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林錦和許方之的關系變得密切起來，對方的房子裝修幾乎是由他全然把關，許方之給予他無比充分的信任，林錦非常自由的在設計稿上大展拳腳，最後出來的成果自己都覺得超過了自己的最高水平。

拿給許方之一看，對方果然不吝啬自己的贊美，林錦被他誇得耳垂都有些微泛紅。

許方之笑了笑，道：“為了感謝你，請你吃頓飯？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還要拿什麽理由拒絕我。”

林錦有些尴尬，自然應下了。

許方之這一次挑的地方非常符合林錦的口味，連帶着聊天都變得無比順暢起來，飯吃到一半，許方之突然說起正事：“我現在手裏有一批清水房等着精裝然後出售，打算做的對外方案是打造不一樣的夢中家園——”

“你有沒有興趣？”

林錦拿筷子的手微微一僵，擡頭看他一眼：“我？”

語氣有些詫異。

“我知道你現在是做平面設計，以前的功課拉下了很多，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勝任這項工作，”許方之緩緩道，“更何況，你為我設計的結果也讓我非常滿意，我不認為自己做出這個決定會令你覺得突兀。”

說實在的，林錦這麽多年在北京待着一直都有些渾渾噩噩的感覺，雖然混到了中上層，但那個公司一直都讓他很壓抑——他會的，對于公司來說，似乎都沒有很大的必要性。

從內心深處來說，林錦一直都是一個自負而又自卑的人，他也一直相信如果可以給他一個機會，他能在屬于自己的領域做出更好的成績，也正因如此，當許方之的話說出來時，他幾乎想要脫口而出的答應。

但是轉瞬，他又意識到如此大的一項工程量，對于如今的他來說，真的有可能勝任嗎？

室內設計是他大學時擅長的，可他如今已經近三十歲了，有七年沒有碰過，許方之的房子能搞定，說難聽點，甚至可以說瞎貓碰上死耗子。

許方之看他似有猶豫，只與他碰了碰杯，道：“沒關系，你還有時間可以糾結，房子現在還在收尾階段，沒有徹底完工。”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我等你。”

林錦的睫毛微微一顫，一剎那竟有些分不清許方之這三個字的真實含義。

他一切都做得妥帖，挑不出任何差錯，甚至沒給林錦拒絕他的機會，滴水不漏，又無孔不入。

林錦最後與他碰杯，杯子相撞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道了句謝。

許方之開車送林錦，車子到了小區門口就打道回府，林錦一個人迎着夜晚燥熱的風往裏走，進了單元門口，跺腳喚醒聲控燈，才看到一旁站着的葉子元。

他正在抽煙，嘴裏叼着點點星火，看到林錦的瞬間眼睛刷地亮起來，眼底全是紅血絲，看上去有些滲人。

林錦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一句話也不說，開始爬樓梯，葉子元就這麽沉默的跟上去。

到了六層，林錦才意識到再這麽繼續爬下去，恐怕又會重蹈覆轍——葉子元又登堂入室。

于是他停下了步伐。

誰也沒有太大的動靜，樓道裏一片漆黑，葉子元摁了摁打火機，終于開了口，嗓子啞的很：“阿錦，我想你。”

他頓了頓，壓着嗓子，聲音沙啞。

林錦心裏一根弦被猛地撥了一下，熟悉的詞彙喚起熟悉的記憶，林錦不是沒從葉子元嘴裏聽到過類似的話。

可是每次說完之後，他仍然是他，葉子元也仍然是葉子元，林錦此時才察覺到，如今的他根本不會相信了。

不，更準确的說，以前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林錦也取出來一根煙點上，火光剎那間照亮他那張平淡而冷漠的臉，葉子元從來不會覺得林錦會有如此生疏淡漠的神情，可最近這段時間他已經看得足夠多了。

每一次看到，都覺得難以置信，都覺得不可能，可緊跟着的，又是一種讓人窒息的憤怒。

葉子元覺得林錦怎麽可以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來——他難道不是應該對他笑嗎？

就像從前一樣。

葉子元隐約間意識到，他和林錦真的回不去了。

那種惶恐倏地攥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喘不過氣來。

林錦抽完一整根煙之後才開了口：“葉子元，我現在過得很好。”

