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第20章 20
徐菲菲早已猜中林文隽來看兒子的意圖。當徐清榆把出國計劃告訴她時,她內心的第一反應是裴希或許接受不了。
她沉吟片刻後,問:“确定了嗎?”她希望兒子是有些許遲疑的,那說明他對這個家生出了一些眷念。
徐清榆倒是沒從徐菲菲的态度裏看出對他的不舍,他只說:“我怕影響希希的心情,還是等到期末考試結束後再告訴她吧。”
“那到時候你自己跟她講吧。”
“嗯。”
裴希在這時下了樓,半閉着眼睛,抱着自己的書包搖頭晃腦。她昨夜睡不着,于是熬夜做題,早上五點才合眼,現在實在是太困了。
看見徐清榆坐在客廳裏,她眼睛睜圓,飛速跑過去,“你怎麽一大早回來啦?”
“我要是不回來,你待會兒肯定在公交車上睡過站。”徐清榆接過她的書包,說早餐已經帶好了,路上吃。
徐菲菲遞給裴希一個暖手寶,取了給徐清榆織的新圍巾拿到他面前,上面有徐清榆的生肖圖案。
裴希看了一眼圍巾,故意開玩笑說媽媽偏心。徐菲菲敲敲她的腦門:“哪年沒給你織?”
“我的圍巾上面可沒有生肖。”
“是你不喜歡你自己的生肖。”
徐菲菲把兄妹倆送到門口,幫裴希戴好帽子,替徐清榆理了理衣領。裴希少見媽媽對徐清榆這樣親昵,打趣說徐菲菲現在可太懂得要一碗水端平了。
徐清榆感知到一些不同以往的母子情分,下意識覺得,這不過是因為他在這個家的旅程即将走向尾聲。
裴希嫌冷,一踏出家門就把手放進徐清榆的衣服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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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睡得好嗎?”
徐清榆一夜沒睡,但他點點頭道:“我又不像你這樣認床,我在哪兒都能睡得好。”
裴希“切”一聲,說昨晚她做了兩套卷子,讓徐清榆午休時給她講難題。
“真自覺。”徐清榆誇獎她道。
裴希抱住他的胳膊,“如果我期末考進年級前一百,寒假你陪我參加漫展好不好?”
“你要cosplay?”
“當然啦,我都想好要穿什麽衣服了。”裴希谄媚地攤開手掌,“這套衣服有點貴,假發也不便宜,你能給我一千嗎?”
徐清榆打一下她的手掌,“你現在花錢越來越大手大腳了。”
“那怪誰?誰慣的我這亂花錢的臭毛病?”裴希模仿徐菲菲之前數落徐清榆亂給她零花錢的說辭。
“你考進前一百再說。”徐清榆問:“你打算cos誰?”
“說了你也不知道,埃羅芒阿老師。”
“……”徐清榆知道,立刻蹙眉問:“你是cos埃羅芒阿還是和泉紗霧?”
那天他偶然看見裴希在偷偷看這部動漫,了解了一下題材,覺得這姑娘簡直是病入膏肓。
“你看過?你知道我在看這個?”裴希心裏一咯噔,松開徐清榆的胳膊,耳朵一陣發燙。
徐清榆白了裴希一眼,“難不成你想讓我cos和泉正宗?”
“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可能。”漫畫裏正宗是妹控設定,卻有着中央空調的屬性。徐清榆覺得裴希只是單純喜歡僞兄妹這個題材而已。
裴希叉腰:“你可以不cos,但你要陪我去。”
“我去了,你怎麽跟你的朋友介紹我?如果我說我是你的哥哥,你那些朋友又該怎麽想?”
