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有耳疾?
你有耳疾?
謝九淵愛美,不穿弟子服,衣物每日不重樣的換,身上所戴飾物也都極為精巧。更為特殊的,是他喜愛戴耳墜。整個四夷門只他一人如此。
今日,謝九淵正巧戴了一對黑玉珠子耳墜。湖底那白玉光亮掃過來的時候,那白玉的主人不單看清了謝九淵的面容,也瞧見了那對墜子。
男子戴耳墜,實在罕見。
不過确實十分好看。
謝九淵拉着那個仙門弟子出湖上岸,兩個人都濕了一身,發絲和衣物都緊貼在身上,明明該是個狼狽模樣,但其中一個紅衣似火,雖是少年有些稚嫩,但實在俊美。另一個身量更高,眉眼鋒利,卻帶着邪氣,讓人心生畏怕。
一個我見猶憐,一個氣度非凡,竟無半分狼狽之感。
謝九淵撥開貼在眼周的濕發,擡頭去看那忘恩負義痛擊他腰腹的人,正要好好說道說道,卻忽然怔住了。
岸上不似湖底那般晦暗,反而因為月光,周遭的一切都透着朦胧的明晰,足以讓謝九淵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謝九淵愛美,不但愛自己美,也愛別人美。
此人明眸如黑珀,膚白勝淩雪,竟是驚豔絕倫。
謝九淵看得入神,眸中驚嘆難掩。
“你是哪個仙門的弟子?生得如此好看,我竟從未見過。”
謝九淵心裏這麽想,也真的這麽問出來了。
不怪謝九淵驚訝。他年少時不知收斂鋒芒,總愛湊熱鬧,別的仙門都知道四夷門有個愛美如命又心高氣傲的弟子,同樣,他也知道哪個仙門有誰長得好看。
更別說後來千機閣成立,情報消息最是靈通,這樣容貌的弟子,即便是沒親眼見過,也該是聽過的。但他竟毫無印象,實在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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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重活一次,記憶出了差錯?
謝九淵剛這麽想,又否定了這個猜想,他連靈氣都繼承了,記憶又如何會出差錯?
況且,他也從沒覺得自己缺失了哪段記憶,若是有人問及過往生平,他定然答得上來。
是以,謝九淵很快下了定論。
千機閣消息再靈通,難免有疏漏,興許這個弟子極為斂鋒收芒,也不常在人前露面,這才一點傳聞也沒透出來。
謝九淵想着這些的時候,并未注意到,對面的人其實也正仔仔細細端詳着自己。而等他再擡眼時,便見這人神情疑惑,正盯着自己。
“仙門弟子?”他聲音與謝九淵少年獨有的意氣風發不同,更沉也更穩,帶着天然的威壓。
不過,這威壓對謝九淵是無用的,謝九淵只覺這聲音十分悅耳,當即挑起眉眼,道:“我救你一命,你自報家門謝我,難道不應該嗎?”
那人聽得一笑,道:“你?救我?”
他勾着細繩,将撿回的玉玦提起來,道:“我不過是丢了個東西,下水去撿,何需你救?”
這下換謝九淵一臉疑惑了。
“你不是失足落水麽?”
那人笑着,好整以暇道:“溺水和游水,你分不清麽?”
這人語氣不似假話,謝九淵心中生疑,這才想到,每日任務完成時,腦子裏總會有“叮”的一聲響起,但現在他已經将人救上岸,按理來說任務已經完成,卻遲遲沒聽到那聲“叮”。
難不成真是他救錯人了?
謝九淵擡眼打量着此人,看見他頸間被勒出的紅印,頓時心虛起來。
若這人真是去撿玉的,那先前就不是這人忘恩負義,而是他莫名其妙殺人未遂了。
“這……”謝九淵一時無言以對。
他腰腹受了重擊,此時還在隐隐作痛,但因為早就習慣了,所以并沒有過多在意,這會兒為了解決當下的窘境,索性捂住腰腹,露出痛苦的神情來,道:“既然是一場誤會,我勒了你,你也打了我,就當是扯平了。我們就這麽散了,你看如何?”
玄晏視線下移,只道:“我是防衛,你呢?算什麽?”
“算助人為樂?”
謝九淵說出來自己都想笑,尾音也忍不住上揚。
雖說他确實是出于積德行善,但助人為樂這四個字和他已經是與世長辭的關系了。
只在年少時,他才會義正言辭地說要殺魔族,救蒼生,會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為了求公道同人争執不休。做了千機閣閣主後,他少做幾件壞事仙門百家就要去燒香還願了,誰會指望他助人為樂?
至于如今,他雖每日行善,但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并非是他真心實意要當一個好人,“僞善”兩個字跟他才是最搭邊的。
千機閣那些人要是聽到有人用“助人為樂”來形容他,一定會厲聲反駁——
簡直是危言聳聽!我家閣主最擅長的分明是擰人腦袋!
玄晏微微擡着下巴,摩挲着自己頸間的紅印,道:“你管這叫助人為樂?”
他語氣戲谑,聽起來并不怎麽在意這傷,但問話的內容又确實是不滿,像是要糾纏到底。
謝九淵被弄得有些不耐煩,環抱手臂道:“也可以是其他說法,比如殺人未遂,歹意橫生,随你怎麽叫。”
這話聽起來吓人,但玄晏不怒反笑:“既是如此,總要有所圖謀吧,你圖我什麽?”
