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夜

第三十章 雨夜

窗外朗朗星空,姬煜翔仰望星河,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洗手間水聲潺動,白皓月正卸去脂粉,從天堂返回人間。

姬煜翔覺得自己胸口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上氣來,伸手揉揉也沒有好轉。他輕咳一聲,用餘光觀察着門縫裏的人影。

說不羨慕是假的……

白皓瑾常說,她家境優渥,身高樣貌拔群,已經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幸運。所以她沒資格指天不公,更不能責怪命運。

姬煜翔沙啞地呼了口氣,走到陽臺,摸了摸九重葛的枝幹。

白皓月從洗手間出來,劉海發梢上還挂着水珠,他轉身看了姬煜翔一眼,“怎麽還不收拾?”

姬煜翔回以一笑:“我有點兒困了,就不去了。”

透過陽臺與客廳間的玻璃門,姬煜翔看到白皓月微微偏頭,一滴水從他的額角滑落:“不舒服嗎,要不我也……”

“沒事兒。”姬煜翔打斷了他,指了指桌子上的紙巾:“你自己去吧,玩的開心點兒。”

白皓月沉默地凝視着他,抽出一張紙巾,穿過半掩的玻璃門,貼住他的臉頰,為他擦了擦下巴,“粘到染料了。”

晚風吹人醒,萬事藏于心。

如同這些年受到的教育一般。

姬煜翔說不出苦,說不出不公平。

他什麽也說不出,他說,他知道了。

白皓月低聲“嗯”了一句,頓了頓,又說:“會盡快回來的。”

姬煜翔點點頭,将白皓月手裏的紙巾丢進垃圾桶,目送他換上外套,拉開房門。

通常,難以啓齒的情感會被僞裝成親情或者友情。區別在于,姬煜翔不用僞裝,他本身就有這個權利。

“白皓月!”他快步跑回卧室,拿出一條羊絨圍巾,親手為白皓月圍好。

等對方換上鞋子,在門口與他作別。

姬煜翔的臉逆光在陰影裏,看了會兒緊閉的門,又轉過頭去。

與僞裝的親情不同,他沒法推翻。

他陷在沙發裏,怔忪地盯着腕表中的秒針無聲無息地轉動。

一、二、三……

姬煜翔一秒一秒的數。每數六十就記一個數。

漫長的時間流過,直到他記到十時,姬煜翔打開了微信。

【到了嗎?】

那邊很快回複了。

【到了。】

姬煜翔的手按在鍵盤上,反反複複斟酌着用詞,最後一個字也沒發。

他躺在沙發上發呆,想他和白皓月的這幾年。

意識回籠時,天已經黑了。

姬煜翔摸索着開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微波爐發出嗡嗡地噪音,他正對着冰箱,用手指描摹白皓月便簽上的留言:

【飯在冰箱裏,記得按時吃。】

臨摹到最後,姬煜翔停頓了很久。

微波爐的提示音起,他取出牛奶一口一口抿完,又慢吞吞把杯子洗了。

然後他翻了翻舊衣服,一股腦丢進洗衣機裏,擦了擦餐桌。

環顧客廳,所有家具整齊有序,一塵不染,再也沒有揮霍時間的理由了。

他回到冰箱前,指甲摳着掌心,悵然描上了句號……

聽到開門聲已經是深夜,姬煜翔忘記是何時睡着的,從沙發上爬起來,揉了揉睡眼。

那個醉醺醺的人怔怔在門口,白襯衫松垮地覆在身上,袖子挽起一截,不關門也不進來。

姬煜翔上前扶住他,那人就像沒有骨頭似的軟在他懷裏。

姬煜翔眉頭緊鎖:“怎麽喝成這樣?”

白皓月笑眯眯地瞄着他不說話,反倒讓他更生氣:“聶丞楓怎麽敢讓你喝這麽多?他不怕……”

“不能不喝。”白皓月食指抵住姬煜翔的唇,含糊地說,随即仰面倒下。

姬煜翔怒火中燒,他趕緊幫白皓月煮解酒茶,摟着人進浴室。

熱燙的水珠飛濺出來,姬煜翔看着白皓月因醉酒染上薄紅的臉蛋兒,憤懑又心疼。

“什麽叫不能不喝?”

難道就這麽高興嗎?

他用花灑澆在白皓月頭頂,褪去沾着酒漬的襯衣,捧着水給白皓月漱口。

“你自己身體自己不清楚嗎?!幹嘛要喝這麽多?!”

白皓月的唇緊緊抿着,看似清醒,眼睛裏卻迷蒙渾濁:“我必須得喝……不能……讓你喝。”

“你說什麽?”