“漫展上什麽尺度的角色都有,誰會無聊到一個個代入啊。大不了你就不承認我們的兄妹關系呗,反正我也沒當你是我哥哥。”裴希停在原地:“你不答應我就不理你了。”
“那你就別理我了。”徐清榆長腿一邁,先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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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心裏堵着一口氣,給徐清榆甩臉子的同時,認真地完成了期末考試。分數出來,她卡在年級前一百的大門之外。
這個成績比高一的她進步了三百名,比上學期期末進步了一百多名。她也第一次考進了班裏前十,班主任說按照這個勢頭,只要她繼續保持這樣的上進心,明年一定能考上本地最好的那兩所大學。
裴希卻很失望,不僅僅是對最終的名次,也是對無法達成讓徐清榆陪她去漫展的心願。其實她對那部漫畫的喜愛度談不上很高,她只是很着迷紗霧和哥哥正宗的日常相處,在漫畫裏,這一對沒有血緣的兄妹可以大大方方地表達情感,甚至可以彼此試探。最重要的是,正宗喜歡着紗霧。
只有十天的寒假,徐菲菲問裴希打算怎麽度過,裴希說去一趟連霧山許願,然後就去爺爺家過年。她問徐清榆是什麽安排。
徐清榆要回父親那邊準備申請材料和考托福,說今年過年就沒辦法陪裴希了,但走之前可以陪她進山看雪。
又是一年許願日。裴希面對着山雪雙手合十時,發現自己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前她的願望總是樸素且尋常,爸媽好,爺爺好,她快樂,足矣。今年她有了更具體的夢想,甚至有了更赤.裸的欲望。
知夏也增加了一條心願,許完願,看向徐清榆的方向,他立在寒風中,靜靜注視着裴希的背影,神色裏少了幾分溫柔,多了一些迷惘。
只有陶栀曉依然擁有着最簡單純粹的心境,她對着空山大喊:“讓我們四個都順順利利的吧,讓清榆哥找到一個男生朋友,讓知夏考上她理想的大學,讓希希越來越有漂亮越來越有內涵,讓我開開心心吃好喝好玩好學好,上晚自習不犯困……”
裴希問徐清榆,他許的是什麽願望。
去年徐清榆的願望是希望裴希的願望都能實現,今年他對裴希說:“希望你快點長大。”
裴希注視他的眼睛,看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她柔軟的心短暫地屏蔽了刺骨的寒風,在一種近乎于真空的觸感下散發出一股灼熱,她努努嘴:“什麽說法?”
她太想鑽進他的心裏,對這句話進行最精準的解讀。
徐清榆卻開口道:“希望你早點長成一個充滿智慧的大人,這樣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就不用費盡心思揣摩我的潛臺詞了。”
“誰揣摩你了?”是他自己老說一些暧昧不清的話。裴希心裏那點熱源即刻散去,她無比沮喪他總在陽光燦爛時為她下一場雨,她嗤笑一聲:“你也承認你有潛臺詞?”
“我的潛臺詞是,你還可以變得更好。”
“閉嘴吧,不想聽了。”裴希拉住陶氏姐妹的手,把徐清榆甩在身後。
如果說應羽嘉跟徐清榆之間進行的是一場智力游戲,那自暑假之後,裴希和徐清榆時常上演的便是難度系數超高的心理游戲。
裴希沉迷于閱讀和提升成績,外部的殼已經在日積月累的自我鍛煉中有了微弱的徐清榆的影子,她現在習慣的話術和對事物初步認知時産生的邏輯,都深受徐清榆的影響。這有利也有弊,好的一面是,她享受到了優績主義給她帶來的功利的快樂,也在某種層面貼近了徐清榆的外殼,壞的一面卻是,她好像離過去那個裴希越來越遠。
她總是在徐清榆給她下雨的時候,想念過去那個裴希,因為過去的裴希不需要下意識給自己撐傘,強迫自己做一個淋雨也優雅的人,她甚至可以一腳把徐清榆踹進泥坑裏。
