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一張醉眼朦胧的芙蓉面, 兩頰酡紅,髻鬟淩亂,眉沾殘雪, 绛唇半啓, 露出一排雪白貝齒。

何曾見過如此失态的郭雲珠?

宋慧娘說話都磕巴:“二、二娘, 是醉了麽?”

眉尖微蹙,連那幾道褶痕都很漂亮:“沒有呀。”

好吧,醉酒第一定律,醉酒的人是不會承認自己喝醉了的。

宋慧娘只好哄她:“既然沒醉,站在這做什麽,該回去休息了。”

郭雲珠道:“只是頭有點暈……想吐。”

“那現在吐?”

“……吐不出來, 惡心。”

“那咱們回去吐。”

半哄半拖地, 将郭雲珠摟到了鸾轎上, 剛要松手,郭雲珠緊緊抓着她的胳膊道:“不準走。”

“行行行, 不走,我就在旁邊。”

一邊這麽說着, 一邊招呼蘭渝,讓她假冒自己。

結果一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換成蘭渝的, 郭雲珠就發現了, 氣道:“真是膽大包天, 敢在孤面前行偷梁換柱之事。”

宋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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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了還擺起架子來了。

無奈, 只好又抓着她的手, 低聲道:“在呢在呢, 沒換人。”

郭雲珠便抓着扶手傾身而下, 用另一只手擡起宋慧娘的下巴,細細打量, 半晌,似是确定了,軟聲道:“姐姐,別走。”

喉頭莫名幹癢。

宋慧娘咽了下口水,感覺到郭雲珠啊尖細的指甲劃過了她的脖頸。

貓撓人似的。

還叫她姐姐。

讓人心生绮念。

宋慧娘在心裏默念心經讓自己萬不可多想,同時擡起手示意周圍的人趕快起駕。

蘭渝道:“可是您該怎麽辦?”

宋慧娘道:“我就在旁邊走回去吧,就當消食了。”

蘭渝道:“那怎麽行。”

擡轎的侍從一副機靈樣,笑道:“要不兩位娘娘坐一起吧。”

蘭渝瞪他:“那更失禮。”

宋慧娘也說:“就是,多重。”

那侍從便笑道:“兩位娘娘加起來還沒有轎子重呢,娘娘若是疼我們,賞我們些小玩意兒就是了。”

宋慧娘笑了:“我看你就是沖着賞賜來。”

扭頭,見郭雲珠已又抱住了她的胳膊,這下走在旁邊都不行,是非得坐一起了。

座椅是寬敞的,坐兩個人也并不太擠,只是得挨在一塊,宋慧娘一坐下,郭雲珠頭一歪,便靠在了她的肩上,又慢慢下滑,幹脆枕在了她的膝上。

宋慧娘沖着蘭渝噓了一聲:“算了,今日她生辰,便叫她肆意一次吧。”

蘭渝點頭,苦笑着想,她哪敢管束娘娘,只是怕郭雲珠明日醒來,若自己記得,會臊得想鑽地洞裏去。

但不管明日如何,今日郭雲珠顯然已人事不知,鸾轎将兩人一起擡進了寶華宮,殿門之前,郭雲珠仍不松手,宋慧娘哄小孩般低聲道:“天晚了,該睡了。”

正巧這時先回一步的宋錦書從寝殿出來,揉着眼睛嘟囔道:“阿娘,母後,你們怎麽現在才回來。”

宋慧娘擡頭一臉嚴肅:“你怎麽也還沒睡。”

宋錦書道:“你們也沒睡啊。”

宋慧娘:“我們是大人,你是小孩,小孩睡那麽晚長不高!”

宋錦書撅着嘴回去睡了,宋慧娘低頭,卻見本來躺在她膝上的郭雲珠已直起身來,擡眼看着她,香腮雲鬓,眼中仿佛有水光,似梨花泫露,哀婉缱绻。

她開口,聲音又嬌又嫩,貓叫似的,說:“……你好兇哦。”

宋慧娘:“……”

作孽哦!

