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第 84 章

這一抱, 勝過千言萬語。

李璟殊便知宋慧娘沒有怪她占了宋錦書的身體,宋慧娘也知,李璟殊對自己其實并不像夢中表現出來的那樣排斥。

實際上, 從那久久不願擡起的頭便能發現, 對方頗貪戀這一種溫暖。

稍想想便能猜到緣由, 宋慧娘心中酸澀,開口道:“好孩子,咱們回家去。”

李璟殊心中覺得訝異,心想,家說的是哪?皇宮麽?

但她已沒了脾氣,聞言也只點頭, 三人正要走, 馮喻可突然上前行禮道:“宋娘娘, 臣女有話要說。”

宋慧娘一愣,道:“你說。”

馮喻可便道:“臣女鬥膽一言, 陛下雖為天子,是一國之君, 但臣女等侍讀走後,獨自在宮中, 也難免寂寞, 娘娘就不要為此事責怪陛下了。”

“此事?”

“就是……獨自出宮之事啊。”

宋慧娘啞然失笑, 上下打量了馮喻可一眼, 道:“好, 孤聽你的。”

明明是自己說的這話, 聽到真的被應承了, 馮喻可卻瞠目結舌,磕磕巴巴道:“好、好, 不,是謝娘娘恩典。”

連忙俯身,跪拜行禮。

宋慧娘笑看了李璟殊一言:“她為你求情,你不去将她扶起來麽?”

李璟殊無奈,将馮喻可扶起,也不知說什麽好,卻見馮喻可沖自己眨了眨眼睛,眉眼彎彎,俏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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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殊怔忡,不覺想起另一個世界,已成了她的皇後的馮喻可來。

對方老成持重,從沒表現出這樣的一面來。

是兩個世界的馮喻可性格不同,還是自己的皇後,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展現出真實的自己呢?

答案不言而喻。

李璟殊的心情又難免有些沉重,然而出門之時,宋慧娘突然牽住了她的手,她臉上一熱,慌亂擡頭,見宋慧娘笑看着她,也不說話。

她的心有些惴惴不安,又熨帖溫暖,似有涓涓暖流流淌過全身,她只希望這段路長一些,再長一些。

然而這溫馨很快被打破,因為腦海中的宋錦書實在太吵——

【所以你什麽時候回答我啊?你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我是什麽意思?】

【其實這個很好理解,你不用說也沒事,那另一個世界到底是怎麽樣的啊?】

【按你說的,另一個世界沒有阿娘麽?那她去哪了?有母後麽?】

【阿娘和母後找到我了,她們肯定有辦法解決我們的問題的。】

三人上了馬車,皆不說話,一時間只聽見馬蹄聲和車轱辘聲,也令宋錦書顯得更加聒噪,于是李璟殊忍不住率先開口——

“來到此處,并非朕所願,朕也不知為何會來此地,但……”李璟殊咬緊牙關,“她一直那麽吵麽?”

宋慧娘掩嘴噗嗤一笑:“她在你腦海裏說話?是,她一直蠻吵的,哈哈。”

郭雲珠道:“她與你相較,是活潑稚嫩一些,你是幾歲?”

李璟殊道:“剛過了二十,生辰剛過。”

【宋錦書:原來你那麽老。】

宋慧娘:“那麽說,亂軍進城,在三月末?”

李璟殊:“……是。”

宋慧娘道:“正是春耕之時,為何就集結成軍,亂軍是何身份?”

李璟殊:“……是各地亂民,集結已久,領頭似乎是一個叫袁小黑的土匪……”

話音未落,郭雲珠嗆咳出聲:“咳咳咳……不好意思,袁小黑?”

聽到袁小黑的名字,她被口水嗆到了。

宋慧娘也驚訝:“是袁小黑,不叫……蕭睿?”

李璟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蕭睿也是頭目之一,他們人數衆多,有好幾支軍隊,蕭睿所領軍隊并未來齊都,好像是北上了。”

宋慧娘以手撫面:“你再說說,亂軍還有誰?”

