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河村和莫老一
大河村和莫老一
七月下旬,陽光灑滿了一望無際的田野,微風吹拂過波光粼粼的池塘,秧苗在田間抽條,青澀的麥穗在炎熱的天氣裏努力積攢養分,肥沃的土地上孕育着勃勃生機。
過了正午,太陽依舊高懸在空中,大河村唯一的一條柏油馬路盡頭傳來卡車轟隆隆的響聲。
一輛淺藍色塗裝的貨運小卡車行駛在馬路上,在這個小村子裏,最先進的機械就是拖拉機,最遠的地方就是幾十裏外的縣城,私家車是過年才能看見的新鮮玩意兒。
這輛顏色顯眼的小卡車在這個小村子裏,每次出現都會吸引一衆目光。
尤其特別的是,卡車的駕駛位上還坐着一位六十二歲的老太太。
老太太姓莫,有一個十分具有年代感的名字——興華。
卡車經過村頭的一顆大樹,樹蔭下坐着一群乘涼的老太太。
“莫老一,進城去啊?”
莫老一是村裏人起的外號,莫興華樂呵呵的點頭,在卡車發動機的聲響中,扯着嗓子喊:“去接我大孫女!她放暑假啦!”
淺藍色小卡車在一片塵土飛揚中駛出村子,坐在樹下的老太太們卻還繼續着關于莫興華的閑聊。
“這個莫老一,年年夏天,只要一放暑假,她外孫女一定就要來這兒待上一個月。”
一群老太太裏穿插着兩三個相對年輕的婦女,好奇問:“哎,莫老一這個外號是怎麽來的?”
年紀最大的老太太搖着蒲扇:“她呀,年輕的時候上過大學,當年是十裏八鄉最好的機械維修師傅,是個頂頂有本事的人。但是她性格太要強,什麽事都想做到最好,争個第一!所以幹脆就叫她‘莫老一’!”
老太太:“你剛才看見她開的那個大車了吧?那是她自己從縣城廢品站淘來的,剛弄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堆破銅爛鐵,村裏人誰看了都說這車修不好,但她捅咕了兩個月,沒想到還真給整好了!你看現在那車,奪漂亮!”
年輕婦女很捧場:“呦!莫老太太這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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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老一有本事,她生了個女兒更有本事,”搖蒲扇的老太太被挑起了話頭,說得更起勁了:“她那個閨女,是咱們村裏第一個大學生!在大城市念書,後來還當記者啦,經常在那個國外晃蕩,新聞聯播裏都能看見!”
“不過要說人各有命吶,那姑娘也是慧極必傷。”
老太太說着說着,嘆了口氣。
年輕的婦女揪着心,好奇的問:“怎麽了?她閨女出什麽事了?”
“沒啦!在國外沒的!”老太太一拍大腿:“年紀輕輕就沒了,只留下一個小丫頭,就是莫老一的孫女,平時在南方跟着她爸爸,暑假才來這邊待一個月。”
“唉,說起來,莫老一的閨女已經沒了……十年了。”
老太太手裏的蒲扇繼續慢慢的搖,頭頂上的太陽繼續照耀着這片大地。
村前的這條馬路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修成的,莫興華曾背着工具箱,沿着這條路為十裏八鄉的村子修理農用機械,莫辭曾經背着書包,沿着這條路走出鄉村,走向她成為記者的夢想。
現在呢,莫興華又開着小卡車,沿着這條路接回了莫默和裴言。
卡車只有兩個座位,莫默就和裴言坐在後面的車鬥裏,裴言把自己一看就價格貴的離譜的行李箱随意往車鬥裏一放,大喇喇的坐在上面,抻着胳膊伸了個懶腰。
莫默在她對面,規規矩矩的盤腿坐着,懷裏抱着一個大號泡沫箱,裏面是莫興華批回來的冰棍。
“給,先吃個冰棍涼快涼快。”
莫默給裴言遞了個冰棍,自己也拆開一個,裴言叼着冰棍,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順手把頭發紮起來。
從林陽到東北,火車走了整整一天一夜,就算是買了軟卧,莫默和裴言也是睡的腰酸背疼,裴言早晨被列車員喊醒,連頭都沒來得及梳。
林陽就算再小,多少也是個地級市,莫默擔心裴言這個喜歡了城市生活的大小姐不習慣,主動問:“一天折騰下來累不累?你現在想回去還來得及。”
裴言揉揉疲憊的眼睛,一邊捶腰一邊嘴硬:“累?一點不累,這還沒有我在家通宵打游戲累呢!莫老師,我都在老頭那裏誇下海口了,你可別想趕我走!”
裴言的那一對弟弟妹妹也放假了,整天待在家裏雞飛狗跳的,她不想看着媽媽在她面前明目張膽的偏心,更懶得應付那兩個煩人的熊孩子,能躲到東北待一個假期,總比在家吵架好。
“老頭本來不同意我一個人出遠門,但我一提你的名字,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立刻答應了,”裴言笑着,眯着眼睛看莫默,故意逗她:“莫老師,你是不是會給人下迷魂藥啊?怎麽這麽多人都聽你的話呢?”
莫默本來正低着頭擦眼鏡,聽了這話,慢慢擡眼:“那我要是想給你灌迷魂藥,你喝不喝?”