……

總之,只好由宋慧娘将她送到了寝殿之中,又接過香膏替她卸妝洗臉。

郭雲珠一進來便喊熱,将身上的衣服脫了個幹淨,只餘鵝黃色細絹裏衣,又在折騰中敞開,差點春光外洩。

蘭渝上前一起幫忙按着她,她嬌聲喊痛,仿佛帶着哭腔,蘭渝大驚失色松開手去,道:“奴才沒使勁啊。”

宋慧娘無奈搖頭:“醉鬼作妖呢,你別被吓到。”

蘭渝卻不敢再按,旁邊的宮人更不敢,宋慧娘只好自己鉗住了郭雲珠兩只不安分的手,将它們背到身後去。

錦衣玉食的貴人,手腕纖細的像是竹枝,手指軟的像是緞子,宋慧娘一把便全握住了,肌膚滑嫩,觸之滑膩,郭雲珠坐在榻上仰頭看她,這次沒呼痛,眼波流轉,睫毛輕顫,雙眸迷蒙,含羞帶怯。

宋慧娘覺得這目光看得她都要迷糊了,輕咬舌尖,一絲微痛令她保有神智,一身正氣幫郭雲珠擦洗了臉和手。

脂粉褪去,更顯出未經雕飾的美來,晔兮如華,溫乎如瑩,宋慧娘的手指劃過對方的脖頸,像是冷又像是癢,郭雲珠打了個激靈,耳朵連帶着脖子紅了個透,随後竟将臉埋在了宋慧娘的胸前。

宋慧娘:“……”

算了,自己也占了她便宜,不虧。

好不容易洗完,郭雲珠又鬧:“孤還要喝。”

宋慧娘叫人倒了熱茶,哄郭雲珠喝下,郭雲珠喝了一口便吐在地上:“又騙人,這不是酒。”

宋慧娘有點警醒。

又?

她試探問:“又?還騙你什麽了?”

郭雲珠道:“見楊桉甫時,騙我說緊張。”

宋慧娘一驚:“這……這怎麽能說我騙人?确實緊張呀。”

郭雲珠斜眼瞥她,勾起嘴角一笑:“我看,你是因見楊桉甫而緊張。”

這都看得出來?

宋慧娘道:“那、那也是吧,她是右相,我尊敬她的為人,崇拜她的學識。”

“她?”郭雲珠搖搖頭,“別人怎麽叫她?太平宰相,為何?她是最圓滑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帝選她,不是因為她會做事,是因為她會做人。”

宋慧娘不知怎麽接。

這怎麽還帶背後說人壞話的?

“她是南黨領袖,她忌憚着北黨,北黨有兵權,南黨有大義……”話到這,郭雲珠靠近宋慧娘,将嘴貼在她的耳側。

溫香軟玉,呵氣如蘭,耳畔濕熱瘙癢,帶來一陣脂粉的香氣——

“你說我是南黨還是北黨?”

渾身一陣激靈,宋慧娘脊背僵直,不敢說話,只等着郭雲珠繼續往下說。

卻久久沒等來下一句。

她扭頭,見郭雲珠趴在桌子上,口中喃喃低語,已閉上了眼睛。

宋慧娘實在好奇,便湊近過去,想聽聽郭雲珠又在說什麽醉話。

那話語含糊不清,宋慧娘湊得極近,才終于聽清了。

郭雲珠說——

“……我也會彈琴的。”

宋慧娘微愣,這話是什麽緣故?定睛再看郭雲珠,發現對方已經睡着了。

宋慧娘吐出一口氣來。

南黨和北黨?所有文書上都沒有如此直白地提出這樣的黨派區分來,何謹也不曾說過,這是宋慧娘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

從寶華宮出來,其實已經很累,但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

她與何謹已經許久沒有私下聊過了。

何謹成了總管之後,權力雖然大了,行事反而沒有從前自由,進出總有眼睛盯着,特別是和宋慧娘一起負責內宮事宜之後,她身邊跟個春劍,宋慧娘身邊跟個清茶,想要私底下聊點事,是難上加難。

今日終于得了機會,滿宮上下因宴席而疲倦,都早早睡了,宋慧娘在瓊華宮側殿與何謹見了一面。

此時她剛從寶華宮出來,還半是沉浸在郭雲珠帶給她的震撼之中,看見何謹長身玉立,才稍微冷靜下來,本想寒暄幾句,又想着時間緊張,便開門見山道:“近來楊相可有什麽消息傳來?”