下山的最後一段路途中,徐清榆用一個宣布尋常新聞的口吻,對三個女孩說,他不參加高考,會出國讀大學。
裴希走在最前面,距離徐清榆有五米的距離。他的聲音穿過寒冷稀薄的空氣,顯得更加薄情。
他沒有單獨告訴她,也沒有正式的語氣,如此不鄭重,不重視被通知者的情緒,讓裴希找不到順暢的情緒去表達自己的震驚和不接受。
裴希停在原地,心瞬間膨脹成一個巨大的鼓面。這時知夏沉聲問道:“應羽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期末考試之前,知夏去老師辦公室問物理題,聽見班主任跟物理老師說應羽嘉請他幫忙寫申請材料。她當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麽申請材料,現在聽徐清榆坦白他的規劃,一下子明白所有。
果然,金字塔頂的這對好朋友,連光明的前途都要攜手一起去闖。
知夏的聲音落下,裴希的鼓面破裂了,她回過頭,有些木然地看着徐清榆的臉,他這次給她下的是暴風雨,可他那麽輕描淡寫,看起來絲毫不在乎她心裏的電閃雷鳴。
徐清榆在裴希的注視下回答知夏的話,他說:“應羽嘉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一點也不驚訝。”
“你是在暗示我們不要大驚小怪嗎?”裴希的語氣裏帶着一股嘲諷,“你徐清榆這麽好的苗子,留在國內跟我們一起厮混多可惜,你當然應該出國,去追求你的精英人生,成為你爸爸那樣優秀的人。”
裴希沒意識到自己的眼圈紅了,但是她用力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情緒,沒讓眼淚成型。
轉過身,她繼續下山。心裏在歇斯底裏,卻拼命暗示自己,無理取鬧會讓她看起來十分幼稚,無理取鬧也不會改變任何結局。
徐清榆說來從一不二,連很小的事情都從未有過妥協,何況這是一件大事,關乎他的前程。
陶栀曉和徐清榆說了幾句什麽話,知夏又沉默了多久,裴希通通沒有在意。她回到家,把房門關上,收拾去爺爺家過年的行李,順手把徐清榆上個月在她摘抄本上寫的一些東西撕碎,狠狠地扔進垃圾桶。
扔完垃圾也沒有半點緩解,她從床頭櫃、書桌下的抽屜,這個卧室裏的各種邊邊角角翻出徐清榆這一年送給她的東西,手表、耳環、項鏈、球鞋、尤克裏裏,還有許多她很喜歡的小玩意兒,全部塞進收納箱。
徐菲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裴希老是不下樓,讓徐清榆上樓喊她下來吃飯。
徐清榆沒動,“她知道了,在生我的氣。”
徐菲菲抿了抿唇,讓徐清榆先吃,上樓後去自己房間拿了給裴希準備的期末考試的獎勵,然後才去敲她的房門。
裴希把收納袋塞進床底下,重新紮了個頭發,平靜地走過去開門。
“舍不得哥哥?”徐菲菲揉揉女兒的臉,把一個小禮盒塞進她的手裏。
裴希擠出一個微笑,問盒子裏是什麽。
“你最喜歡什麽?”
“我喜歡錢,這個盒子太小了,裝不下。”裴希打開,裏面放着一張嶄新的銀行卡,她笑起來,“裏面有多少?”
“什麽數字你會滿意?”
“起碼也要6666或者8888吧。”
“那我要是告訴你,裏面有88888呢?”
“啊?”裴希驚呆了。
徐菲菲摟住女兒,“沒想到你這一年會成長的這麽快,咱們家是做生意的,你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可以開始學習為自己理財了。從今天開始,這些錢由你自己支配,你給自己交學費,自己養自己,你想幫助知夏,也不必再想方設法地跟哥哥耍賴,從他那兒索取。”
“媽媽你真好。謝謝你。”
“那現在有了這麽多錢,心裏能開心點了嗎?”
