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不會撒謊

我不會撒謊

夜裏下了一場雨,林陽這個地方很少下瓢潑大雨,一般都是連綿的小雨,連傘都不用打,細細的雨絲伴随着微風打在臉上,不像淋雨,倒像是某個不知名的神仙伸手撫過人間。

莫默剛從食堂吃了早餐,不撐傘往教學樓裏走。

雨絲落在她頭上,把短發弄得有些潮濕了。

“這個破天氣,下了雨也不涼快,反而是又悶又熱。等我熬完了高中三年,一定得去一個每年都下雪的涼快地方……”

還沒走進教室,就能聽見學生的抱怨聲,說話的男生是班裏的體育委員,叫徐思齊。

莫默在教室裏收昨天英語老師布置的周報作業,徐思齊看見她,一拍腦門:“哦,差點忘了!班長,金主任剛才來班裏,說讓你去辦公室找她。”

莫默還記得,金主任今天把裴言的父親叫到學校來了。

她的短發是學期初剪的,現在有點長了,可以用皮筋紮起一個小啾啾,齊眉的劉海也長的有點擋眼睛,分在兩邊當側劉海。

莫默站在辦公室門口,敲響了門。

給她開門的是裴言。

裴言看見是莫默,還楞了一下,側身讓莫默進來後,一直不說話,盯着她看。

“我臉上有東西?”

裴言搖搖頭,笑了一下,趁着金主任和裴父還沒來,伸手碰了碰莫默後腦勺的小啾啾:“你今天換發型了?”

莫默晃了晃腦袋:“頭發長了,等放暑假就去剪短。”

林陽一中對發型有統一要求,女生要麽短發不過肩,要麽就長發紮成馬尾,像裴言這種常年披散着頭發還燙着大波浪的,屬于被陳金子經常拿出來反複鞭策的反面典型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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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默一直嚴格遵守着學校的規章制度,是那種經常在周一站在國旗下講話的乖學生。

裴言卻說:“留着吧,別剪了,你長頭發好看。”

莫默扭頭反問:“哦?那我平時短發很醜?”

“不醜,”裴言笑着解釋:“你短發特別可愛,就是,我覺得你留長發紮起來會更好看。”

說着,裴言又忍不住摸了一下莫默後腦勺的小啾啾。

“別動了,”莫默瞪了裴言一眼:“我昨天剛洗的頭。”

裴言怕真把莫默惹生氣了,趕緊收手,表示自己知錯就改,但她個子比莫默略高一些,微微垂眼,視線一直黏在莫默身上。

她不會告訴莫默,剛才打開門第一眼看見對方的時候,她直接看愣了。

從前被短發擋住的白淨臉頰完全露了出來,莫默的皮膚白淨細膩,比那些白瓷花瓶還要漂亮,明明五官都是秀氣柔和的樣子,可頭發紮起來以後,鋒利的下颌線為整張臉都增添了一絲淩厲,耳邊的一點碎發修飾了整體,柔中帶剛。

裴言的視線下移,停留在莫默修長如同天鵝的脖頸上,莫默身材偏瘦,但并沒有瘦成不健康的骨頭架子,筋骨分明,曲線優美,讓裴言想起古希臘的人體雕塑。

裴言之前總覺得戴眼鏡會顯得人很傻,但是黑色細框的圓形眼鏡戴在莫默臉上,就像是奶油蛋糕上的那一顆點綴的櫻桃,錦上添花。

還有那件醜校服,怎麽穿在莫默身上就顯得那麽好看呢?

或許是父親為了附庸風雅,從小經常帶着裴言參觀各種藝術展覽館的原因,她雖然看見書就頭疼,一上課就犯困,但唯獨對美術感興趣,而各種美術形式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雕塑。

她喜歡用手指一點一點雕琢出肌肉和五官的過程,而莫默就是她最想擁有的模特。

“砰!”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打斷裴言的思路,陳金子走進來,她身後跟着鼻子上還貼着繃帶的宋平和他的父親,除此以外,還有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發膠打理精致的頭發已經花白,單從年紀上看,不像裴言的父親,說是爺爺都行。

裴父年紀雖大,身材發福,但是神情祥和,臉上挂着笑,看見裴言,也只是數落她:“你看看你,又在學校惹事,還敢打架欺負同學!回去就停了你這個月的零花錢!”

陳金子把兩方家長叫到一起,簡單說明情況,裴父當即表示願意賠償醫藥費。

“光是賠個醫藥費就夠了?我們家孩子鼻梁都斷了!”宋平的父親義憤填膺的指着宋平鼻梁上的紗布:“以後要是落下傷疤怎麽辦?這對孩子以後上學找工作都有影響的!”

裴父保持着笑容,問他:“那您說,該怎麽賠償?”

宋父對着裴言上下打量一圈,似乎覺得她家裏條件不錯,可以趁機撈一把,于是掂量着說:“十五萬,就算是醫藥費加上精神損失費了。”

莫默本來在一邊當個啞巴,但實在忍不住:“您這是趁火打劫了,就算是一個成年人,一年下來也掙不了十五萬吶……”

2005年,在林陽這個三線小城,月收入超過五千就算高收入人群。

宋父被莫默戳破心裏的算計,惱羞成怒:“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麽!大人說話小孩滾一邊去!”

宋父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就要推莫默。

裴言看到這個情況,一下就炸了:“你幹什麽!敢動手?!”

眼看着裴言像個竄天猴一樣就要暴沖出去幹架,莫默趕緊抱住她一條胳膊,讓她冷靜一點。

裴言雖然身體上被莫默阻止了,但是嘴上還是不甘落下風。

“我告訴你,你要是敢動她一下,以後我在學校裏見宋平一次就打他一次,別說一根肋骨加鼻梁了,我給他小腳趾頭都掰折!”