“本來沒有的。”何謹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今日宴席之後,突然叫住奴才說了一句——娘娘若有什麽難處,可通過何總管告訴微臣,不要太過于委曲求全。這話是什麽意思?”

宋慧娘明知故問:“你覺得是什麽意思?”

何謹會心一笑:“楊相擔心您投靠了郭娘娘呢。”

宋慧娘道:“我就知道!”

所以忠誠度才會突然降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不忠誠了!

從某種角度來講,楊桉甫還真是個将心比心的人呢。

但經過今晚,宋慧娘都開始心虛了,擡頭見何謹不動聲色,便問:“郭太後确實對我很好,你不這樣覺得麽?”

何謹道:“是,但奴才不覺得是娘娘投靠了郭太後,奴才覺得,是娘娘收服了郭太後。”

宋慧娘嘴角一抽:“何以見得?”她自己都沒發現。

何謹莞爾:“娘娘既說自己是受命于天,又怎麽肯屈居于人下呢。”

宋慧娘暗自結舌。

她自己都快忘了這個設定了。

她于是笑了笑,心中卻想:你嘴上說的好聽,這忠誠度怎麽就停在85不升了?

也不是埋怨,主要是連清茶的忠誠度都已經上升到了80,她都開始覺得讓清茶進入教室都比何謹要快一點了。

沒接這個話茬,她又問:“說起來,朝中是分南北兩黨麽?”

“南黨北黨?啊,是有這種說法 ,南黨多是新晉的士人階級,支持朝廷改革的,北黨則多是簪纓世家,建國時便封了爵的,認為要從祖制。”

經典新舊兩黨。

宋慧娘心想。

“楊相是南黨領袖,那北黨領袖呢?是趙邝?”

“怎麽可能。”何謹又笑了,“北黨領袖,當然是護國大将軍郭青雉啊。”

就是郭雲珠的阿母。

宋慧娘恍然大悟:“郭大将軍手握兵權,怪不得楊相較之趙邝都弱勢一些。”

“是了,南黨最想改革的,便是軍制,只是如今北黨勢大,政令表面上是楊相發出,實際上都需要樞密使與郭太後的首肯,您也知道。”

确實,除了上次譚牛石宴通一事,郭雲珠發火沒給趙邝面子,其他時候,仿佛還是偏向于北黨的。

但再細想,又覺不對:“說郭娘娘偏向北黨,也不過是因為她沒有大操大改罷了,可她作為太後垂拱而治,遵循舊制,也并沒有什麽問題啊。”

宋慧娘這些日子看下來,覺得郭雲珠雖代為攝政,但做事是很老實的,并沒有那種充滿野心的大女主的樣子,有時候,宋慧娘甚至覺得她很累,仿佛很想休息一下。

何謹有些驚訝:“娘娘此刻,是在替郭太後說話麽?”

宋慧娘搖了搖頭:“你這話說得奇怪,我說郭太後不是北黨,就是在替郭太後說話,難不成,我已自然而然成北黨的人了?”

何謹一愣。

“我是太後,怎能成為黨争的一員,何媪媪,兩黨相争,是百姓受罪,朝廷生憂,你可莫陷入黨争之中去啊。”

這一句話如醍醐灌頂,何謹呆在原地,默默自省,才發現自己雖說着只忠于陛下和太後,卻早已受楊桉甫影響深遠,與南黨來往密切了。

南黨明面上講究名聲,并不喜歡宦官,她卻簡直就是南黨的一員,怎麽能不說這是一種荒謬呢。

回過神來,似從泥淖中掙脫己身,突然神思清明起來,長揖行禮道:“謝娘娘教誨。”

宋慧娘看着終于到了90的忠誠度也很滿意。

這下,何謹終于可以幫她帶孩子了。

常蘇木太不靠譜,她已經忍了很久了。

于是離別之時,宋慧娘對何謹道:“何媪媪,今晚可能做夢,希望你覺得是個好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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