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只有我 或者說,那就這樣吧
第33章 只有我 或者說,那就這樣吧。
黑刀想, 他可能找不到那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
而少女遲疑幾秒後,給出了答案。
“為什麽啊……”少女低着頭,手指抵在唇邊, 不由得陷入沉思,“首先也是因為我能幫得上忙吧?”
“要是純粹只是因為我在這裏無聊就要跟着你的話, 那過去了也就是當個拖油瓶, 這肯定是不行的……”秦情溫聲回答。
為什麽不行——?
心口的血肉撕出裂隙,呼嘯過不可言說的壓抑悲鳴。
他默默的想着,只要你開口, 什麽東西我不會給你?
不要總是這樣理性的思考啊……多任性一些,多自私一些,哪怕是要我的骨頭磨成粉吞下去, 那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但少女對此一無所覺, 她顯然是認真思考過了, 并盡力給出了她所能想到的最客觀理性的正确答案。
“所以我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執行任務,至少也是因為我能幫忙控制你的精神力損傷程度——”
她像是生怕對方t不想答應似的, 又迫不及待地補充說:“而且我之前也試驗過很多次了,哪怕是普通人只能提升一點點精神力強度的情況, 對他們來說也都能避免許多威脅;所以就算你帶隊和普通人一起, 我也是都能幫得上忙, 肯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黑刀沒有立刻回應她, 那雙翠色的眸子此刻看起來太過深沉,濃綠黯淡的沼澤似的,沉沉地要人無聲溺死。
“所以……小姐是覺得,自己去了是能幫得上忙?”
女孩點點頭。
“不僅是因為我麽?”他低聲問道。“——甚至說,哪怕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也沒關系, 畢竟對你來說,只要能給那些陌生人提供幫助也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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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有些不解的眨眨眼,語氣溫順又茫然:“當然啦……這樣有什麽問題嗎?哪裏不合适嗎?”
“……”
黑刀沒有說話。
他默默地伸出手,雙手的掌心貼上秦情細膩的臉頰,他的目光向上,雙手無限虔誠般捧住了少女的腦袋,卻也禁锢了她頭顱轉動的方向,讓那雙金珀一樣的眼睛只能看着自己。
只看着我吧……
他在心裏呢喃低語着。
——為什麽,不能只看着我呢?
她低頭看他,眼神專注溫柔,從未因為他的逾越冒犯之舉生出半點惱怒和抵觸,她的心始終如一,愛意始終真誠,少女便和最初承諾的那般,如同愛這世界般愛他。
……可是,不夠啊。
不久之前才因對方的寬恕與縱容感受到滿溢飽足感的內髒,再一次生出了血肉枯萎般的恐怖饑餓。
黑刀的目光有些奇異的恍惚,他的嘴唇輕輕顫動,好久後才低聲開口,問出了那個本來早在最初就已看清答案、卻在不知何時開始,越來越想要逃避無視的問題:“小姐,如果當時在鬥獸場,你遇到的不是我,或者說你遇到的不只是我……你也會想辦法救他嗎?”
女孩沒有絲毫遲疑,再平靜不過的回答說:“肯定會的呀。”
他的聲音嘶啞,聲音無意識放的更輕:“哪怕那個人不是我……哪怕他可能不會和我一樣,真的願意救你出來?”
秦情眼睫垂下,白皙的面容浮現出了一點淺淺的為難。
“黑刀……”她看起來有些遲疑,也有些溫情的不忍,但還是認真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應該也知道當時的那個環境,如果遇到的那個人早就崩潰到不願意相信任何人,那我想,至少也不能說是他的錯。”
黑刀垂下目光,啞着嗓子反問:“不是他的錯,那能是誰的錯呢?難不成還是小姐的錯嗎?”
聽到這裏,秦情輕輕笑開了。
“人是會需要一點精神支撐,才能讓自己活下去的。”
她回答說。
“如果那個環境之下,會有人看見我時想說:‘你為什麽沒有早些出現,你要是早一些來我就不會是這個樣子,所以都是你的錯’……我想我不會覺得意外。”
——但要是這份恨意能讓他重新找到活下去的理由,那也是未嘗不可的。
所以,可以是我的錯。
女孩子溫溫柔柔的回答說。
她的手指搭在了黑刀的手臂上,又循着他手臂繃緊的肌肉輪廓慢慢向上,順着他喉頸處的脈搏,摸了摸他的眉骨和臉頰。
那裏藏着幾乎要滿溢而出的絕望與不自知的窒息,眼底那片深綠的泥沼反向流入他的靈魂,在令其他人感到窒息之前,險些要把他自己溺死了。
“為什麽忽然問這個問題?”
女孩無比了然的反問道,語氣平靜,沒有半分斥責不滿之意。
是不想我像救你一樣,去救其他人嗎?
黑刀很慢的眨了下眼睛,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并不是預期中絕望的請求或是什麽憤怒的警告,而是一種從未想過的平靜:“可以嗎?”
可以嗎?
他的心和聲音同時問道。
我可以這麽想,這麽問,這麽請求嗎?