姬煜翔雙目充血,他不敢想白皓月竟然會為聶丞楓擋酒,更無法接受他将自己錯認成別人。他嘴唇顫抖,聲音無助又悲涼:“你喜歡他,他就讓你醉成這樣?!”

白皓月沒回答,眼睛被水氣熏得發紅。他伸展雙臂勾住姬煜翔的脖頸,将人拖入水霧中,居高臨下地,用醉意浸泡的眸子打量他。

姬煜翔甚至能嗅到對方唇齒間濃醇的香槟味。

白皓月的雙眸眯得狹長,揉着一把光,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幾秒,陡地,勾起唇角在姬煜翔臉上吐了一口氣。

姬煜翔膛目欲裂,嫉妒和欲望如惡鬼撕裂五髒,他極力控制着滿腔盛怒,呼吸越來越沉。直到白皓月在他鼻尖落下輕輕一吻,他終于深惡痛絕道:“你他媽看清我是誰!”

白皓月撐着身子擡起頭來,臉紅耳熱,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在姬煜翔臉上游走,輕慢而水潤。他在姬煜翔嘴唇上啄了一口,鼻尖碰着鼻尖,彎唇喚道:“小翔。”

剎那間煙火星河,花灑中頃落的是那個瓢潑的雨夜。他們的校服從初中變為高中,眼中彼此恰如當年。

隐藏在憤怒下的欲望破籠而出,姬煜翔咬住了白皓月的薄唇。

消瘦的胸膛緊貼着半褪的濕衫,白皓月環着姬煜翔的脖頸,浴室裏偶爾響起一點水聲,其餘只有無盡的呼吸與肌膚摩擦的聲音。

姬煜翔緊摟着白皓月的腰吻他,生怕一松開就抓不住。

懷裏的人細弱蒼白,嘴角卻始終挂着笑。

姬煜翔親他的臉,又親額頭。灼灼熱氣貼着他的嘴唇,姬煜翔察覺不對,伸手一探,白皓月燙得厲害。

新年夜,姬煜翔的手機被祝福短信塞滿,白皓瑾一連打了五六通電話,姬煜翔來不及回複,慌亂中撥出鄭宸的號碼。

鄭宸聽到情況大驚失色,命令姬煜翔解開白皓月的褲子,用手指按壓白皓月的右眼。

姬煜翔緊張地全身發抖,按照指示測白皓月的脈搏,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白皓月心跳的極快,臉頰滾燙,四肢卻冰涼。眉頭皺的很緊,唇齒間低聲嗚咽着。

萬幸鄭宸及時趕到,他按住白皓月的左眼,說:“陣發性室上速,可能會猝死,誰讓他喝酒的!”說話間,鄭宸的眉頭越皺越緊:“快去拿普萘洛爾!”

姬煜翔急忙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藥盒,顫抖着喂給白皓月,剛服下不久,白皓月徹底陷入了昏迷。

“快送醫院!”

姬煜翔雙腿一軟,慌不擇路地抱着白皓月往外跑。

新年夜燈火輝煌,白皓月躺在姬煜翔的懷裏,不停冒冷汗。

鄭宸将油門踩到底,姬煜翔卻還是不斷吼着:“開快點兒!再快點兒!”他攥緊白皓月的手,發現是自己的手在抖,緊張得快要哭出來了。

白皓月被徑直推進icu,姬煜翔在病房外不停地喝水,一雙手支着額頭,極力克制着內心的焦躁和惶恐。

他無比後悔今晚沒有跟去,更後悔錯信了聶丞楓。

手機不停聒噪,姬煜翔給母親回了通電話,暫時隐瞞了白皓月的病情,然後直接關機。

淩晨兩點,鄭宸買了兩份宵夜,姬煜翔道了聲謝,放在一邊。他小聲問:“脫離危險了嗎?”

“心率穩下來了,但還燒着,恐怕要留院觀察一天。”醫生嘆了口氣:“你怎麽會讓他去喝酒呢?”

