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第29章 29
徐清榆從窗外的落日收回視線,遞給林文隽一張卡,說是給未出生妹妹的見面禮。
林文隽要是沒記錯,這張卡是徐清榆的爺爺在他來美國之前給他的,裏面有一百萬。他這幾年靠獎學金、各類比賽的獎金和兼職收入養活自己,應該從來沒動過這張卡。
林文隽了然兒子的意圖,不收,說:“等你妹妹出生後,你來多倫多看她。”
“我打算回國。如果年底很忙,就不趕過去了。”
“你回國能做什麽,去你繼父的小作坊替他打工?”林文隽感到荒謬。
徐清榆略過林文隽這個問題,看向那張卡,接着說道:“養育小孩應該開銷很大,我折舊了一些奢侈品,加上爺爺之前給的,卡裏有三百多萬。”
林文隽倏地從餐椅上站起來,“你很享受這種施舍感嗎?一直淩駕在你之上的父親落寞了,你終于有機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他了……”
“原來這樣就叫羞辱。”徐清榆擡起頭跟父親對視,兩雙及其相似的眼睛,對比之下,是兒子更淡然。
“我還以為這是我們林家的優良傳統呢。你想多了,這只是我一點心意,那些奢侈品也是你從前買給我的,現在我只是做了你不好意思去做的事情。”
“我再落魄也不至于淪落到變賣家産!”
“你糊塗了嗎,資産清算了半年,現在你手裏還有什麽家産可言。我名下的房産回頭倒是可以賣一賣給你養老。聽說Lacey家世不錯,你這次跟她回加拿大生活,千萬別被她父母看輕……”
“你在跟誰講話?”林文隽氣得抄起了桌上的紅酒杯。
徐清榆先行一步,擋開父親的手,紅酒從杯子裏灑出來,悉數落在地板上。
“第二次當爸爸了,你這脾氣該改一改了。”徐清榆慢條斯理地拿餐巾擦掉手背上沾的一點紅酒,緩聲說道:“從小到大,你往我臉上潑的水數也數不清。小時候我敬畏你,只覺得你嚴苛,從來不去思考你是一個怎麽樣的人。直到長大後我的行事作風越來越像你,卻被我喜歡的人厭惡、排斥,我才開始反省自己,也審視你,其實你是一個色厲內荏的父親,但凡精神上無法操控我的時候,你就會用暴力來打壓我束縛我。最近我妹妹來,我發現我無法再掌控她,無能之下,我就變得很像你現在的樣子,林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你的影子從我身上摘幹淨?”
砰地一聲,林文隽把另一個紅酒杯摔在徐清榆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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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cey聞聲走進來問怎麽了。
“抱歉,我不小心把酒杯打翻了。待會兒我來收拾。”徐清榆淡定地支開Lacey,待她走後,繼續對林文隽說:“人要改變自己真的太難了。唯一慶幸的是,我還很年輕。你放心,我會好好修正自己,絕不重蹈你的覆轍。”
林文隽怒視兒子,不知他是何時變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他身上的這股淩厲和傲慢比他當年更盛。他緩下心緒,挖苦他道:“你享受了我帶給你的一切,擁有了現在的資源、人脈和學歷,回過頭來,發現自己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都搞不定,所以就開始質疑我對你的培養,你不覺得自己太無知太狹隘了嗎?”
“她普通與否,你沒有資格評價。”
“你媽媽那種天真散漫的人能教出什麽優秀的小孩,要不是你去到那個家,你這個妹妹怕是連她現在的大學都考不上。你喜歡她什麽?她以後能帶給你什麽?”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借力于他人才能扶搖直上。當初你認為媽媽給不了你的東西,現在我繼父正在十倍百倍的享有,他們夫妻倆這些年患難與共,感情深厚,裴家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所以你是打算回去吃軟飯?”林文隽低聲蔑笑,“我不知道你喜歡你這個妹妹什麽,這樣一眼看到底的女孩子你竟然都駕馭不了,可見軟飯也不是那麽好吃的。你媽媽跟你繼父同意你們在一起嗎?”
