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下午兩點,我和虞百禁商定了下一個目的地,決心再度啓程,依照容晚晴的行進路線、到公路上去,看看有沒有關于“卡車”的線索。
“這丫頭也挺有意思。”老人回憶着說,“她說她不是從鬼市裏逃出來的,那是從哪兒?她既想讓你們找她,又不肯等你們,非要自己先走。”又将矛頭指向了我,“小子,你怎麽當哥的?
“自個兒親妹妹離家出走,那麽大個人你都能弄丢,真出點什麽事兒,你哭都來不及!”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老頭犟得很,凡事都愛窮究竟,出事必找人擔責,縱使我和容晚晴從相貌到血緣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卷入整個事件也非我本意,我依然接下了這口鍋,扣在自己頭上:“……嗯,是我不稱職,沒照顧好她。
“那,她有告訴過您她要去哪兒嗎?”
“你問我?”
老人沖我吹胡子瞪眼,我只好閉上嘴,再也沒話可說,沒理可講,看上去更心有所虛了——虛就虛吧,我想,知曉容晚晴真實身份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再者說,一個不知實情也肯對她施以援手的人,不讓他卷進這些陰謀與暗鬥中來,才是一種仁義。
“我們會把她找回來的。”
我拉着虞百禁和老人作別,“謝謝您救了我妹妹。”
“快去吧。沒準兒還趕得上。”
我知道這句話是安慰。但老人擺擺手,示意我不必多說,他也不會多問,大家萍水相逢,切莫交淺言深。
而當他對上虞百禁,那種鷹隼般的目光又回到他眼底,盡管只是淡淡一瞥。
“不管你是幹嗎的,”他拍了拍虞百禁的肩膀,“趁早收手吧。”
像一把老刀,早已經鈍了,劃過時不疼,良久才剝開如絲的血痕。虞百禁笑得很淺,況味卻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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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會有期。”
午後日光正盛,照得林間通透敞亮,趁着天色尚早,溫度适宜,我和虞百禁動身上了路。老人陪我們走了半程,據他說只是順路,“最近也不知刮哪門子風,總有人大老遠的開車跑這荒郊野嶺來露營,搭帳篷,還生火,這不找死嗎?”
老頭一臉關切地罵,“害得我每天我得多巡視一圈,勸他們走,有的不當回事,有的還敢罵我!一幫小毛孩子,真不讓人省心……”
“可是您有槍啊?”
虞百禁不解地反問,我真怕他再說出什麽喪心病狂的話來,忙把他嘴捂上。“您可以鳴槍警示他們,離遠點兒,起個震懾作用。十幾二十歲的,都是假膽大,見人動真格就撤了。”我對老人說。
“你倒是挺老成。”
又來了。我心說我也是多嘴,在一個閱歷長我四十多年的老退伍兵跟前現眼,無異于班門弄斧。所幸我們也到了分別的岔路口,一棵油松枝開葉散,樹杈橫展,貼心的為我們指明前路:我和虞百禁将要往公路方向直行,老人則要往深林更深處去。只見他略一駐足,摸了摸樹皮上的标記,随即朝向我們,微微颔首,此外再無贅言,也不等我們和他告辭,背起他的獵槍,孑然一身,迷彩色的背影很快消匿在樹林中。
目送他遠去後,我和虞百禁也離開了。
其實是後會無期。
根據老人指的近路,我和虞百禁只花半小時就回到了公路上,遠遠還能望見我們借宿過的那家面館,縮小的房屋像沙盤中的模型。路旁的應急停車區,一對背包客打扮的青年男女正滿面愁容,坐在護欄上,同看一份紙質地圖。男的紮馬尾辮,女的在抽煙,見我們路過,女的似乎想過來搭話,又被男的攔住,坐了回去。她頓了頓,猛然把地圖揉成一團,砸到男的臉上。
“天氣真好。”
我身邊的虞百禁說。我也随之仰頭望天,藏藍色的路牌從我們頭頂上方一晃而過:卡車之家,2.5公裏。
後面那對男女吵起來了。我手插進褲子口袋,說:“是啊。”
“接下來要去哪?”
“卡車之家。”
我還在翻來覆去地琢磨那半張照片,“我覺得……兇手是你們同學的概率占一半。”
“另一半呢?”
我盯着自己的影子,“容晚晴是自己跑的。”
“我覺得都不是。”
“你的依據?”
“沒有依據。”他聳聳肩,“直覺。”
“你們殺手都依賴直覺?”我說,“我以為至少是技術和經驗。”
“還有當天的心情,占蔔的牌面,早餐吃了什麽,有沒有失戀。”他說。
“所以你打偏了怪我?!”
“這回可不是我先提的!”
我的影子踢了他的影子一腳,但沒有踢到。高速路上太危險了,我應該走在他外面。許多事情都沒做好,沒做對,心情也怪怪的,像剛才那團被揉皺的紙。
“除你之外,我還揪出過其他對容晚晴別有居心的人……”
我變着法地轉移話題,盡量談正事,話沒說完他就急着澄清,“和我不一樣吧?我只對你有居心!殺她是雇主的命令——
“噢。”
看來他也想到了那個人。
一個曾經瘋狂追求容晚晴的纨绔子弟。為數不多的同胞,富商之子,和我們使用相同的語言,說最俗不可耐的話。開學僅一周就公開對容晚晴告白,并“大度”地表示不在乎她有婚約,“是男人就公平競争,愛情不分先來後到,女人和商機一樣,要搶”;在容晚晴參加大提琴演奏會時自顧自地用幾千朵玫瑰毀了後臺化妝間,讨好并收買她的同學,屢屢碰壁卻越挫越勇。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聽見他和別人談起容晚晴,仍舊是那種自信的語氣,像在談論一支股票,抑或是骰蠱中骰子的點數。
“我賭她還是個處女。”
我打了他。
嚴格來說,是當着整個食堂的人的面,敲碎了他半口的牙。
“後來?退學了吧。”
那場鬧劇的後續我沒太關注,只隐約記得現場有看不過眼的學生站出來作證,證實男方先用了侮辱性詞彙,才致使我方“沖動行事”、“行為不當”,男方種種舉措雖不構成性騷擾,但構成“騷擾”,并給其他學生的學習生活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響,校方予以勸退處分。
而我?進了一趟警局、交過罰款,被受害女子夥同其狐朋狗友拉去吃了頓火鍋,以示慶賀。
“對。”
“狐朋狗友”本尊接了我的話,“就咱們吃火鍋那天,我還見了他一面呢。”
“在哪?”
“碼頭。”
“他去那兒幹嗎,”我有點納悶,“他的律師說要起訴我,光動了動嘴又沒下文了。聽容晚晴的同門說,事發第二天他就失聯了,還想他是沒臉見人,在——”
我的話音戛然而止。
虞百禁終于笑出聲,蓄謀已久似的、等着看我恍悟真相時愚鈍的臉。最敬業的喜劇演員随時随地都能逗笑觀衆,哪怕他的笑話裏帶血。
“在瀝青廠的熔爐裏。”
……
一輛大型貨車駛過我們身旁,沙塵漫卷,鋪天蓋地。滾滾尾煙圍剿視線,我閉了閉眼,不知怎地也笑出來。
“真好。”
“你指什麽?”他問我。
“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