裴言平時最在意自己的外貌形象了,但是一發起火來就像個暴躁小狗,好看精致都顧不上了,恨不得直接上去咬人兩口解恨。

“冷靜一點!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要再激化矛盾了!”

莫默好說歹說,終于是把裴言勸住了,她把裴言擋在自己身後,人肉隔離開她和宋平父子,喘着粗氣類的滿頭汗的時候往旁邊一瞥,發現裴言的父親就站在不遠處看着,絲毫沒有上來攔住裴言的意思。

莫默心裏覺得奇怪,眼看着自己女兒和別人打架都不攔着,這爹是親生的嗎?

但是疑惑只來得及在莫默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宋父馬上再次開口。

“想和解就十五萬,一分錢都不能少!否則我就找教育局投訴,讓學校開除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兔崽子!”

“你他媽的想投訴就趕緊去!”裴言暴躁:“你要是不去,我都看不起你!”

辦公室內的氣氛再次被點燃,莫默使勁拉裴言拉不住,心裏的火氣也上來了。

“裴言!!!”

莫默的聲音不高,但是隐含着濃重的怒氣,她眉毛一皺,板起臉來,氣勢瞬間拔高不少,兩道刀子般的目光紮向裴言。

裴言被莫默這麽一吼,罕見的迅速冷靜下來,強壓着怒火退回來,站在一邊。

莫默警告的瞪了一眼裴言,讓她安生點待着,自己上前一步,看着宋平父親,還有躲在角落的宋平。

“宋平,你過來,我們心平氣和的把事情說清楚,”莫默看着宋平:“我叫莫默,你應該聽說過。每次月考放榜的時候,我的名字都在紅紙榜的第一行。”

宋平慢慢挪到莫默面前,在學校裏,成績拔尖的學生多少會占點便宜,就算不認識,常年挂在榜首的那幾個名字還是眼熟的。

“你和文婷婷之間的感情糾紛我不了解,但是運動會那天,我就待在廁所的隔間裏,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你用照片威脅她繼續和你交往,甚至是要求她和你去學校外面的小賓館開房。”

宋平想辯解,但是莫默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你有權追究裴言打人的責任,同時,文婷婷也有權力追究你威脅勒索的責任。先別急着否認!人在做天在看,只要你做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我算個證人,認真找的話,沒準還有更多的線索能作為證據。”

宋平額頭冒汗,咬緊牙關反駁:“你,你就是在胡說八道,昨天我們已經和文婷婷見過面了,我們兩個之間清清白白,她親口否認了……”

宋平的父親也幫着自己兒子說話:“你這個小姑娘真是謊話連篇,張嘴閉嘴就是賓館開房,小小年紀也不覺得害臊!我看你所謂的好成績應該也是作弊弄出來的吧?像你這樣的能是什麽好學生!”

成年人的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荒謬又不講理,莫默兢兢業業埋頭苦讀,手指的厚繭磨了又磨,生病發燒都不敢松懈,拼了命換來的成績,宋平的父親一張嘴就能輕易否定,順道還能給她的名聲抹黑一把。

莫默也算是淺淺的體會到了文婷婷面對的壓力,現在信口開河指責她的還只是宋平父親一個人,文婷婷要面對的卻有可能是整個學校數不清的指指點點。

那種百口莫辯的無力感,足夠壓垮一個還未成年的中學生。

宋平敢拿着照片威脅文婷婷,其實也是認準了這一點,覺得大多數小姑娘都會害怕輿論,對他唯命是從。

或許大多數女孩的确會退縮,但莫默偏偏就喜歡迎難而上。

“你說我作弊,請問你有證據嗎?如果有證據,我歡迎您向學校舉報,最好能直接給我記大過,把我從學校開除。”

裴言急了:“莫默!”

“如果你沒有證據,那你剛才的話就是诽謗,是對我個人名譽權的侵害!現在整個辦公室裏的人都能作證!”

莫默的語速又急又快,像個機關槍一樣,對着宋平父子就是一頓轟炸,雖然她的個子矮了半個頭,但氣勢一點也不輸。

宋平父親被這一頓狂轟亂炸整的有點懵,意識到莫默這個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的,實際上不好惹,他挑軟柿子欺負,轉而攻擊文婷婷:“文婷婷她說的話就一定是實話嗎?誰知道她是不是編瞎話,想利用這件莫須有的事訛上我們家?”

陳金子面色嚴肅:“宋平家長,這種話是不能随便亂說的……”

“再說了,我兒子如果真的在學校裏早戀了,你們學校也要擔責任!教出來的都是些什麽學生!”

宋平父親幾乎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言語攻擊:“那個文婷婷小小年紀不學好,勾引我兒子!真是一點家教都沒有!這樣沒皮沒臉的女孩,嘴裏肯定沒有實話!說不定在外面和多少人亂搞過!”

宋平父親唾沫亂飛,毫無根據的诽謗說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早戀都是女孩的錯,是文婷婷“勾引”他純潔無瑕的兒子,至于發生關系和拍親密照的事,自然也是文婷婷“脅迫”、“誘惑”他乖巧正直的兒子幹的。

莫默都被氣笑了。

宋平父親話音還沒落,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敲響,陳金子打開門,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站在門外。

“文婷婷?!”

文婷婷面色蒼白,雙手緊握成拳,慢慢走進辦公室,走到宋平父親面前,深吸兩口氣,擡起頭直視着他——

“我沒有說謊,更不會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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