李璟殊又報出一串名字,大多陌生,也有幾個仿佛聽過,并不熟悉,但郭雲珠仍舊難免感慨:“果然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李璟殊難免問是什麽意思,宋慧娘便說:“你道袁小黑盒蕭睿是誰?幾年之前,她們正是牛首山上的悍匪……”

宋慧娘将前情娓娓道來,最後總結道:“若你回去之後還有機會,便把那漢王的人頭送到蕭睿面前去,說不定能有些作用。”

李璟殊面色灰暗。

她不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但此時馬車也停了,車門打開,卻不是宮門,而是一座民宅的小門,門前貼了一副對聯,寫着——

室有今禾多逸興

心藏寶珠展宏圖

橫批:志存高遠。

宋慧娘笑道:“咱們家。”

李璟殊茫然進了院子,見不大的院子裏繁花滿枝,堆疊蔥郁,如一卷匹練在眼前展開,炫彩灼目,涼風拂過,香氣撲鼻。

又進中廳,見廳中滿地的瓶瓶罐罐,都無處下腳,中央挂了一副仙人圖,正拈花微笑。

宋慧娘道:“這是花神,據說能保佑制出好香來。”

郭雲珠道:“不是據說,本來就是。”

宋慧娘:“好吧,本來就是。”

李璟殊微微歪頭看着兩人,已發現兩人關系之好,已好到了不一般的程度。

跟着進了書房,才終于有了落腳的地方,宋慧娘讓李璟殊坐下,從櫃子裏端出茶點來,才對她說:“你既執意出宮,想必是不想回宮,那便在此處落腳吧,這是我與你母後在宮外買的宅子。”

李璟殊脫口而出:“那麽小啊?”

宋慧娘笑道:“又不常住,你母後不想找下人,住得太大,打掃都打掃不過來。”

李璟殊怔怔望向郭雲珠。

這正是個奇妙的說法,因為在另一個世界,她很難想象郭母後呆在這樣一個地方。

在另一個世界,郭母後直至最後,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貴女,每次出行都是绫羅在身珠翠滿頭,是一朵嬌貴雍容的牡丹花。

但今日,對方只梳着尋常發髻,簪一支玉簪,穿着素淨的青色襖子,一雙皮靴上還沾了花泥。

她坐在凳子上撐着臉笑看着自己,說:“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專注于一件事情,沒有其他人打擾。”

印象中,郭雲珠沒對自己笑過,更別說是這種輕松而溫和的笑容了。

因太過不同,竟顯得有點陌生,李璟殊莫名膽怯,想起馮喻可也是如此不同,那麽說來,她們在另外一個世界,是不是都不快樂呢?

李璟殊不免一陣瑟縮,宋慧娘發現了,又握住她的手,道:“怎麽手那麽冷?今日外頭風大,幸好你昨夜是睡在馮府,若在睡在大街上,就要生病了,來,喝點熱茶。”

宋慧娘将茶塞在李璟殊手裏,瓷杯溫潤發燙,仿佛撫平心中躁動,李璟殊嗫嚅道:“你……您怎麽知道我睡在大街上。”

“進客棧要身份憑證,闖民居你這小胳膊小腿的也做不出來,這不就只能露宿街頭了?幸好齊都治安好。”宋慧娘低頭看了眼李璟殊的頭發,“看罷,這兩天沒好好梳頭吧,頭發都打結了,我跟你說,你是遺傳我的細軟發質,每天要好好打理……”

宋慧娘從懷中拿出一把梳子來,幫李璟殊重新梳了個發髻。

李璟殊偏頭看着一邊的鏡子,見宋慧娘用兩條紅綢分別穿過她的兩邊發髻,然後打了個奇怪的結。

“打個蝴蝶結,嗯,真可愛。”

李璟殊晃了晃腦袋,綢緞飛舞:“好奇怪。”

宋慧娘按着李璟殊的肩膀朝向郭雲珠:“不奇怪,很可愛吧。”

郭雲珠也點頭:“可愛。”

李璟殊紅了臉,低頭道:“我……我都二十了。”

李璟殊只是陳述事實,宋慧娘卻是心中一痛。

二十,是她本來命運的終點了。

但此時此刻,她突然不再想提這個,只對李璟殊道:“嗯,二十了,阿娘,給你補辦個生辰,好麽?”