裴希撇嘴笑笑:“這是兩碼事。”
“那讓哥哥自己來安慰你吧。”
“不要!”裴希嘴硬道:“他要走就走,以後這個家沒他了,你只愛我一個人,我求之不得。”
“希希……”
“媽媽,我不是小孩了。你不用擔心我。”
裴希下了樓,坐在徐清榆對角的位置上,專心致志地吃飯。她跟往常吃的一樣多,吃完把碗筷送進廚房,加熱一杯牛奶,牛奶裏放巧克力和跳跳糖。
攪拌勺在馬克杯裏發出急促而清脆的響聲,她從玻璃窗上看見徐清榆站在廚房門口的影子,端起杯子,目不斜視地從他面前經過。
徐清榆拉住她的胳膊,輕聲道:“我也想喝。”
裴希擡頭看着客廳,徐清榆洞察她的心思,“媽媽去店裏了。”
裴希還是甩開了他的手,“別碰我。”
“應羽嘉知道是因為她看見了我爸給我發的消息,沒讓你知道,是因為我腦子有點亂,沒想好該怎麽跟你說。如果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就不會想着要瞞着你了。我今天說的很突然,是覺得自己想好了……”徐清榆再一次抓住裴希的手腕,“希希,跟我一起去美國。如果你答應,那我們就只用分開一年。”
裴希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清榆的眼睛,徐清榆回視她的目光,從她清澈而懵懂的眼神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這個天真單純的妹妹,一心撲在他身上,命門落在他掌心,他會替她規劃好往後的路,陪她尋找一個完美的自己。
“徐清榆,你喜歡我嗎?”裴希覺得徐清榆的話就像是手裏這杯元素豐富的牛奶,一口喝下去,既有跳跳糖的驚喜,又有牛奶的香醇,但同時也摻雜巧克力的微苦。
她時常迷茫于自己追求上進是自我意識催化還是利他心理作祟,但有一個明确的目标始終不變,她想要征服眼前這座高山。
徐清榆依然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裴希懂了,她依然不夠完美,沒成為他的理想型,她推開他的手:“留學是你的人生規劃,不是我的。我三天見不到爸爸媽媽就難受,我不可能離開家。當然,除非你答應我去美國之後,你會做我的男朋友,那我說不定會考慮一下。”
話說完,裴希走到門口,穿上羽絨服戴好帽子,只身踏進門外的風雪之中。
刺骨的冷風凍住了裴希的眼淚和鼻涕,她在最難過的時候抑制不住地諷刺自己,她怎麽會喜歡上一個如此自私如此傲慢又心機如此深沉的人。
明明他的行為他的想法他的設計和他說出口的話,都透着黏糊糊的暧昧,可每當她質問他的真心時,他眼睛裏的無情卻清晰到不可藏匿。
她何苦要問。但凡他有一丁點心軟,想要顧慮她的想法,都不會是直接通知這個決定。
既然徐清榆不可能為了她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那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最後的驕傲。
她總不能什麽都聽他的。
她總不能淪落到去做一個空心木偶的附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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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第二天起床時,徐清榆已經離開。她放在他卧室門口的那個收納箱,被他放回了她的卧室門口。
去爺爺家的路上,她把徐清榆的電話和微信都拉黑。
幾場大雪下完後,春節迎來了風和日麗。裴希爬上小山坡曬太陽,手邊放着張愛玲的文集,書簽落在《天才夢》那一篇。
她最近看書很雜,這本張愛玲是從知夏那裏拿回來的。知夏喜歡張愛玲文字裏淡淡的抑郁氣質,說每次讀都能感同身受。
裴希看書代入感很低。她信奉徐清榆的那套理論,閱讀的快樂更多來自于知識量的增加。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沒勁,于是下載了一個言情小說軟件,充值了一百塊錢。
一百塊錢三天就花完,她覺得看小說可太有趣了,簡直比認識徐清榆之前看偶像劇還要開心。
看多了小說世界裏的男主角,不禁覺得徐清榆不過如此。誰說快餐文化腐蝕心靈?謬論!明明可以治療戀愛腦。
她又短暫地快樂起來。
老裴暗地裏問徐菲菲,這個假期,裴希是不是精神狀态有點問題。
徐菲菲覺得女兒的自我調節能力很強,跟她談了談,她說她已經接受徐清榆要離開這個家的事實了。
再見到徐清榆時,裴希稀松平常的态度讓她看起來像完成了一次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