不去救別人,只救我。
——不要愛別人,只愛我。
女孩怔愣着,也蹙眉思索着,但那雙漂亮的眼中也随之浮現出一種純然的不解,于是那一瞬間黑刀就明白了她的真心。
她太純粹,太溫柔,而這份溫柔到達極致,便是神愛世人一般高高在上的冷漠。
她的本心如何呢?
願令衆生常得安樂,無諸病苦。
然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他若真的開口提出那個要求,面前的女孩也許會循着她一貫的溫柔底色願意接受他此刻的請求。
但她的本質不會因此發生半點變化。
她還是無法理解,無法真正共情自己此刻的請求究竟是因為什麽。
男人撫摸着她的臉頰,忽然擡起自己的拇指抵在她的唇上,指腹覆着厚繭,粗糙而溫熱,慢慢撫摸過女孩柔軟的嘴唇,像是在揉按一朵脆弱而嬌嫩的花。
少女乖乖的坐在他的面前,眼神清明,沒有絲毫的避讓閃躲之意。
于是他慢慢笑起來,他的指尖與他正無限渴求的真實欲望如此貼近,那朵花裏藏着更加柔軟的豔色花蕊,只需用手指輕輕一撥就能碰到。
但他親自用自己的手擋住了,不去看,不去想,只留下這雙仿佛永遠幹淨清明的眼睛,長久的看着自己。
他想,也許這樣也行。
……或者說,那就這樣吧。
——哪怕你愛我如愛衆生,哪怕你對我的愛不過是神愛世人之前最初踏出的那一步,但你想要真正走出這一步,無論如何都是需要我做你的刀的。
說到底,誰能真正理解你呢?
誰能願意理解你的這種“愛”、又願意永遠地陪下去呢?
黑刀低下頭,呼吸與她交融一處,鼻尖微微相貼。
秦情并未感覺到有什麽異常之處,只覺得壓着自己嘴唇的手指忽然用了些力氣,對方指腹用力摩擦一下,然後便若無其事地松手挪開。
傭兵的手指實在是粗糙,女孩子細嫩的肌膚被嬌慣太久,吃不住這樣的折騰,她下意識伸出一點豔色的舌尖,輕輕舔了舔嘴唇。
“……”黑刀擡起手指,然後慢慢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女孩眼神清亮,毫無半點自覺,黑刀只能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有點涼,我先去關下窗戶。”
嗯……
秦情擡了下眉頭,沒多說什麽,但也很配合的跟着轉移話題,看着窗戶小聲嘀咕起來:“要不要順便裝個窗簾呢……”
“不是要和我一起出任務?”黑刀神色平靜的提起了最初的話題,道:“反正到時候屋子裏都沒人了,不裝窗簾也沒事。”
誰想看,自然也就是随他去看嘛。
……
站在窗戶旁邊的那個男人,只在腰間簡單圍了一條浴巾,那樣松弛懶散、引人厭煩又毫無規矩的樣子,在那個房間裏卻又分明是沒有半點被拘束的。
他似乎是準備來關窗戶,但伸出來的胳膊動作忽然放慢,男人揚起臉,忽然無比精準地看向了某個方向,露出了個冷漠又挑釁的笑容。
***
——剛剛才安靜了一小會的屋內,又一次傳來了東西砸碎的聲音。
曼尼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眼神放空,身邊是幾個戰戰兢兢不知所措的可憐新人,沒辦法,真正靠譜的那些人還在中央塔不能随意調動,阿德拉先生在這邊的時間又有些太長了,曼尼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只能先臨時調一些人過來。
不過現在看起來這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
曼尼做了個緩慢的深呼吸,他先是回頭換上了溫和安撫的表情,讓附近僵站着的幾個年輕後輩盡量離得遠一些,然後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細節,清了清嗓子後,敲了敲面前的這扇大門。
“……進。”
等了片刻後,裏面才傳來了和過往無異的低沉聲線。
曼尼打開門,只留了一人進出的縫隙,并未大開到能讓旁人看到屋內的畫面。
他只是隐隐有些模糊的猜測,而進屋後的滿地狼藉讓他瞬間反應過來果然如此,狼王站在落地窗之前看着那個熟悉的方向,阿德拉的表情看起來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配合滿地碎成齑粉的原木辦公桌和其他殘破的家具,曼尼只能說,上司的心情大概沒有他看起來那樣平靜。
出于一種謹慎考慮,曼尼并沒有立刻開口詢問接下來要做什麽,而是選擇沉默地在原地站定,等着上司的下一個吩咐。
“明天回中央塔。”果然,片刻之後,阿德拉終于收回了視線,語t氣淡淡,難辨喜怒:“這裏的東西都徹底清理掉,不要留下什麽痕跡。”
“是,先生。”
曼尼回複完這句話後,狼王就轉過身,大步離開了這間臨時辦公室,曼尼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又等了一小會後,才出去叫來了那些年輕後輩,囑咐他們如何打掃整理。
他瞥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某個方向,想:
……真的,還是抽空幫秦情小姐弄一套窗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