謝九淵擡眼睨着他,勾起唇角:“自然是圖你這副皮囊,想嘗嘗鮮。”
“嘗鮮?”玄晏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不是因為這個說法本身,而是驚訝于這個說法居然會從一個少年人口中吐露出來。
看着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說話神情語氣卻全然不似少年。少年心性雖然無畏無懼,但多的是不知天高地厚,見識太少才不知畏懼,眼前這人一動一笑,卻似是勝券在握,無所不知,所以無所畏懼。
玄晏低頭湊近去看他,想看清他臉上的神情究竟有無僞裝。忽地,卻又伸出兩根手指擡起他的下巴,嗤笑道:“年紀輕輕,懂什麽是嘗鮮?”
“自然是懂。”謝九淵對美的事物忍耐度總是很高,因此并未反感對方的觸碰,反是勾唇笑着,直視着那雙微濕的眸子。
下一刻,他周身便有絲絲魔氣滲透出來,纏上了挑他下巴的那兩根手指。
玄晏盯着那幾縷魔氣,眸光動了動,果然收了手指,看向謝九淵道:“魔族?”
眼看對方被自己的身份吓到,謝九淵更是得意:“如何,現在還認為我年紀輕輕,不谙世事麽?”
玄晏撚搓着指腹,微擡了下眼,道:“魔族重欲,你在此事上确實是天賦異禀。”
他語氣平靜,竟聽不出好惡來。
魔族嗜血重欲,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普通人見了魔族會避之不及,仙門弟子修靈使劍,雖然不至于聞風喪膽,但也絕對是不待見的,更有嫉惡如仇的,像是年輕時的謝九淵自己,見了魔族就是要追着殺個幹淨的。
能如此平靜地和魔族站在一處,甚至好言好語說話的,那可當真是稀罕人。
謝九淵沒将驚訝表現在臉上,只道:“既然知道我天賦異禀,那就趁早離開吧,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說罷,轉身便要走。
下一刻,手腕卻忽然被人擒住,他轉過頭,那人身量比他高出許多,正垂眸看着他。
“你說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我有說過不與你計較?”
謝九淵皺了眉,實在想不通。
這人身上靈氣充裕,定然是仙門中人,對他一個魔族死纏爛打的,也太沒道理了。
“你……”二人離得太近,謝九淵只好仰頭與他對視,強調道,“我是魔族。”
他刻意加重了聲調,想以此吓退這個仙門中人,就算吓不到,以仙門對魔族的憎惡,也該嫌他晦氣才對。
但玄晏只是微擡了下巴,露出頸間的勒紅,道:“你是魔族,所以我這傷就白受了?”
謝九淵:“……”
這人究竟能不能聽懂人話?
謝九淵篤定,今日他就是說自己是魔君,這人也會扯着他的衣領同他理論到底的。
目光對峙良久,謝九淵道:“那你想如何?”
玄晏道:“我要你做……”
他話未說完,一聲尖叫炸開在湖面,樹上的黑鴉都被驚得四散飛去。
謝九淵猛然記起,他今日夜出是為了日行一善的任務,拯救失足落水的仙門弟子。
但人他還沒救到!
來不及多想,謝九淵甩開箍着他的那只手,再次毫不猶豫跳進了湖中。
這變故來得太猝不及防,某位魔君大人盯着空空如也的手,神情困惑。
良久後呢喃出聲:“他這是……不願麽?”
正想着要不要下去把人給抓回來,便聽得一陣水聲,湖面冒出來兩個腦袋。謝九淵正拖着一個人游過來。
“喂!別光看啊,搭把手。”
手上拖着人,上岸并不容易,謝九淵索性搖人幫忙。
玄晏卻站着沒動。
在魔都,從來只有他使喚別人,沒有別人敢使喚他。
見人沒動,謝九淵扒拉着岸邊,擡頭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耳疾?”
玄晏立時蹙了眉心:“放肆!”
“你這耳疾還挺特殊,時有時沒有的。”謝九淵絲毫沒被唬到,說完這話,用力将手上的人往上一推,緊接着自己也爬上了岸。
那人被他這麽一推,在岸上打了兩圈才停住,正好停在了玄宴腳邊。因為挨得太近,臉幾乎要碰到玄宴的鞋尖。
謝九淵爬上岸剛起身,正好見自己救上來的人被一腳踢開,又滾了個圈,虧得他伸腳攔住,才沒讓人滾湖裏去。
謝九淵一記冷眼掃過去,道:“你跟他有仇?”
“嫌他髒。”玄宴語氣聽起來确實極為嫌棄。
謝九淵沒再反駁,因為他自己也矯情得很,反感別人觸碰。
他蹲下查看地上弟子的情況,探了鼻息,确認人沒死後,便在胸腔幾個穴位處敲了敲,那弟子頓時咳出水來,又因為缺氧急促呼吸了好幾下,才漸漸緩過神來,看見眼前有人。
【叮!任務完成!】
腦子裏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行,這回沒救錯人。
謝九淵撐着膝蓋起身,低頭對地上的人道:“還活着就行,不用謝,我走了。”
說完就準備揚長而去。
那弟子卻一把拉住他,語氣帶着劫後餘生的欣喜:“等等!是你救了我嗎?”
謝九淵彎腰睨着他,緊緊盯了他一下,道:“你有眼疾?”
“啊?”那弟子一頭霧水。
謝九淵卻點了下頭,道:“看來你也有耳疾。”
“啊??”那弟子更懵了。
謝九淵卻沒有解釋,只道:“不重要,手松開,否則我就把你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