那雙握住自己雙手的女性手掌,肌膚柔嫩潔白,指甲修剪的幹淨又漂亮,還染着一層均勻的淺色指甲油,這雙手是很美的,也是常年養尊處優才能養出來的嬌貴。

她慢慢擡起頭,眼神依然沒有太多變化。

“……您說的這些,我都是有心理準備的。”秦情微笑着回答,“所以沒什麽,什麽答案我都接受,而且我也沒說需要您幫我做些別的呀,只需要幫忙打聽一下就好啦。”

迪莉娅有點憂慮的看着她,沉默許久後,女人只能緩緩嘆了口氣。

“好吧,”她無奈道,“我幫你。”

*

迪莉娅自己自然是沒這個本事的,她也不會因為這一句承諾就往那邊跑,好在有個可以一起商量的對象,曼尼簡單聽完妻子的轉述,沒考慮太久,就很痛快地答應下來了。

那邊的情況壞一點也沒關系,至少對他們來說不能算是壞事情,“倒不如說,那邊的問題越大,對我們日後越有利,不是麽?”

這種小事不需要和狼王額外通知,曼尼上了些心思,花店這邊沒什麽太大動靜,只在暗地裏派人過去迂回打探了一下。

她外形太過出衆,不需要過多描述就能對的上號,好消息是打聽起來确實不難,在那一片地方,幾乎是随便抓到一個都能反應過來問的是誰;壞消息是,這些人的态度很微妙。

稱不上反感憎惡,也沒有多少人是在恨着她的不告而別,抱怨着就這麽把他們扔在這兒再也不聞不問了;

但細細看着,反應也絕對談不上敬畏與羨慕,或是歡喜她的離開,她個人的解脫,羨慕她的好運氣,能夠從這種鬼地方抽身,成功地換個更好的地方生活。

應該說……很複雜的一種感情。

他們的稱呼很小心,也很恭敬,有些人直接稱呼“秦情小姐”,語氣帶着些熟稔的炫耀,但見來人确實是一問三不知,那稱呼便自發自覺地轉換成了“秦醫生”,小心避諱着什麽似的,只和外人說她的本事,她的體貼,她的慷慨,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好心腸。

……模糊且含混地,像是說了很多,最後又好像沒說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分明又是個有意無意的排外狀态。

這幾棟老舊逼仄的居民樓,彼此互相依偎着,挨挨擠擠地不知道住了多少人進去;這麽多年下來,這裏已然形成了一個自我獨立的小社會,前來打聽消息的人摸不到更多的線索,只能模糊的感覺到,他們似乎正分享着一個共同的秘密。

這個秘密是一把堅固的鎖,一條可以無限延展的鏈子,長到可以允許所有共享秘密的人把自己圈進去,內裏又生出新生同類的觸角,在裏面的人靠着這個,獲取到了一種奇妙的自我認同。

來打探消息的人看着那黑黢黢的樓棟口,壓住天空的高層,還有周圍無休無止、幾乎可以吞沒盡所有外來聲音的嘈雜聲,只覺得,這裏不像是想象中的貧民窟,充斥着貧窮與髒污,更像是個什麽……東西,群聚的巢穴。

他無意識打了個寒噤,本來對這任務還抱着幾分輕視心,此時卻罕見生出了幾分退卻的心思。

——人真的是從這種地方出來的?

他感覺到一種違和感強烈的不可思議,這種基于未知與不解的茫然發散開,就慢慢釀成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感。

無法理解。

無法用現有的常識來理解……

本能告訴他,在這種會下意識排外的地方,與其浪費時間和精力去理解他們究竟在想什麽,盡快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可真的準備離開的時候,男人的腳步又有些難捱的遲疑不安。

可是、可是……任務還沒有完成——

他近乎崩潰的想,就這麽囫囵總結一下任務報告,帶着這麽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回去,不知道曼尼先生能不能同意?

就這麽不到三五秒的遲疑,這個面容普通的男人便被身後一道聲音輕輕叫住了。

“這位先生……?”

是女人的聲音。

轉過身看去,是個還算年輕的女人,衣服洗的很幹淨,長久貧苦的生活和精神上的壓力讓她看起來有些血肉枯萎的消瘦,女人的笑容很客氣,也有種顯而易見的警惕,但不知為何,這笑容莫名能讓人松口氣的樣子。

“我看您在這兒很久了,是有什麽事情嗎?”女人開口道,語氣還算客氣,“我的名字是瑪爾達,在這兒好歹也算是個能說得上話的,有什麽事情的話,和我說就行了。”

男人遲疑幾秒,還是放棄了繼續探聽消息的打算,幹脆的直接說道:“我想問問,這裏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叫秦情的年輕姑娘……”

女人依然在微笑。

“有啊。”她回答的很幹脆,“但是她搬走很久了,有什麽事嗎?”

“……哦,嚴格來說,沒什麽的。”對方撓撓腦袋,直接說,“我也算是受人所托吧,她托人去她之前住的地方,說是想看看那裏的人現在過得怎麽樣——”

在旁人看來,這個想法帶着一點殘忍的好心,和近乎傲慢的天真。

哪有人搬到更好的地方以後,還要找人跑回去問之前的鄰居過得怎麽樣的呀……

但瑪爾達聽見這個消息後,卻立刻像是僵住了一樣。

“……是她問的嗎?”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一陣太過輕薄的風,“是……秦情小姐,特意找人來問的嗎?”

男人吓了一跳,倏然生出幾分詭異的怯意,他忍了忍,最後還是老老實實的點頭,回答說:“是……确實是她找人來問的,這範圍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具體住哪兒,所以才在四處打聽啦。”

女人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解釋一樣,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原本冷淡的眼神也随之泛起一陣濃稠的、深沉的、難以名狀的幸福之中。

“……太好了。”

瑪爾達輕輕呢喃道,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笑容,但那笑容看的人心裏隐隐發毛,更像是在僵硬的皮肉上劃開了一個類似上揚的弧度,露出內裏一點跳動的鮮紅血肉。

這人站得很近,能清晰地聽見對方口中溢出的,那飽含無限喜悅的呢喃呓語。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呀……

她怎麽會舍得放下我們呢?

果然——

女人低低的,笑出聲來。

“……她沒有忘記我們,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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