一雙杏眼直直的看着裴言,沒了眼鏡的阻隔,琥珀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有一種勾人心魄的美。
裴言自己長得好看,她最愛打扮自己,所以很少會被別人的外貌吸引,但莫默就打破了這個例外。
砰,砰,砰。
裴言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越來越慢,越來越穩定,就像一朵随風飄蕩的蒲公英,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落腳點。
該死的,莫默不會真有什麽迷魂藥吧。
裴言愣愣的想。
她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用喝迷魂藥,只要你一句話,我整個人就都跟着你跑了。”
莫默笑起來,扭頭別開眼睛,笑了好一會兒才停,那雙盛滿了笑意的眼睛再次看向裴言。
“嗯,這話我倒是信你。”
裴言現在不就是跟着莫默,一路跑到東北農村來了嘛。
坐在前面開車的莫興華聽到笑聲,轉頭看了一眼,兩個女孩兒正聊的開心。
卡車一路開回大河村,村口大樹下還是坐着一群老太太。
搖着蒲扇的老太太站起來:“莫老一,回來啦!”
莫興華從車窗裏探出頭:“老張,回家不?我捎你!”
張老太太也不客氣,拎着蒲扇就上了車。
老人年紀大了,常年勞作累彎了腰,時間長了以後,彎下的腰就直不起來了,只能弓着腰走路。
莫默想下車扶一把,莫興華說:“不用扶,老張身體利索着呢,你扶她,她還要覺得你小瞧她了!”
張老太太的确身體不錯,兩步就上了卡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聽了這話,瞪了莫興華一眼:“人家小姑娘扶我怎麽了?我還就喜歡水靈靈的小姑娘扶我,你這個蔫吧的老幫菜我還不讓扶呢!”
莫默和裴言相視一笑,這是兩個老太太在鬥嘴呢。
說完,張老太太馬上變了個慈祥的笑臉,轉頭看着車鬥裏的莫默和裴言,熱情的拉着她倆。
“小默又來村裏玩啦?這孩子一年不見,是不是又瘦了?這小臉兒都瘦了,趁着暑假趕緊好好放松,讓你姥姥給你做好吃的補補!”
東北的習慣,媽媽的媽媽叫姥姥,其實和南方的外婆是一個意思。
面對這樣的熱情,莫默本來就內向,現在也只能笑着點頭。
張老太太又轉向旁邊的裴言:“這個小姑娘長的可真水靈!你是誰家的孩子?”
莫默:“張奶奶,她是我同學,叫裴言。”
裴言插話:“奶奶,我是莫默的好朋友!特別特別好的那種!”
“哦哦,好,歡迎!”張老太太熱情的拍拍裴言的手。
張老太太的家就住在莫興華家對面,莫興華把車停在門口,張老太太動作利落的跳下車,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招呼莫默和裴言:“趕明兒來家裏玩,給你們做米花糖吃!”
莫興華把莫默和裴言領進家,和村裏其他的人家比起來,莫興華的家算是很漂亮的。
紅磚圍住小院,牆邊種着兩叢紅花,正開得十分燦爛,還有蝴蝶飛舞其間。
裴言好奇:“這是什麽花?真好看。”
“不知道,”莫默搖頭:“它好像從我記事起就在那兒了。”
莫興華從車上下來,樂呵呵的說:“這就是山裏長的野花,莫默她姥爺從前是山裏的護林員,從山上帶了點花籽下來,就種在這兒了。”
說着,莫興華順手掐了兩朵開的最好的,莫默一支,裴言一支。
“拿着玩兒去吧。莫默你帶着小裴去收拾房間,姐妹倆兒一起把炕鋪了。”
莫興華家一共三間房,正房連着廚房,陽光最好,冬天燒炕也最暖和,小時候莫默就和莫興華一起睡在正房,但後來她年紀大了,可以自己睡了,就住在西邊的偏房。
西邊偏房的炕小一些,但是睡兩個人也夠了,裴言把自己的兩個大行李箱推進來,累的夠嗆,直接往炕上一躺。
莫默想叫她起來,炕上還沒鋪褥子,躺久了容易腰疼,但她看裴言眼底一圈黑影,一看就是火車坐的不習慣,昨晚也沒睡好。
算了,讓她先歇歇吧。
莫默抱出褥子,脫了鞋跪在炕上鋪,她鋪完自己這邊,挪到裴言旁邊:“動一下。”
裴言閉着眼睛,在床上打了個滾,翻到莫默已經鋪好褥子的那半邊。
莫默任勞任怨的把整張褥子鋪完,又叫裴言:“挪回來吧。”
裴言挪到莫默身邊,笑嘻嘻的抱住她的胳膊:“好能幹吶莫老師,文能做數學,武能鋪被子。”
莫默板着臉,像學校裏約束學生的班主任:“快下床,把你的兩個大箱子打開,衣服都挂進衣櫃裏,化妝品都放在衣櫃旁邊的小桌上。”
莫默不化妝,林陽一年四季都很濕潤,她甚至連擦臉的護膚品都用不上,但是她知道裴言要用化妝品,所以專門收拾一個小桌子出來,給她放化妝品。
裴言忍着笑敬禮:“遵命,莫老師!”
莫默再也板不住臉了,忍不住笑起來,兩個人在剛鋪好的床上笑作一團。
裴言的長發在床上鋪開,莫默綁着頭發的皮筋也在打鬧中松掉,短發和長發像兩條河流般交織在一起。
屋外傳來莫興華的聲音:“小默!小裴!洗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