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紀榮回來的那天是周五,天上下着小雨,他一下飛機就去了醫院,看到爺爺身上插滿了管子,大混蛋哭成了淚人,從小爹不疼媽不愛的,跟爺爺感情最好。
病房裏有很多人,除了親屬就是老爺子曾經的下屬,黑壓壓一片西裝,肅然站在一旁,沒有一個人出聲。
白年生也在,他冷漠地站在紀榮身邊,聽着紀榮悲恸大哭,他淚流了滿臉,在這一刻,他和紀榮的心是一樣的,都希望爺爺能醒過來。
老爺子陷入了深度昏迷,如果醒不來那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小榮啊,”一位老爺爺看不下去,拄着拐杖走過來,應該是家中長輩,他安慰着紀榮:“別哭啦,讓爺爺好好休息一會,你回家睡一覺。”
“三爺爺,”紀榮這樣稱呼他。
白年生身後響起一道聲音,高高在上地發布命令:“你帶紀榮回去。”
是紀雲山,白年生沒回頭,拉了紀榮一把,一下沒拉起來,他不想拉第二下。
“走不走?”他問:“不走我走了。”
五秒之後,紀榮依舊沒有動,白年生擡腳走了。
在醫院走廊上,紀榮追上來,攥住他胳膊,怒不可遏:“我他媽都這樣了,你還要給我甩臉子看?”
白年生說不好這種感覺,因為心裏有顧誠的存在,他接受不了紀榮的任何注視或者是觸碰,他承認,如果他沒有認識顧誠,他一定不會恨紀榮恨到骨子裏,他會破罐子破摔,和紀榮渾渾噩噩這麽走下去。
顧誠讓他看到了活着的希望,而這份希望卻由于另一個人的牽制離他那麽遙遠。
“別碰我,”他抽回胳膊,很厭惡似的,面對一個處于悲痛中的人,他一點情面都不給。
“操!”紀榮踢了牆壁一腳:“你他媽到底要鬧哪出?是不是欠cao!”
他這聲音不小,周圍人看過來,眼神各式各樣,打在白年生臉上。
白年生頭都擡不起來,氣得臉通紅,但他一個字都沒反駁,比這糙十倍的話他都聽過,他早習慣了。
他一語不發低着頭走遠了,紀榮跟在他身後,也是一肚子火。
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白年生想從這回公司,他手裏有幾張票沒開,明天是最後的截止日期,因為老爺子病情不穩定,他兩天沒去公司了,估計要忙到很晚。
他走着去地鐵站,紀榮看見了在他身後喊:“去哪?”
白年生沒回頭:“去公司。”
“我操!”紀榮幾步到邁他面前:“我是不是應該給你頒個獎啊,我是你老板,我現在讓你回去休息,你看看你那大黑眼圈!”
只是一點小事,非要用這種跟人吵架的口氣來說,白年生心煩意亂,他腦子裏想的是顧誠的那張笑臉,內心一度頻臨崩潰。
“我說我要回公司!”他看着紀榮,咬牙切齒地說:“別管我!”
“你別把那工作太當回事行不行,”紀榮瞪着他:“我有少過你錢嗎?如果爺爺走了,我就只有你了,你就不能陪陪我嗎?我現在給永軍打電話,讓他來接我們。”
白年生一下子把他推出去好遠,情緒終于爆發了:“他已經從你那離職了!”
紀榮被推的懵了一下,然後大吼:“離職我都沒同意,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全中國有比他工資高的司機嗎?混蛋玩意!”
白年生的胸口劇烈起伏,臉上說不清是汗多還是淚多,他感覺他再不走,他會被氣出病來的。
他到底還是去公司了,紀榮的話在他這裏沒用,他情緒明顯的低落,眼睛很紅,同事也都不敢開口問,到了下班時間一個個陸續走了,很快,辦公室就只剩白年生一個人。
忙到八點半,他才有空看手機,他現在特別特別想和顧誠說說話,盯着和顧誠的聊天頁面,一看就是好幾分鐘。
一不小心,語音通話撥了過去,鈴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響起來,他立馬挂斷。
他知道顧誠一定會給他回過來的,果然,連一分鐘都不到,電話就來了。
他不敢接,他怕聽到顧誠的聲音會忍不住哭出來,他的心就像破了一個大窟窿,往裏灌着呼嘯着的北風。
電話長時間無人接聽自動挂斷,隔了幾分鐘,顧誠再一次打來,他接了。
“幹嘛呢?”顧誠在那頭問,說話帶着笑音。
“加班啊,”白年生趴在桌子上,像個委屈的孩子,對着手機說:“事情好多,我好累啊顧誠。”
最後一個“誠”字的尾音被白年生拉長了,像是無意識的撒嬌,顧誠一點都受不了白年生跟他這麽說話:“你這什麽破公司啊,你把地址發我,我現在過去。”
白年生一聽坐直了,人也随之清醒了:“不用來,我……我說着玩的,一點都不累。”
顧誠信他就有鬼了:“你聽聽你那聲,都快哭了,領導是不是給你安排了很多活?然後你幹不完也不說,別人都下班了吧。”
白年生按着簽字筆,小聲嘀咕:“不是,也沒多少了。”
顧誠想兇他,但又不忍心:“我剛從學校回來,衣服還沒換,我直接開車過去,你晚上吃飯沒?”
