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柯準坐在那裏,頗顯拘謹。
林錦在外人面前向來表現得清高而疏淡,這麽些年來他沒什麽朋友,都被第一印象給吓跑了。
其實,和他熟稔之後,他依然是那個性子。
他是一個不怎麽用真心的人,但一旦用了真心就非常致命。
柯準不一樣,笑起來右邊嘴角有一個很小的酒窩,盛着蜜般,眼裏星星閃閃。林錦不經意的打量他,心想葉子元最近又換了一款。
“林先生,”柯準搓了搓手,很腼腆的笑着,“你可以幫幫我麽?”
一上來就直接挑明,林錦頗有幾分驚詫。他将咖啡杯往前推了推,意味深長:“你找到我,是因為我和葉子元關系很好?”
柯準一愣:“是。”
“那你沒有聽別人說過我們倆的具體關系麽?”林錦往後一靠,一只手虛搭在桌面上,輕點了兩下,似笑非笑的,“那天晚上你也在吧?”
“……”柯準臉色輕輕變了變,“我不懂您是什麽意思。”
林錦垂下眼睑,遮擋住眼中萬千思緒。
頓了片刻之後,他才将咖啡杯往前推了推,淡淡道:“你如果是想讓我幫你追葉子元的話,奉勸你早日放棄這個想法。如果你只是單純想要見他一面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幫你聯系。”
柯準明顯不信任的看着他:“林先生?”
“我不知道你來找我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打探虛實亦或其他,都與我無關,”林錦擡起頭,靜靜的看着他,“除了能夠聯系上他,我并不比你了解葉子元更多。”
柯準沒再說話,神色莫測的坐在那裏,似是在思忖。
林錦心中做好打算,拿出手機給葉子元打電話,第一遍被對方挂斷了,第二遍時冰冷的女音說他被拖入了黑名單。
林錦直接打他工作上的電話號碼。
葉子元很不耐煩的接起來:“有病啊你?不是要絕交?”
林錦道:“我在柯東路的林氏咖啡屋等你。”
“……什麽?”
“柯東路的林氏咖啡屋,”林錦又重複一遍,“有事找你。”
葉子元吸了口氣,似乎很想發怒,低聲嘟囔着罵了句什麽,才挂斷電話,在挂斷之前他很不耐煩的說:“知道了。”
說句實話,林錦不知道葉子元會不會來,想來應該會吧?林錦于葉子元唯一區別于那些小情兒的,大抵就是他是哥們的身份。
雖然是個偶爾會約一下的哥們。
柯準顯然沒想到林錦真的會直接聯系葉子元,臉色幾變,最後竟要臨陣脫逃一般,他起身想尿遁,被林錦一把抓住了手腕:“不是想見他?”
柯準側着,低頭與林錦四目相對,突然背後一寒。
林錦的眼神太黑了,黑得幽深,像是一汪見不了底的深潭,被這樣的一雙眼看着,就好像整個人都被他看透了一般,無處遁形。
“我……尿急。”
林錦很輕的笑了笑,道:“是麽?正好我也尿急。”
他說着,站起身,率先往衛生間的方向走,走了沒幾步,回頭看着柯準:“怎麽不過來?”
柯準的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
頓了頓,他又重新坐了回去,有些語無倫次:“站起來突然就沒感覺了。”
林錦也不拆穿他,而是重新坐了回去。
林錦不是個話多的人,柯準心裏擔心着葉子元當真會來,也不敢開口說話,兩人這麽沉默的對峙着,空氣中凝固着莫名的氣氛。
過了十來分鐘,林錦低頭看了看手表,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開了口:“很想走吧?想走就走,不用給我留面子。”
柯準吸了口氣,遲疑道:“林先生,我……”
十幾分鐘的時間,讓他如坐針氈,似乎已經足夠,林錦并沒打算真讓這兩人見到,他又不傻。
只是想給柯準一個教訓。
得到林錦眼神的示意,柯準如蒙大赦,将自己的錢包掏出來,抽了幾張紅票子:“林先生,我請。”說着轉身落荒而逃。
林錦悠閑的看着他慌張的背影,心裏升起一股快意。
柯準推開咖啡館的門,許是步伐太快,猛地撞上一個堅實的肩膀,他下意識的道謝:“抱歉……”擡頭,卻接觸到一張熟悉的臉。
能這麽巧的遇上葉子元,林錦也沒想到。
他計劃好了時間,每周六的晚上,葉子元都會回市三環的那棟公寓,一整晚待在那裏,從那裏過來需要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林錦吓柯準一頓。
等葉子元過來了,他再打發他走就好。
但林錦沒想到,葉子元來得這麽快,才二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那邊柯準臉色微變,下意識的看了看林錦,縮了縮肩膀:“葉哥。”
葉子元看着他,很是迷茫的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般的開口:“啊,是你——”頓了頓,開始很努力的回想着,“柯……小柯,是吧?”