“你回去，跟你愛着的季橙結婚，這樣對于我們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他嗓音平淡，毫無起伏，“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日子，再也不見，對彼此都好——”

“狗屁！”葉子元猛地上前一步，将他狠狠往牆上一推。

因為他的怒喝，聲控燈突然亮起來，剎那間照亮了整個狹窄的空間，葉子元硬是用了所有的理智才壓住狂竄的怒火，一字一頓道：“林錦，你不喜歡我了？”

他死死的盯着他，想要把他看透一般，“你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不許撒謊，你現在一點，都不喜歡我了？”

林錦心裏猛地一跳。

葉子元下了好幾個臺階，與林錦靠得極近。

他的臉色晦暗不清，在黑暗之中顯得無比模糊。

葉子元有些緊張，同樣有些害怕。

他知道，林錦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就好像他決定好了，要一直陪着他，就真的一直陪着他一樣，倘若有一日，林錦打算放手，他說不定，也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葉子元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連呼吸時都帶着冰冷的寒刺，讓他根本冷靜不下來。

他不能想象，倘若林錦真的從他的身邊離開，會是怎樣的。

這十多年的生活，他早已經習慣有眼前這個人陪伴，倘若沒有了眼前這個人……他會怎樣？葉子元連想都不敢想。

兩人的呼吸聲在黑暗之中交纏着，誰也沒有更進一步，無聲的對峙，讓沉默宛如死寂一般，格外的漫長。

葉子元能夠看到林錦那雙平靜的瞳孔，曾經在這雙眼裏，有着對他的無盡眷戀，他從未放在心上過，也從未去思考過，這麽多年的陪伴，倘若不是因為喜歡，還能是因為什麽？

良久之後，林錦垂下眼，很平靜的說道：“一點也不。”

短短四個字，卻讓葉子元勉強維持的平靜盡數崩潰，他猛地拽住林錦的領子，嗓音裏壓抑着熊熊怒火：“你看着我的眼睛說這句話！”

林錦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覺得可笑，彎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

他同他對視，不留絲毫留戀：“葉子元，我一點、一點都，不喜歡你了——”

“你可以滾了。”

葉子元看着他，手上的力氣突然就洩了個幹幹淨淨，他一點一點的縮回手，蜷縮成拳，想發脾氣，卻又不能、不敢、不舍得對林錦動手。

最後，他狠狠的砸在了林錦身邊的牆壁上。

林錦的瞳孔微微一動。

葉子元覺得自己一個身體被撕裂成了兩個人，一個人狂嚎着想要把林錦藏起來，又一個卻又充滿希冀的覺得林錦不可能對自己如此狠心，也不可能真的一點也不喜歡自己。

他又狠狠砸了一拳，眼神死死的盯着他，惡狠狠的說道：“林錦，我不信！”

林錦的眉頭一點一點的皺起來。

葉子元的手背出了血，小血珠不斷的往外冒着，他置若罔聞，只用那雙灼灼的眼注視着林錦：“阿錦，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騙我的，對不對？你不喜歡我能喜歡誰？喜歡那姓許的玩意兒？！那他媽就是個暴發戶，能比我好？！”

林錦難以置信的看着葉子元：“你查他？”

他竭力維持的冷靜也在頃刻間崩塌：“葉子元，就算我們在一起了又能怎麽樣？我随時等着你去找其他男人，等着你出軌，等着你玩累了才想起家裏面還有我這麽個可憐巴巴的人在等着你回來嗎？——”

“葉子元，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十年，我不想再過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葉子元的臉一陣白一陣青，有些百口莫辯，畢竟這些事，确确實實，是他曾經對林錦做過的，他想辯解都毫無辦法，只能胡亂下着保證，“我保證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真的。你也看到過的，我為了季橙都能斷掉那些東西，為了你我更——”

“我不是季橙。”

林錦突然就笑出聲來，他擡起手抹掉自己眼角不期然落下的淚，搖了搖頭，突然就覺得所有的怒火都沒了必要。

葉子元不就他媽這麽個人麽？

“已經夠了。”林錦甩開葉子元的手，“你不走，我走就是。”