李璟殊面露驚愕,卻怎麽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宋慧娘卻開始忙碌,出去道:“來人,幫我去聚賢閣訂桌席來。”

李璟殊道:“跟誰說話?”

郭雲珠道:“暗衛吧,唉,最近的暗衛也是辛苦,總幹些跑腿的活。”

飯菜很快送了過來,三人在飯堂用飯,李璟殊驚訝地發現席面上都是她喜歡的菜色,她聽見腦海中宋錦書高興地說,這些菜都是她喜歡的,才知道,原來她們只見不愧其實是同一個人,還是有共同點的。

就算生長環境不同,她們喜愛的口味,竟然是差不多的。

不同的是,李璟殊因為胃不好,雖喜歡吃,卻吃不了多少,宋錦書這具身體卻是可以盡情大快朵頤,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感。

吃完飯之後,又出門去河邊放了煙花,結果放到一般,碰到了巡邏的城中守衛,對方上前來嚴肅道:“不知道非節假日禁放煙花麽?”

李璟殊便看着宋慧娘連連道歉,然後交了罰款。

回去路上,宋慧娘道:“定下的律令,自然是人人都要遵守的,哪怕是自己。”

李璟殊若有所思地點頭,卻馬上又想,如今知道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她是亡國天子,可說是這世上最沒用的人了。

沮喪剛剛升起,宋慧娘和郭雲珠一左一右,環住了她的手臂,緊緊貼住了自己。

宋慧娘:“晚上還真有點冷。”

郭雲珠點頭:“真冷真冷,不過靠在一起,就不冷了吧?”

好像是在問自己。

李璟殊擡頭,看了眼宋慧娘,又看了眼郭雲珠,半晌,點頭道:“嗯,不冷了。”

很暖和。

從未有過的暖和。

回到家中,更加暖和,宋慧娘卻執意端了一盆熱水叫她擦洗身子,又拿出裏衣來,道:“這是我的衣服,就穿了一次,你湊活穿一下,出門在外兩天了,還風餐露宿過,也該換一下衣服。”

李璟殊點了點頭,在房間裏獨自換好了衣服,穿好衣服之後,卻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猶豫再三,她拉起領口嗅了嗅。

一股皂角香氣,很好聞。

但這麽做完,就紅了臉,因為這個動作肯定是被宋錦書看到了。

她等着宋錦書嘲笑她,腦海裏卻非常安靜,宋錦書沒有說話。

又擡頭望向門口,門外的燈不知何時熄了,黑漆漆一片。

突然便想起了從前的生活,那在深宮之中,舉目四望,不知向何人訴說恐懼的日子,李璟殊驚慌道:“怎麽關了燈?”

無人回應,連宋錦書都不說話。

李璟殊慌忙穿上鞋子,一推開門,和冷風一起灌進來的,還有一股甜香,和幽幽點燃的蠟燭。

“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我就知道!】

淚光點點,就在眼眶打轉,李璟殊瞪大眼睛,在袖中緊緊攥牢的拳頭,緩緩放松了。

“這是什麽?”她問。

“宮中王師傅做的糕餅,特別好吃,吃了你就知道,吃了糕餅,節節高,吹了蠟燭,沒煩惱,對了,吹蠟燭之前要許個願,閉上眼睛在心裏許。”

【許願永遠留在這裏怎麽樣?我也特別想有個姐姐。】

李璟殊閉上眼睛。

眼前的一切太美好了,比她從小到大做過的任何美夢都要美好。

但她此時,卻莫名想起她決定禦駕親征之前,馮喻可在太乾宮攔住她,含淚問她:“陛下心意已決?”

李璟殊道:“朕鑄下大錯,為國而死,是最後的體面,梓宮且随馮相南渡吧。”

馮喻可卻看着她,沒有說話,只緩緩點了點頭。

只是眸光深沉,有一些當時心如死灰的她沒看懂的東西。

但此刻心頭狂跳,她突然明白了。

于是吹熄蠟燭之前,她突然開口:“不行,朕得回去。”

她的國家在水深火熱之中,她的皇後抱着必死之心等着她,她應該回去,而不是沉湎于這過分美好的幻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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