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或許就是因為睡太早了, 郭雲珠半夜就醒了。
醒了之後她聽到了子夜的報時,知曉已經是第二天——也就是說,已經是宋慧娘的生辰了。
這下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她披了衣服走到門外, 見月色如水, 照得前庭一片霜色,她走到中庭,雖蘭渝亦步亦趨,一種孤寂還是從心頭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問:“宋娘娘睡了吧?”
“應是睡了,奴才遣人去問問?”
“不用……”她這般答, 人卻往前走, 很快就發覺自己在往偏殿走, 待走到不遠不近的位置,見窗戶裏漆黑一片, 不禁吐出一口氣來。
蘭渝小聲道:“宋娘娘應當是睡了。”
她近來總感覺郭雲珠有點怪怪的,有時候看起來興致高昂, 有時候又長籲短嘆,思考了一下, 感覺前者是和宋慧娘在一起的時候, 後者是單獨呆着的時候。
她不太懂其中的緣故, 只知道現在郭雲珠又開始長籲短嘆, 想了想便小跑着到了偏殿門口, 低聲叫:“香玉, 香玉……”
香玉今日睡在門口守夜, 聽見這聲音立刻醒了,打開一道門縫來, 問:“怎麽?”
蘭渝:“宋娘娘睡熟了麽?我看咱們娘娘好像有些心事。”
香玉便道:“那我去裏面看看。”
郭雲珠沒來得及攔住蘭渝,過來見香玉已經進去了,便也不再說什麽,只有些心虛地盯着廊下自己的影子,心想:半夜擾人清夢,确實不該。
于是當宋慧娘披着衣服出來的時候,郭雲珠第一時間先說:“抱歉,不是故意打擾的。”
蘭渝上道地攬了責任:“是奴才自作主張。”
宋慧娘道:“多大點事,是睡不着了麽,那咱們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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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雲珠這才擡眼,見宋慧娘雖發絲淩亂,但精神抖擻,笑容燦爛,只一眼,便叫自己的心情也明媚起來。
她忍不住想,慧娘也會為見到自己感到高興麽?
但宋慧娘還真不全是因為這個才那麽高興。
上半夜在“教室”之中,宋慧娘剛從何謹和薛靈妙口中得知兩個好消息。
薛靈妙便是跟着孫禹彤走的那個宮仆,不過十七歲,看着宋慧娘的時候,崇拜之情簡直能從眼睛裏溢出來。
實際上,對方的忠誠度在進入“教室”之前也已經到了驚人的99 。
宋慧娘在發現這點之後查看了幾乎所有宮仆的忠誠度,發現宮仆中忠誠度90以上的其實已經有不少,這讓她反而不急于将人拉入“教室”。
像薛靈妙,便是在已經随孫禹彤出發之後的第二天,宋慧娘才将她拉進來。
拉進來的第一天,薛靈妙和常蘇木一樣,以為是做夢,到第二天又進入同一個“夢境”的時候,她眼神發直,直接跪在了地上——
“神跡,是神跡,娘娘果然是九天玄女下凡!”
薛靈妙的心理素質明顯沒有何謹強,心馳神蕩了三四天之後才終于能正常做事,前一天正說,他們好像住進了一家黑店,有些憂心忡忡,今日便說:“原來孫大人早就發現了這一點,只是故作不知,待他們漏了馬腳人贓俱獲,今天白天就将他們全送到官府去了。”
而何謹帶來的消息更好:“前番大捷之後,燕軍似乎有了退意,如今已經撤軍到了飛虎關外,赤霞公主一軍也從寒煙城撤軍,郭将軍的意思是,不出意外燕國使者大概就要來求和了,估計就是這兩天——也許就是明天吧,正是娘娘的生辰,定是個好日子。”
宋慧娘亦是大喜,問及細節,越聽越覺得這場戰争确實要結束了。
“也是,已經是八月,再過一個月,北境就要步入秋冬,秋冬打仗,燕軍更拖不起。”她望着何謹,笑道,“不知天冷之前,你回不回得來。”
“奴才一定盡力趕來。”
聊到這,感覺到有人在叫她。
“教室”實際上就是夢中,當宋慧娘快被叫醒時,便會感覺到教室開始搖晃,教室中的人也會漸漸消失,宋慧娘在她們消失之前說了句“明日再聊”,睜開眼睛,便看見了香玉。
香玉點着一盞小燈輕聲道:“娘娘,郭娘娘在外面。”
宋慧娘有些驚訝:“現在是什麽時候。”
“已過了子時。”
宋慧娘難免想,難道郭雲珠是想做第一個祝自己生日快樂的人?
但是古人好像不太講究這個吧。
這般想着,拿了梳妝臺上的一個木盒,披上衣服出了寝殿,打開門,便看見郭雲珠抱臂站在月光之下,發髻未挽,烏發披散于身後,更襯得肌膚如霜雪,衣袂蹁跹,弱柳扶風。
她看上去靜默得像是一幅畫,直到看見了自己,目光突然生動起來,帶着微笑說“抱歉”,宋慧娘自然不覺得自己需要被說抱歉,于是上前去,不動聲色拉住了對方的手。
手指微動,卻沒有抽開,郭雲珠低聲道:“生辰喜樂,歲歲安康。”
宋慧娘雙眸發亮:“你還真是想第一個祝我生辰快樂?”
