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路同學
小路同學
莫默的嘴唇張張合合,過了一會兒才說:“就算重男輕女,她父母也會保證她的安全吧……而且你就算找過去了,能以什麽理由重新把她帶回學校呢?”
莫默的考慮都很現實,高中并不是義務教育,如果路換弟的父母真的打定主意不讓他再上學,那學校也管不了,更別提陳晨只是個學生了。
“可是我考慮不了這麽多了!”陳晨咬緊牙關:“你沒有在孩子多的家庭裏生活過,不明白那些不被父母偏愛的人在家裏人微言輕的地位。在那樣一個家裏,她随時可能被家人要求辍學打工!”
陳晨說着,晃動着雙腿想要掙脫莫默的束縛。
莫默看她态度堅決,感覺自己勸不動這個愣頭青的倔猴子,幹脆軟硬兼施的假意威脅:“不管怎麽樣,你也不能翻牆越獄!快下來,不然我就找金主任告狀了!我現在就喊!金主任——”
莫默其實沒想真的找老師告狀,她只是想假裝吓唬陳晨一下,但是她低估了陳晨的離經叛道,還有對于路換弟這件事的執着。
“你喊金主任也沒用!我保送協議都簽完了,別說金主任,你就算是把銀主任、鋁主任、青銅器主任喊來都沒用!”
陳晨一邊說着,一邊掙脫了莫默拽着她褲腳的手,在心裏默念三個數,心一橫牙一咬,就準備從兩米半的圍牆上往下跳。
“哎!!!”
兩聲方向不同的驚呼同時響起,一聲來自圍牆內的莫默,另一聲來自開車經過,正好目睹了一番精彩越獄全過程的陳金子。
陳晨落地後就勢向前一滾,前滾翻卸掉慣性,有驚無險的落地。
陳金子本來是開着自己的私家車路過,現在也顧不上車了,推開車門就沖過去把陳晨從地上扶起來,踩着細高跟愣是跑出了百米飛人的速度。
陳晨雖然剛才大放厥詞說得挺爽,但是真的見到了陳金子,還是下意識的縮縮脖子,聲音都低了兩分:“金,金主任,你怎麽在這兒啊?”
陳金子拽着陳晨三百六十度的轉了好幾圈,确認毫發無傷以後,才放下心來,眉毛一豎:“陳晨你真的是長本事了!好的不學學壞的!現在都敢翻牆逃學了!”
“我不是逃學,”陳晨為自己辯解:“小路已經整整一天沒有上課了,她把學習看的比命都重要,絕對不可能逃學,一定是她家裏出了什麽大事!我要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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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牆內的莫默扒着欄杆,插話:“老師,我檢讨,我坦白,是我沒有經受住陳晨的軟磨硬泡,把小路同學的家庭地址透露給她了。”
陳晨:“這件事莫默沒有責任,翻牆是我自己的想法,莫默一直在試圖阻攔我……”
眼看着兩個人要開始互相扛責任,陳金子大手一揮:“行了行了!都先停一停!這時候你們倆倒是講上義氣了?這不是胡鬧嗎!”
陳金子背着手,雖然是在學校外面,但是教導主任的氣勢絲毫不減:“就算要去小路同學家裏看看情況,那也是學校派老師去!你們兩個學生別湊這個熱鬧,趕緊回去跑操去!”
陳金子擺擺手,像是趕羊一樣,試圖讓莫默和陳晨乖乖回去上課。
莫默的确是轉身向教學樓的方向走,但是陳晨可沒那麽容易放棄,她遲遲不肯挪動腳步,問陳金子:“主任,現在學校有人管小路的事情嗎?”
陳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中也很忐忑,她雖然很堅持,但是也并非一丁點憂慮沒有,她很怕學校對于這件事視而不見,甚至是默認了路換弟的辍學。
學習對于路換弟的重要性,陳晨比任何人都要明白。
陳金子點點頭:“學校當然要管,我就是負責這件事的人,去小路同學家了解情況的老師也是我派出去的。”
陳晨追問:“您派哪個老師去了?”
陳金子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我呀。”
陳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
“路換弟家的聯系方式打不通,給村口的小賣部打電話,別的村民都說她被她爸關在家裏,馬上就要嫁人了。我剛才就是準備開車去做家訪,”陳金子瞥了陳晨一眼:“不然我為什麽會在上班時間自己開車出去?你以為我這個教導主任要偷懶翹班?”
陳晨聽了這話,趕緊寸步不離的跟上陳金子:“您帶上我一起去吧,我保證不會添麻煩!”
她原先以為,最壞的情況也不過就是路換弟家裏缺錢,讓她辍學去打工,但沒想到,路換弟那個重男輕女的親爸做事情更絕,都已經打算着要賣女兒補貼家用了!
路換弟上學晚了一年,今年才剛滿十八歲!
陳晨生怕陳金子不答應,幹脆站在陳金子的車前面,張開雙臂,一臉慷慨就義的神情。
陳金子被這個倔強的學生氣笑了,她認真的看着陳晨,問她:“你和我一起去,能對事情産生什麽正向的影響嗎?你是能舌戰群儒說服她的家人,還是能一個打十個,把小路撈出來?”