“你顧好你自己,不必操心我的事情。”
“看來不太順利。徐清榆,你瞧瞧你這幅樣子,放着大好的前途不去争取,年紀輕輕困在兒女私情裏,還牽扯上倫理道德。祝你好運吧。希望下次我們見面,你還能有施舍我的底氣。”
徐清榆不再浪費時間跟林文隽做口舌之鬥。他擦掉地上的紅酒漬,撿起那個掉落在地毯上的杯子後,起身離席。
走到外間,Lacey叫住他,問今晚裴希為什麽沒來。他随口替裴希找了個理由,Lacey惋惜地說:“我很喜歡她,希望我們有機會還能見面。”
“以後有時間,我會帶她去多倫多看望你們和小寶寶。”徐清榆看一眼林文隽的方向,他正一個人站在窗邊看暗下來的黃昏,他又對Lacey說:“孕期辛苦,你好好保養。我爸爸這兩年過得不如意,有時心浮氣躁,請你多擔待。”
Lacey和他擁抱一下,“人生總是起起落落,他會好起來的,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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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裴希踏進徐清榆的卧室,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窗外的光線落進來,照亮了他的書桌,角落裏擺着另一張他們一家四口的全家福,這一組拍攝于裴希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
他家裏一共擺了三張這樣的合照,客廳的五鬥櫃上、書櫃頂層和他的書桌上。
老裴挑的拍攝時間非常不讨巧,正是徐清榆徹底拒絕裴希的第二天。兩個人剛經歷了赤.裸又絕情的交心之旅,正式開始稱呼對方為妹妹和哥哥,這種情形下,并不知曉他們是半路兄妹的攝像師讓他們倆擺出親兄妹的親密姿勢。
徐清榆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被迫彎起來的唇角像一把鐮刀,拼命割斷自己對他的身體依戀。那一刻她感到無比壓抑,拍完立刻逃跑,之後一周都沒再跟徐清榆打照面。
應羽嘉到底還是按捺不住,打來視頻通話,想探一探這兄妹倆的情況。看見裴希一個人在家,問徐清榆去哪兒了。
裴希:“不知道。”
“褚晗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應羽嘉頓了頓,又道:“那他倆很有可能一起去鬼混了。”
裴希正給自己做東西吃,清洗處理食材、切分、腌制……一切都井井有條。應羽嘉免費觀賞一場廚藝大賞。
“你好像很會做飯啊。”應羽嘉詫異道。
“我一直都很會啊。”
“那為什麽徐清榆總是一副怕你餓着自己的樣子。找他有事,他就一句話——別煩我,我要給我妹做飯。”
“是,他給我做飯,還給我洗衣服。他可是個好哥哥啊。”裴希胡言亂語道。
應羽嘉關注點偏移,問:“他給你洗內衣嗎?”
裴希對着手機屏幕歪一下頭,“學姐,這些是付費內容。”
應羽嘉“切”了聲,這時手機裏傳來有人進門的聲音。
“靠,褚晗把你哥帶回我這裏了。”片刻後應羽嘉嫌棄地對裴希說,“兩人去喝酒了。現在徐清榆賴在我家不肯走,說他無家可歸。”
裴希想起徐清榆跟媽媽數落她的措辭,回應道:“他在跟我作呢。”
“作什麽?”
裴希聳聳肩,“你們玩兒吧,我要煎東西了。”
“等等!”應羽嘉叫住裴希,“他總不能晚上住我這裏吧,我可只有一張床。”
“他喝醉了?如果喝醉,給他找個酒店丢進去。”
應羽嘉問徐清榆:“你能自己去酒店嗎?或者自己回家。”
“沒錢住酒店……”徐清榆的聲音很輕。
應羽嘉面無表情地看向手機屏幕裏的裴希:“确認喝醉了,他竟然說他沒錢。”
“為什麽你們都不問我我爸破産的事?”徐清榆忽然很清醒地說。
應羽嘉怔住片刻,說:“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褚晗,你女朋友可真冷漠。”徐清榆打斷她的話。
褚晗立刻接話道:“嘉嘉,他是真的沒錢了。剛剛我跟他去過酒店了,他的信用卡都凍結了,儲蓄卡裏也只有幾百塊錢了。”
“不好意思,開了一瓶有點貴的酒,花了你男朋友700刀……”徐清榆露出一些醉态,把自己的錢包扔在應羽嘉面前,“不信你自己查。”
應羽嘉瞪了褚晗一眼,打開徐清榆的錢包,一眼看見裴希的大頭貼。這是當年徐清榆出國前,從裴希的相框裏取走的那張照片,就這樣放在裏面,放了整整四年。
“這是希希以前的照片?”褚晗拍了下徐清榆的肩膀,“你們兄妹倆感情可真好。”
“他倆有奸情!”應羽嘉沒好氣地看着褚晗,“你領回來的人你自己處理好。”
“啥玩意兒?”褚晗乍聽這個炸裂的消息,急得冒出一句東北話。
應羽嘉把手機拿過來放到徐清榆面前,“我才不會給你出開房的錢,你不如求求你親愛的妹妹,讓她同意你回家。”
裴希旁聽着他們三人的對話,鍋裏的油早就熱了,食材卻始終沒有下鍋。應羽嘉這句話說完,她視線落回手機屏幕,徐清榆微紅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灼了她一下。
“希希,你在做什麽?”徐清榆輕聲問她。
“做吃的。”裴希別開臉。
“我就知道你會做飯。”徐清榆扯了下唇角。
裴希不想說話。
“你一個人在家害怕嗎?”
“不。”聲音冷漠。
徐清榆點點頭:“那就好。”
應羽嘉插話進來:“聊重點好嗎!你的醉鬼哥哥要怎麽處理?”
