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12年的盛夏,蟬鳴聲都抵抗不住的熾熱烘烤着大地,滾燙的水泥地僅僅是踩在地面上都像是拿着腿在火上烘烤一般,空調顯得無濟于事。
出了一聲汗的林錦盯着不遠處那不斷在響着的手機屏幕,上面赫然顯示着葉子元給季橙的親昵稱呼——“寶貝兒”。
響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一般,林錦打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卻是剛剛挂斷的通話記錄,通話時間半個多小時,通話對象——同樣是季橙。
只是眼下已經挂斷了。
床上躺着的葉子元渾身赤裸,大喇喇的躺在床上,落了一地的衣衫混亂不堪,屋子裏除了有腥膻的氣息,還有若有若無的酒味,葉子元醉到現在都沒能清醒過來。
這幾個月,在林錦或多或少的暗示之下,季橙同葉子元的關系已經僵硬到一種随時都會崩斷的程度。
而剛剛的那通電話,無疑是壓死季橙的最後一根稻草。
整整三十分鐘的通話,幾乎都是壓抑的喘息聲和按捺不住的淺淺低吟,一場情事伴随着另一頭的壓抑,反而格外令林錦盡興。
電話最後是被季橙掐斷的,林錦只當是自己不小心摁錯了,才撥給了他。
事情不出預料,之後,季橙開始瘋狂的給葉子元打電話,這人躺在床上混沌不知,睡得不省人事。
林錦以為對方會直直把手機打得沒電,卻不料短暫又進來幾個後,那邊突然就沒了動靜。
林錦又等了會兒,季橙的電話到底沒再進來,他用葉子元的手機解了鎖,點開通話記錄,再将季橙的所有消息一一删除,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
一切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湧。
直到黃昏時刻,葉子元混沌醒來,睜眼已是另一番天地,林錦替他煎了兩個蛋,暫且填肚子。
葉子元問道:“什麽時候了?”
此後的事情便如走馬觀花,季橙匆忙出國,出國之前也曾給葉子元打過一通電話,更是鬧得不歡而散,林錦按捺不動,卻在季橙出國之後,理所應當的霸占了葉子元身邊的位置,幾年過去,仍是鬧了個空——說到底,就是個炮友,比不得季橙。
他這輩子,唯一妒恨的人,無非季橙一個。
妒他成了葉子元唯一上心的人,恨他走了那麽多年,葉子元都不肯放下。
“我哪有接過你的電話?”葉子元眉角直抽,“我醉酒醒來,通話記錄一片空白!根本什麽都沒有。”
季橙冷冷的笑:“你怎麽不問問你的阿錦呢?你倆背着我蠅營狗茍,暗渡陳倉,到頭來反倒成了我的不是,我同林翊不顧臉面,私奔出國了是嗎?你當初從未多問過我一句,問我為何出國!直到接到我的消息才打來電話,我是盼你來陪我的,結果你呢,到頭來,我還是盼了個空!”
葉子元嘴唇翕動,沒說話,但看向林錦的神色已然不對。
更遑論是眼下的林錦。
他已經開始怕了起來,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生硬的站在那裏,渾身僵硬宛如石刻,動彈不得。
季橙的真相仍在繼續:“葉子元,我那天有一場比賽,我若是贏了那場比賽,殊榮拿下,能有更好的未來,可我為着你,我放棄了它不說,我開車來尋你反倒太過心急自己出了車禍!若不是我命大,還能站在這裏跟你聊天麽?!”
“可是我再也跳不了舞了!”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說到這裏,到底是因為過度激動,扯開的嗓子沙啞起來,眼眶發紅:“我再也跳不了舞了!我從四歲開始,日日練習,夜夜不休,我斬獲各項大獎,是最有前途的芭蕾舞男選手,我那十幾年獻給芭蕾的青春都像是喂了狗,我為了你什麽都不要,你丢給我的卻是什麽?!是背叛,是離棄,是狗屁!”
林錦的雙手緊攥成拳,怔怔的看着那個男人,渾身止不住的顫抖着。
他從未想過要害他至此,但到底是他的過錯,連他自己,都不能為自己的罪過開脫。
“這是真的嗎?”
葉子元忽然側過頭來,一步一步的走向林錦,他似乎在克制着什麽,臉色慘白:“是真的嗎?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季橙緊咬了牙。
林錦望着他,眼前這個男人一瞬間像是同十八歲那年的他重合在一起,風雪無阻,純白染盡,只唯一的不同,那時的他是笑着的,如今的他卻是恨着的。
林錦突然就笑了,他側過頭,不敢看季橙,也不敢看葉子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居然點了點頭:“對不起。”
下一秒,疾徐風聲落下,一個響亮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林錦的臉上!