姬煜翔垂着頭,用手捂住眼眶,咬牙哽咽道:“對不起,但是能不能別告訴我媽,我怕她……”

“放心吧。”鄭宸放緩語氣,不忍責怪一個孩子:“其實這事也不能都怪你,你也不能随時在他身邊。”

姬煜翔頹然地搖頭,脊骨壓得很低,“怪我。”

醫生長嘆一聲,拍拍姬煜翔的背:“進去看看他吧。”

看護室頂燈的光是冷色調的,姬煜翔推開門,一眼便看到被子裏虛弱的面龐。

白皓月因為發熱,白皮膚上終于泛出了少許血色,輕微浮着病态的臉卻顯得特別幹淨柔軟。姬煜翔俯身摸了摸他滾燙的臉,鼻尖殘留久違的薄荷白茶味……

經過整整一夜的觀察,他終于醒了過來,擡着眼皮,幹啞的嗓子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回家。

姬煜翔勸說他留院觀察,白皓月同意,卻堅持不讓姬煜翔留下。

姬煜翔拗不過他,答應晚上再來接他。

但回到了家,他又什麽都不想做,在家中從正午坐到日西,又從日西坐到日落。

他盯着表,打車到醫院,白皓月早已站在門口,安靜等候。

姬煜翔快跑了幾步,脫下羽絨服裹住他,大手覆在白皓月的額頭測溫度。

“不怕冷啊!”

白皓月吸了吸鼻子:“抱歉,又讓你往醫院跑。”

姬煜翔兇道:“趕緊到車上去,冷不冷啊!”

白皓月被姬煜翔攆上車,到家後,又被姬煜翔半摟着送上床。被子被掖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顆小腦袋。

“你先休息,我去給你拿藥。”

“你知道我吃什麽藥嗎?”

姬煜翔輕笑道:“瞧好了吧。”

不到五分鐘,姬煜翔折返回來,手裏拿着四五種藥,按照劑量和順序一一為白皓月服下。

白皓月服藥後很快睡去,姬煜翔守在床邊,時刻替他溫着水。

白皓月的書包從昨晚就震個不停,姬煜翔怕打擾他休息,從前兜裏掏出來,微信電話亮了十幾通,都是聶丞楓。

他怒意攀升,憤而關機。

淩晨時分,姬煜翔被白皓月的咳嗽聲吵醒,白皓月的臉仍是紅,病态中多幾分倦懶,耷着雙目,兩扇睫毛忽閃得很輕。他的手藏在袖子裏,偷偷抓了一下被子。

姬煜翔察覺到:“怎麽了?冷嗎?”

“胃有點不舒服。”他輕聲說。

“看你以後還喝不喝酒了。”姬煜翔扶他起身,在白皓月腰間墊了兩個枕頭,遞上一直溫着的水:“先把這個喝了,我去給你盛粥。”

白皓月淺啜一口,溫度剛好,他從被子裏探出胳膊,十指從袖口中露出一點,捧住杯壁,他難受的皺了皺鼻子,關節因發燒微微泛紅,端着水杯一口一口抿着喝。

白皓月很喜歡喝粥,尤其是馬蹄粥。姬煜翔叫張姨買了食材送來,本來想等白皓月回家喝,然而白皓月睡得太快,便一直溫着。

白皓月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舌尖被燙得一麻,他皺起眉。姬煜翔扶着碗沿:“燙是吧?你先吃藥,我給你吹吹。”

白皓月搖頭:“不用這麽麻煩。”

姬煜翔單手托着碗,舀一勺放在唇邊輕輕地吹,嘴上還不依不饒:“以後別喝酒了,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上心,以後怎麽辦。”

白皓月垂眸道:“知道了。”

姬煜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小心翼翼将粥送到白皓月嘴邊,看對方吃下,這才放心。

喝完粥、吃完藥、重新測過體溫,白皓月總算脫離危險。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午夜的平京燈火闌珊。

姬煜翔糾結了半晌,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般,讪讪道:“昨晚的事,你記得多少?”

白皓月語氣平緩:“記得你和我說讓我看清你是誰。”他轉頭看向姬煜翔:“我看的很清楚。”

姬煜翔從臉紅到脖子,“別說了!我……是我趁人之危!”

白皓月沉聲道:“是我趁人之危。”他的眼尾垂得很低:“你要是害怕我,可以搬走。要是嫌麻煩,等我病好了,我搬走。”

姬煜翔急忙按住白皓月的肩膀:“你瞎說什麽?別總曲解我的意思!”

無論心裏下定了多大的決心,付諸于行動時還是會緊張。

姬煜翔悄悄将手伸進被子,牽住白皓月的指頭,有些羞赧道:“我的意思是……你這麽不會照顧自己的話……我來吧。”

“雖然你比我大,但是我比你高啊,身體也比你好,肯定能照顧好你。”

“聶丞楓會的……我也能學會……”

姬煜翔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燙。白皓月專注的眼神讓他呼吸困難,想抽回手,卻被握緊了。

“你說清楚點,什麽叫照顧?”

姬煜翔耳根發燙,他終究說不出喜歡舅舅這句話:“……就字面意思呗……”說完摳了摳白皓月的指腹,讨好地問:“可以嗎?”

白皓月的睫毛簌簌煽動,有些失落卻又難以拒絕。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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