裴希:“把他随便扔出去。”
“你怎麽這麽狠心啊希希。”褚晗替徐清榆委屈道。
裴希調整一下面部表情,溫柔說道:“他不是被我掃地出門的,今天是他自己要走的。現在他在你們面前演戲呢。”
褚晗:“可是他真的變成窮光蛋了。”
“真可憐。”裴希嗤笑一聲,看向徐清榆:“好突然啊哥哥。那你更應該留在美國,好好賺錢,重新做回有錢人。”
“我不留也不行了,我現在連回國的機票都買不起。”徐清榆低下頭:“可是我還想回去看看媽媽,她現在對我意見很大,我想當面跟她解釋清楚。”
裴希忽然間失語了。
“我現在什麽也沒有了……”
聽到這句話後,裴希直接把視頻挂斷。面前是烈火烹油,她心裏也是同樣的觸感。她又給應羽嘉發消息:學姐,麻煩你給他叫個車,等會兒我去樓下接他。
應羽嘉:苦肉計真好用!他怎麽這麽會演啊,你們兄妹倆真的越來越像了!
裴希:……他丢得起這個人,我丢不起!
應羽嘉:祝你們好運吧。
裴希:晚安!
一刻鐘後,裴希在公寓樓下接到了她的醉鬼哥哥。徐清榆看起來異常清醒。
裴希不耐煩地問:“你下午收拾帶走的東西呢?”
“送到二手奢侈品店賣了。手表、包……”
“徐清榆,你到底在搞什麽?”
“我真沒錢了啊,要不我回國幹什麽。”
“你回去就能有錢嗎?”
“對啊,不争家産也能吃軟飯。我對你這麽好,做不了情人也還是你哥哥,你能真忍心看我過苦日子?”
“你留在紐約賺的更多。”
“我不想賺錢了,累了。”徐清榆停下腳步,“我也想體驗一下廢物的人生,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快樂一點。”
“你在諷刺我?”裴希推了徐清榆一下。
徐清榆拉住她的胳膊,站穩,“我沒有。”
“你有!”
“是你總是自嘲,說你自己是廢物。我從來沒這樣想過。”
“我會這樣想也是你導致的!”
“那我跟你道歉。我錯了,希希,我之前對你說過很多難聽的話,我……”
“如果你爸爸沒有破産,你會這樣嗎?”裴希什麽也聽不進去,“你可真現實。”
“我一直都是個很現實的人。”
“你終于肯承認了。所以你以前怎麽可能允許自己喜歡我呢,你覺得站在你身邊的女孩就應該是紀舒瑜那個樣子。你逼我看書,逼我學習,逼我上進,我只有變得優秀,才配做你的妹妹。”
“我喜歡她那樣的,為什麽不跟她在一起?”
“因為你不想受你爸爸的控制!你來我們家,就是因為你受夠了,透不過氣了,想要逃離他。可刻在你骨子裏的東西不會輕易改變,你對女性的審美,對自己未來的規劃,都不會因為來到我們這個家而改變。”
“你說的沒錯,一開始的确是這樣。但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想法就變了。你知不知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有多讨厭你,我聽見你媽媽長媽媽短我就頭疼,我看見徐女士對你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我就無比心煩,我以為她是對婚姻失望,對我失望,才離開那個家,可她竟然跑去做別人的媽媽了。”
裴希不可置信地看着徐清榆。這是醉話,卻也是真心話。
“明明她這麽會教小孩,當初卻不願意教我。我看出來你喜歡我,利用你這種心态,逼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沒想到你甘之如饴。徐女士也沒想到你天賦這麽好,看見你上進,也沒有因此不開心,漸漸地開始默許我管你。我最初的目的是希望你不痛快,也希望她不痛快,到後來,開始享受掌控你的感覺……”
“你不要再說了!”
徐清榆卻接着說道:“不過這些都是我很早之前的想法了,那時候我也沒成年,想法很幼稚。到這個地步,我沒什麽不敢跟你說的了,就怕你不聽也不信,再也不給我機會。如果那天晚上媽媽沒來敲門,我應該不會放開你……我真的不覺得徐女士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裝傻罷了。我能理解她的想法,她已經斷定我是一個既自我又自私控制欲還很強的人,她害怕她純真可愛的女兒重蹈她的覆轍。”
“媽媽不是這樣的,她很在乎你,她有她自己的苦衷,她當初也不願意離開你的……”
“你不用替她說話,你誤會了,我沒有怪她的意思,我反而越來越理解她。是我自己活得扭曲,像我爸爸,所以才會傷害你,把事情弄得這麽糟糕。”
“你喝多了,回家吧。”裴希有一種無力感。在徐清榆的口中,他自己是矛盾的,媽媽也是矛盾的。可這一切又都迎合了她這些年的猜測。
她最能威脅到他的,就是“你這樣對我,我要告訴媽媽”。作為家裏更受寵的那個小孩,她何嘗不知道該如何傷害不那麽受寵的哥哥。哪怕很多時候,這些話只是一句不起眼的玩笑罷了。
徐清榆任由裴希拉扯着他向前,嘴裏念着:“我回誰的家?我根本沒有家。”
門打開,他從身後抱住她,又說:“我就知道你會對我心軟。希希,你真好。你今天一個人在家難過了嗎?想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