“……就算做不了什麽,我也一定要去!”陳晨格外堅持:“我至少要盡全力試一試,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小路的一輩子就只剩下相夫教子!她明明已經靠自己的努力,從那個閉塞偏遠的地方走出來了!”
說着說着,陳晨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竟然抑制不住的哽咽起來,但是她還是死死咬着下嘴唇,堅決不讓淚水流出來。
陳金子将一只手搭在陳晨瘦削的肩膀上,語重心長的說:“老師也是從小地方出來的,老師明白。”
“老師知道,對于小路來說,讀書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我會盡全力,和她的家長好好溝通,争取把她重新帶回學校來。”
陳晨吸吸鼻子,看着陳金子的眼睛,問:“您保證會把她帶回來嗎?”
陳金子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意:“老師會盡全力,但這也需要小路她自己配合,等你的年紀再大一些就會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定能保證的。”
“生活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風暴,每個人都是小小的蒲公英,終其一生都要與命運的狂風不斷拉扯。”
“這是一個充滿未知與煎熬的漫長過程,但生而為人的堅韌與不屈也就體現在這裏了。”
路換弟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貧窮家庭裏,運氣一直不太好,但是似乎這一次。命運還是眷顧了她。
當天晚上,陳金子帶着路換弟回到了學校,卡着熄燈鈴把她送回了宿舍。
莫默已經準備上床了,但是看見路換弟拎着憋憋的行李回到宿舍,臉上還帶着明顯的淤青。
莫默看得心驚肉跳,但又怕問多了讓路換弟傷心,所以只是翻出了碘伏和棉簽放在她的桌子上。
在熄燈後漆黑一片的宿舍裏,裴言去集訓,只剩下莫默和路換弟兩個人,躺在各自的小床上,誰都沒有說話。
長久的沉默以後,路換弟在黑暗中輕輕的說:“謝謝你,班長。”
“別謝我,”莫默轉過身去:“你該去感謝陳晨,她聽說你有可能出事,甚至都去翻學校的圍牆了。”
路換弟沉默着,她今天的聲音似乎有些沙啞,也有可能是摻雜了哭腔。
她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只會反複說着:“謝謝……”
——————
路換弟回到學校以後,學習比從前更加努力了,她從前就已經達到了挑燈夜戰的程度,但是現在幾乎是廢寝忘食。
她似乎是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恨意在學習。
高三的老師們都像是擰緊了發條的機器人,整天挂在嘴邊的就是“時間緊任務重”,文印室卷子成箱成箱的印,學生們中性筆芯一支又一支的換。
似乎是為了激勵學生們,班主任在講臺旁邊粘了一個小盒子,班裏的同學們用完了就把空筆芯扔進去。
文科班比理科更廢筆芯,莫默平均兩天用完一根,但是路換弟比她還要更快,三天內能用完兩根。
原先還有些浮躁的學生們,在這樣的學習氛圍感染下,也靜下心來複習。
高三的日子很枯燥,從早到晚的幾乎每一分鐘都是被嚴格安排好的,莫默暫時把和裴言的争吵抛之腦後,反正她沒有手機,裴言也沒辦法聯系她。
裴言倒是給徐思齊打過一次電話,徐思齊大晚上拿着手機偷偷摸到女生宿舍樓底下,冒着被宿管阿姨臭罵一頓的風險來找莫默,但莫默也只是簡單的說了兩句話,然後就挂了電話。
莫默想的很簡單,她現在還沒辦法毫無芥蒂的原諒裴言對她撒謊的事,但是又不想再引起争吵,所以幹脆冷處理。
莫默沒有任何戀愛經驗,她只是單純的認為,時間拖的久一些,兩人寒假再見面的時候,興許連這次争吵的原因都已經忘記了,也就能重歸于好了。
莫默抱着這樣的想法,一直按部就班的在學校複習,直到兩個月過去,高三上學期的期中考試結束,莫默這個萬年不變的文科第一竟然被人搶走了。
紅底黑字的“大紅榜”貼在教學樓走廊裏,排名赤裸裸的刺激着所有學生,而這次,文科紅榜的第一個名字換人了,是路換弟!
同學們都在驚嘆,但是莫默作為當事人之一,看着自己排在第二名的成績,心裏卻沒什麽波動。
路換弟這段時間學習幾乎是不要命的狀态,每天可能就只睡四個小時,在這樣的努力比較之下,莫默甘拜下風。
她隔着人群,對着路換弟笑笑,做了一個口型。
“恭喜你,真棒!”
看完大紅榜,莫默從人群中擠出去,想回教室繼續寫卷子,她去衛生間洗了個臉醒醒神,一邊擦手一邊往班級的方向走,走到門口才擡起頭,冷不防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站在門口的人背對着莫默,那人身材高挑,單肩背着書包,斜靠在門框上,烏黑的長發帶着點微微的卷度,紮成高馬尾也好看得十分出衆。
莫默愣住了,對于這個背影,她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是她嗎?
一定是她吧!
可她不是在北京集訓嗎?怎麽可能突然出現在學校裏呢?
各種各樣的想法瞬間沖擊着莫默,讓她一時間愣在當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似乎是某種奇特的心靈感應,一直背對着莫默的人察覺到了什麽,緩緩轉過身來。
“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