“是我。”柯準很想落荒而逃,臉上的表情五味陳雜,精彩萬分。
葉子元很自然的勾着他的脖子,道:“這麽巧?”
林錦一口将咖啡喝完,擡起手揚了揚,葉子元很快看到他,擡起腳步往林錦的方向走去,順口道:“以後有機會再約啊。”
柯準尬笑了兩聲。
葉子元在座位上坐下,視線碰到這一方已經放涼的咖啡杯,那是剛剛柯準喝完的,杯子還沒撤下,他幾不可察的皺眉:“你和別人約了?”
林錦淡淡的看着他:“你不是見到了麽?——他沒順便請你吃個飯什麽的?”
葉子元多聰明的人,一下就把這事兒的來龍去脈琢磨透了,一聽林錦這話心裏便開始不是滋味,他黑了臉,沒說話。
林錦道:“既然你們見到面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先走了?”
林錦站起身的瞬間,葉子元伸出手将桌子上的咖啡杯掃到了地上。
杯子碎裂的聲音誇張的在安靜的店內響起,不遠處老板娘支出個腦袋來看發生了什麽。
林錦揚了揚手,神情平靜,又抽出來幾張錢示意自己會賠,這才往門口的方向走。
“操,”葉子元站起身拽住林錦的領子,“合着你他媽是來給老子湊床伴才打電話的?虧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林錦問他。
“沒什麽。”葉子元松了手,想要勉強自己将怒氣壓下去,但壓了半天還是沒壓住,狠踹了一腳桌子,“滾吧。”
那桌子被他踹得直晃悠。
林錦這個犯賤的反而起了幾分興趣:“什麽啊?”
“關你屁事?!”葉子元很煩躁的皺着眉,“你不是打算再也不跟老子聯系了嗎?腆着臉在這裏追問個什麽?”
林錦“哦”了一聲,轉身要走,葉子元低咒一聲,又喊道:“喂,林錦。”
“嗯?”林錦轉過頭來。
“給你。”
他從兜裏掏出來一個小禮盒,直往林錦的臉上扔,林錦伸出手忙接住。
“絕交禮物。”葉子元說,“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林錦攥着禮盒,本來硬起來的心突然又軟下來,他捏着禮盒的指尖泛白,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問道:“你還記得啊?”嗓音沉得像是壓着些什麽。
“記得什麽?”葉子元說,“我應該記得?”
林錦瞪他一眼,說:“走吧。”
他故伎重演,他故态重萌。
他還是沒逃掉葉子元這一招,當他下定決心要離這個人渣遠一些的時候,人渣就跳了出來,給他吃了顆糖。
今天是林錦的生日,他二十八歲了。
葉子元比他小三個多月,有時候的确幼稚得可怕,但這人每一年的生日禮物從不缺席,他收過他各種各樣的禮物。
手表,袖扣,領帶。
林錦最喜歡的那塊葉子元送的手表在二十二歲那年停止走動,被狠狠的摔在地面,表盤破碎,連表針都被摔得擁擠在一團,徹底沒了聲息。
二十二歲是林錦過得無比糟糕的一年,但好歹是過去了。
屋子裏點了三根蠟燭,看上去有點像是在吃燭光晚餐,葉子元坐在桌邊拍視頻,将林錦那張略顯疲憊的臉照進鏡頭之中。
他說:“林錦,許個願。”
林錦說:“希望能夠心想事成吧。”他說完吹滅了蠟燭。
“你有什麽心想的?”葉子元問道,“告訴我,能完成的爺都給你完成了,這世上還有我做不到的?”
一片黢黑的空間之中,只隐約有城市燈光映照在窗臺上,透出薄弱的光。
林錦黝黑的瞳孔,認真的看着葉子元,他不說話,但任是誰都知道什麽才是他的心願。
葉子元最後笑了笑,避開他的視線:“不說算了,你樂意自己去完成就自己去完成呗。”
然後開了燈,開始切蛋糕,兩個人的生日過得很是平靜,但這才是林錦最喜歡的時候。
他不喜歡跟葉子元的狐朋狗友打交道,狐朋狗友卻總是喜歡接觸他,看他出醜,或者是看他被葉子元玩笑似的折騰。
真夠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