林錦要從他的懷裏掙開，巨大的恐慌将葉子元席卷，他知道，自己此刻只要真的将林錦放走，這個人，就真的不會再回到他的身邊了。

他不想這樣。

他一定要留下林錦。

那一瞬間葉子元的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只記得莽撞之間，猛地将林錦壓在了牆上，他的力氣大，可以讓林錦逃無可逃，他可以為所欲為。

于是連接吻都充斥着鐵鏽般的血腥味，林錦不斷的掙紮着，卻只能被葉子元壓得更緊，他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葉子元的手握住他的腰，那一瞬間，林錦突然想到了幾個月前在北京的那一幕。

劉琰也是這樣，将他狠狠地壓在草堆之中，他不斷的掙紮着想要逃脫，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

他像是被圍困在一個巨大的迷宮之中。

相同，但又有些不同。

對于劉琰，是拼死都不肯讓對方動了自己的冥頑，可是眼前這個人，他的身上有他最熟悉的味道，有他肖想了數十年的夢想，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他居然起了生理反應。

林錦索性不掙紮了。

他卸了力氣，在黑暗之中，只是靜靜的看着葉子元，一雙瞳孔黯淡無輝。

葉子元咬破了他的下唇，吻住他的耳垂，往後退了一步，突然與他四目相對，那一瞬間，葉子元猛地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他僵在了原地。

“繼續啊。”

林錦冷冷的看着他，說，“繼續，不就是千裏約炮嗎？我就當跟你約了一炮，反正都是解決生理問題，是你，還是別人，沒差。”

林錦這句話，像是響亮的一耳光扇在了葉子元的臉上。

“葉子元，我一直都在好奇，這麽多年，你把我留在身邊的原因到底是什麽？”林錦說，“我心裏是這麽想的，你聽聽對不對——你覺得，我這個傻子能夠在你出事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幫你，也能夠在你找不到人的時候讓你一洩**，畢竟我幹淨，安全，比外面那些鴨好多了，只有你一個人，是不是？”

“……不是，”葉子元僵硬着搖了搖頭，“我沒有這麽想……我……我什麽都沒想過。”

他倉皇無措的站在那裏，腦子裏一片混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

他是真的什麽都沒想過，他只是覺得，林錦會一直都在那裏，不管他幹出了什麽糟心的事兒來。

他一直都會在那裏。

只要他回到那個小小的出租屋，燈會為他亮起，會有幹燥溫暖的拖鞋，有林錦做好的家常便飯，有他溫柔的笑眼。

在林錦那裏，葉子元能夠得到誰都給予不了的東西——可那是什麽，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嗎？

林錦垂着眼，壓低的聲音帶着克制，一字一頓的說道：“葉子元，你這個人啊，比我還自私一些。”

他理好自己的衣服，系好紐扣，拴好皮帶，往臺階上去。

葉子元這一次不敢有任何動作了，只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林錦走到門口，用鑰匙打開房門，打算進去的那一剎那，葉子元心裏才湧起一股沖動來——

他驀地張開嘴，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樓梯**裏，響了起來。

“是因為，我喜歡你。”

林錦的身體僵在那裏。

葉子元死死的盯着他，那一剎那，像是有什麽東西沖破了桎梏，一瞬間将他灌了個滿頭，他倏忽從一場十年大夢之中清醒過來，一字一頓的說道。

“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會讓你留在我身邊十年，是因為我喜歡你，才會發現季橙和你無比相似的時候，将對你的感情轉移到他的身上。也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他的聲音低沉，又帶着一點不自覺的蠱惑力，一字一頓的，穿透了時空，穿透了這漫長無邊的歲月，終于将十八歲那年的話落到了如今。

重重的落地。

“也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現在才不肯放你離開。”

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因為可笑的自尊心，在林錦提出“男人和男人怎麽可能在一起”這樣的話時，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埋在了厚重的墓碑之下，再無破曉之日。

時間太久了，久得讓他已經忘記，早在那個他第一個親吻的男孩子之前，他做了一個關于林錦的夢。

夢裏，林錦沖着他溫和的笑，玩笑着掐他的脖子罵他：“葉子元，你怎麽這種題都不會算，是不是太傻了一點？”

夢裏，他親吻他的額頭，他的鼻尖，他的唇角，他将他視若珍寶，卻不料大夢十年，在這十年之間，他卻傷他至深。

不過為了那麽一點可笑的自尊心。

“林錦，我愛你。”

葉子元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