他只覺耳邊一陣亂響,耳鳴如危機四伏的戰局頃刻将他淹沒,喉間鮮血是鐵鏽的味道,被他輕易嘗到。
林錦捂住自己的臉,葉子元揪着他的衣領将他往後狠狠一推,身後那面被林錦砸碎的鏡子碎片,輕易劃入他抵過來的背裏。
林錦吃痛輕呼,葉子元充耳不聞,只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問他:“為什麽?”
“林錦,為什麽?”
“我待你哪點不好?我他媽有吃的有喝的都想着你!”葉子元眼裏是被背叛的怒意,滔天而起。
林錦卻只是笑着,望着他,輕輕的笑,笑着笑着眼角的淚不由自主的落下來,一路蜿蜒向下。
他很想問,葉子元,你是真的不知道麽?
不知道我陪伴在你身邊十多年,我抛棄了所有,連我媽都扔下,我按捺住所有的自尊,只為在你身邊擁有一席之地,我為了你寧願去死——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麽,你真的不知道麽?
他看着他,嘴角的蜿蜒下的血凝固住,像是在預示着什麽。
一切都安靜的不像話,獨獨彼此的呼吸聲,在耳邊如炮彈一樣炸開來,用一種毀天滅地的架勢,頃刻間蕩然無存。
“不為什麽。”
林錦最後說。
他垂着眼,似乎感覺到季橙的視線在自己的身上來回盤旋着,他知道那眼底定是滿滿當當的嘲諷與冷笑,鄙視與唾棄。
那就讓他鄙視去吧,說他林錦慫也好,懦弱也罷,他始終沒有勇氣對他說出那三個字。
葉子元難道是真的不知道麽?林錦不傻,既然他裝不知道,那他說出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麽些年,他陪在他的身邊,他和他的關系,早就不是什麽所謂的炮友可以囊括的,誰不是耳提面命的在葉子元身邊說着他林錦的一腔真心,唯獨他冷漠的笑着,将他的真心踐踏。
他不知道葉子元待在自己身邊的原因是什麽,左右不是為了愛情。
是因為他這個兄弟能為他兩肋插刀,是因為他這個兄弟不僅能為他兩肋插刀,還能在他找不到人時讓他一洩**?這一切的一切,林錦都不想再去深究,事實上,早該深究的事情,他也一直都沒深究。
若是深究,他早該離開葉子元,本就是他林錦自己活該犯賤,又能怪得了誰呢?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而已。
林錦抹掉自己嘴角的鮮血,又重複了一遍:“葉子元,不為什麽。”他盯着他的雙瞳,冷淡而又黯然。
葉子元急促的呼吸着,他按捺着什麽,最後狠狠地一咬牙,撇開頭去,松開了自己攥着他領子的手,狠狠地說道:“滾!你他媽給我滾!”
“林錦,你再也別出現在我的眼前,”他看着他,眼神好像是在看什麽窮兇極惡的變态,“我看見你就覺得惡心。”
惡心。
呵,惡心。
林錦腦子裏被這兩個字猛地撞了一下,因為葉子元松了手,他徒勞無力的往下滑坐,背後被玻璃渣紮透的襯衫氤氲着血跡,他渾然覺察不到痛一般,靜靜的看着葉子元。
大概是真的被這兩個字給激得思緒混亂,他笑了笑,說道:“是,我的确惡心。”
“葉子元,你跟一個你覺得惡心的人在一起這麽多年,你送他禮物,你替他過生日,你陪他度過一個人的大年夜——你跟他上床!你跟他上床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覺得惡心?!”
季橙的臉色唰的一變。
林錦手死死摁在地面上,任由玻璃渣割碎掌心,他看向季橙,一字一頓:“都是一樣的貨色,誰不比誰更惡心?”
他渾身搖晃着,只覺得又酸又痛,還發着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走出這間房的,外面圍了一圈人,全都是來看熱鬧的,望着他的視線裏盡是鄙棄。
他可是害得別人連芭蕾舞夢想都失去的人,誰不鄙棄于他?
這些眼神,林錦他統統不在乎,什麽心機,什麽手段,都不過是他用來得到葉子元的方法,可恨的是,愛情這東西,向來不是算計得來的,他努力了這麽多年,不就一直都沒成功嗎?
林錦覺得最可笑的是,他同樣也是十多年的歲月,換來的,不過是葉子元的“惡心”二字。
那他的青春也是喂了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