“我……”白年生還是說:“別來,天都黑了,我一會下班回家。”
“行了,別廢話了,”顧誠那邊砰一聲關上門,他今天看不見白年生沒辦法放心:“我去地下開車,外面熱,我到了給你發消息你再出來。”
挂了電話,白年生癱在椅子上呆了十幾秒,他把位置給顧誠發了過去,又發句注意安全,然後站起來去衛生間洗臉。
顧誠到的時候白年生還沒下來,說再等個十分鐘,他還有兩個資金計劃沒有提。
車停在了馬路對面,顧誠下來抽煙,他擡頭望着大樓樓頂發着光的四個大字——創藝傳媒。
幾年前紀雲山為了讓這家不甚成熟的公司上市,跟在證券部門工作的老爸産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過節,雖然創藝在那一年成功上市了,但後來賠了傷筋動骨的一筆。
這些事顧誠并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這是紀家的地盤,白年生卻在這裏工作。
“顧誠,”白年生笑着向顧誠走來,夜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顯得他說話都溫溫柔柔:“等急了吧。”
這不是顧誠第一次覺得白年生很漂亮,在好多個不經意的瞬間,他總能一眼發現白年生的美。
顧誠掐了煙,幫白年生拎着帆布包,又替他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像個無微不至的男朋友:“你看我像着急的樣嗎?”
白年生一只腳剛上去,想了想又放了下來,他轉身面向顧誠,顧誠手撐着車門,一個把他圈起來的姿勢。
于是在這個充滿安全感的圓圈裏,白年生擡起手摸上顧誠的頭發。
趁着顧誠愣怔之際,他捏下一片樹葉給顧誠看,然後仰着臉看頭頂的大樹,風大的時候,樹葉撲簌簌往下掉。
“顧誠,”白年生感嘆:“秋天了,時間過得好快啊。”
顧誠嗯了一聲,卻沒有擡頭看一眼,他眼前是白年生幹淨精致的下巴,他突然很想一口咬上去。
但他只是咽了口唾沫,強壓下心中的欲望:“別看了,給你打包的豬腳飯都涼了。”
“啊……你還給我帶飯了?”
“昂,”顧誠繞過車頭到駕駛座:“開心也來了,在後排呢。”
“啊!”白年生立馬鑽進車裏,扒着座椅往後看,開心正在呼呼大睡。
白年生抱怨:“你把開心帶來幹嘛,都這個點了不讓它在家裏好好睡覺。”
顧誠打開打包盒的蓋子,把一碗香噴噴的豬腳飯遞到白年生面前:“我原本車都打着火了,但一想還是上樓把開心帶下來,我知道你這人,看見開心肯定比看見我高興。”
“誰說的,”白年生聞着味餓了,嘴裏塞了一大口,滿足了,嘴也甜了,顧誠治愈了他一天的疲憊,他脫口而出:“看見你我最高興了。”
顧誠露出一個半信半疑的笑容,其實心裏美得要死:“我咋那麽不信呢。”
他和白年生都扭着身子往後排看,他問:“哎,你聽見開心的呼嚕聲沒?”
“我耳朵又不聾,”白年生笑着說:“跟打雷一樣。”
顧誠擰開瓶水給他:“喝點水,別噎着。”
随後他發動車子:“送你回家。”
白年生喝口水,嗯了一聲,又吃了一大口飯,說:“謝謝顧少爺給我當司機。”
顧誠一只胳膊肘搭着窗沿,單手掌着方向盤,也真擔得起少爺那倆字:“也就是你,別人我理都不帶理的。”
白年生就一直笑,吃飽喝足之後,他懶洋洋癱在座椅上,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車窗都降下來了,風吹的他眼睛睜不開。
這一路紅燈有點多,顧誠安安靜靜開車也沒再說話,他以為白年生睡着了。
白年生是一直清醒着的,他心裏有種撕裂般的痛,他迷茫着,不知道有着怎樣的明天。
在顧誠身邊的每一秒他都快樂,但他知道快樂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現在的快樂在未來某一天會化為無盡的悔恨,折磨着他的一生。
“顧誠,”白年生突然出聲,他沒有動,沒有轉頭,依舊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勢。
顧誠偏頭看了他一眼,風大,他不确定白年生是否在叫他,他只能看到白年生三分之一的側臉,所以他看不到白年生叫過他名字之後流下的兩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