本來其實沒那麽想,但宋慧娘一說,郭雲珠便覺得自己好像确實有這樣的想法。
但她還是說:“沒有,只是睡不着。”
宋慧娘輕笑,她覺得郭雲珠很可愛,昨日對方還說,給自己抄了些平安經供在佛前,聽得宋慧娘大笑,但随後又有些心酸。
少時進宮,那時開始,與她相處的便是年長的先太後,後來是趙若栗,她沒有和同齡人相處過,所以大約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別的祝福的方式。
這般想着,她打開手上的木盒,對郭雲珠道:“其實本來我準備宴席之後放的,但眼下恰逢其會,你若要祝福我,不如陪我放了這盞孔明燈吧。”
“孔明燈?”郭雲珠只聽過,沒有見過。
宋慧娘将孔明燈拿出來,指着裏面的蠟燭:“點亮那個蠟燭就能飛起來,若有什麽願望,寫在上面,能放上天讓老天知道哦。”
“你已寫了麽?”
拿起來,見微黃的薄紙上一片空白,顯得樸素過了頭。
宋慧娘笑看着她:“等着你寫啊,你的字好看,最好再做幅畫上去。”
郭雲珠定睛一看,見盒中果然備好了摻了金粉的筆墨,正愣神,宋慧娘已将筆塞進了她的手裏。
“定要将我們的孔明燈寫得漂亮些啊。”
“……我們的?”
“我做的,你在上面寫字,不就是我們的?”
郭雲珠只覺心頭一陣火熱,簡直像燒起燭火來,她執筆懸于紙上,因太過緊張,久久不敢落筆,宋慧娘見狀,便幹脆抓着她的手下了第一筆。
“寫吧,你總是如此,追求完美,反而不敢開始。”
第一筆既下,接下來就行雲流水,郭雲珠寫下“生辰喜樂歲歲安康”八個字,又在邊上畫了幾筆,描繪了一叢松柏。
宋慧娘一看,忍俊不禁:“松柏?”
郭雲珠一臉認真:“松柏長壽堅韌。”
宋慧娘接過筆,也在上面畫了幾筆。
郭雲珠疑惑:“這是什麽?”
“小松鼠。”
“松鼠?松鼠怎麽會有那麽大的臉和那麽大的眼睛呢?眼睛上面是什麽?”
“睫毛啊,你的睫毛就那麽長。”
郭雲珠臉紅了:“什什什麽,關我什麽事。”
“你就像個松鼠,一點點動靜就要鑽進洞裏躲起來,而且,松鼠吃松子兒。”
郭雲珠只覺得腳趾手指都蜷了起來,她并不知道這是尴尬,只覺得臉好像都要燒起來了:“你你你你……”
宋慧娘也懷疑自己欺負得有些狠了,便說:“你畫松樹,我畫松鼠,不是很正常麽。”
話說到這,又忍不住嘴賤:“顯得比較般配。”
郭雲珠豁然擡頭,雙眸瞪得似銅鈴一般,清淩淩的雙眸之中,映出了皎皎明月,或許是因為驚訝吧,雙唇微張,貝齒微露,令宋慧娘難免又想起了那晚。
那晚……明明發生了這樣的事,郭雲珠怎麽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宋慧娘其實想問的,但實在不敢。
因為郭雲珠真的就像是松鼠,宋慧娘怕這話叫她一下子躲到更深的巢穴裏去。
未免失态,低下頭去,對身邊的香玉道:“火折子呢?”
香玉遞了火折子來,宋慧娘遞給郭雲珠。
郭雲珠接過,卻見宋慧娘不松手,盯着她道:“一起點啊。”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郭雲珠恍然。
她從沒做過這種事,于是不知道原來還能這樣。
共同去點火之時,她們肩膀緊貼,臉龐湊在一起,下一秒火光照亮了她們的雙眸,煙霧飄起,鑽進鼻腔,她們看着同一只火燭,聞着同一縷氣味,看着同一盞燈從她們手上飛了起來。
那燈上是松柏,是怪模怪樣的松鼠,是兩行祝福。
越飛越遠,越飛越高。
郭雲珠只覺心湖一陣陣泛起漣漪,令她無法平靜,到最後只好說出一句:“……喝點酒吧。”
不喝酒的話,感覺晚上要睡不着了。
喝至微醺,便宿在了側殿,只覺剛剛閉上眼睛不久,忽然身上一重,宋錦書的聲音響起道:“阿娘阿娘,快起床了。”
定睛一看,咦?是郭母後嘛。
宋慧娘在裏側直起身來,無奈揉着額頭道:“錦書,你好吵。”
宋錦書實在太過于興奮,于是不管不顧跳上床來,從郭雲珠身上爬到了兩人中間,晃動郭雲珠道:“郭母後郭母後,快起床了。”
郭雲珠這個裝睡便裝不下去,只好悠悠睜開了眼睛,望着宋錦書無奈道:“今日怎麽起那麽早,平時叫你上朝,你可沒起那麽早。”
宋錦書道:“可是我睡不着了啊。”
确實,昨天原本都睡得很早。
宋慧娘還是太困,按住宋錦書往被窩塞,帶着困意含糊道:“再睡一覺。”
宋錦書被按得起不來,好不容易灰溜溜鑽出來,氣鼓鼓地問郭雲珠:“郭母後是不是偷偷和阿娘兩個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