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就我們,兩個◎
62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從教學樓的西側樓梯下來,邁下最後一節臺階接着便是一大塊的平地廣場,廣場中心有一棵樹須垂垂但卻依舊十分綠意盎然的老榕樹,圓圈的另一處開口就在我視線正前方,缺口連通出一條被學生們自作主張稱為「招新大道」的筆直大路,兩旁都擺起了各個社團招攬新兵的登記處。
一群剛剛入學對井闼山的印象還停留在招生簡章的高一新生在虎視眈眈的學長學姐眼中就像是等待着被肆意塗墨的白色鴿子,懵懂又好騙,撲棱着翅膀顫巍巍的,又克制不住通通亂跳的好奇心伸出小爪子,一不留神就被逮到哪個方正的社團攤位小籠裏跑不掉了。
我去年因為校道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果斷拒絕了和久去排球攤位給他捧場的無理要求——雖說最後也沒有逃過當加入排球社的命運就是了。
擁擠的人潮中有溫暖的熱意,熏得人有些暈乎乎的臉上透出一小片春意綿軟的薄紅,連倒春寒的餘勁都生生被壓了過去。我艱難躲避與他人之間的推搡踏進了幾米,手上被迫接了三份社團傳單,差點被熱情的學姐用一連串的「糖衣炮彈」打暈了頭拉去話劇社。于是連忙急流勇退,選擇拿社團總冊先物色好預訂目标再去有針對性的實地考察。
這點後來被人小小吐槽過,就像是去商場目标明确的購物一樣,一點都沒有逛街的樂趣,簡稱「直男式選購」。
但今年我就沒有這個站在三樓走廊吹着涼風俯瞰底下熱鬧的悠閑了。
身為井闼山男子排球部的經理,招新工作責無旁貸。
以井闼山全國大賽優勝常客的名氣和實力,宣傳方面的工作得以極大地縮減。但我手上的這沓報名表并不會因此而減少。
飯綱前輩草草掃眼去看,手上白紙黑格寫着或龍飛鳳舞或規整好看的字樣唰唰翻動過了一遍,“我看漏了嗎?”說着又要動手再來一次。
“他沒有來。”
對着飯綱掌不可置信的樣子我又重複了一遍。雖然很想再等等看,但是部活時間要開始了,總不能因為一個人撇下一大群在排球館準備「招新面試」的學弟們吧。
飯綱前輩自從當了隊長以後就有逐漸往「操心老媽子」方向發展的趨勢,在從招新攤位走往館場的路上他還在擔心,“他不會不來了吧?”
“應該不會。”說出來可能會有人不信,我們井闼山男子排球隊目前的正選陣容裏沒有一個是體育特招生的身份,都是自己實打實憑文化分考進來的——而這位被教練關注着的新苗子既然走了特招的路子。相比起其他人,他的可選擇性就狹隘多了。如果不能加入校體育社團發揮一下特長的話就是「騙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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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臨時有什麽事吧。”我們排球社可沒有紀律嚴明得像學生會那樣,連收下補交申請書都不肯的地步。
“或許待會就見到了呢。”
天知道我三十分鐘前的這句話當時真的只是那麽随口一說,卻是切切實實地一語成谶了。
不過與這位新人初次正式見面的情形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在一群眼中閃着對「全國大賽冠軍」的憧憬和激動的新生裏,北原顯得過于特立獨行了。
在入社測試進行中風風火火地闖進來,非常大張旗鼓地續在了中間那條隊的隊尾,對前面隊伍中一些新生的表現有些不耐煩。
他們都是同級人或多或少會相互聽說過彼此。甚至很可能是在賽場上對見過的對手,他不時的輕嗤聲讓有些人的臉色變得很是難堪。
和久遇上刺頭的話有時會激發他的惡趣味和身為前輩要好好打磨後輩壞脾氣的責任感,踱步溜達到他身邊,“這位同學你報名了嗎?”
北原一愣,剛降下一點的氣勢又反彈回來更甚三分,梗着脖子回:“這種形式的東西,才不重要。”
啊,做了半個下午形式工作的我隐約有被內涵到。
和久摸着下巴:“校隊錯過了報名時間就不能參加比賽——這也不重要?”
無言以對的時候轉移話題永遠是最佳方案。
“井闼山是冠軍,不需要弱者。”臉上的表情是不摻水分的認真,他是真的這麽認為着的。
雖然北原沒有明指,但眼神無差別式攻擊掃射過一大群人——排在他前面浪費他時間的人,目光所及之處激起了一大片埋藏在海面下翻滾的暗湧,他尤不自知,也可能知道了也并不在意,“現在不過是在浪費時間。”
我側過頭跟飯綱對視了一眼——這孩子的問題果然很大啊。
為了補充新鮮血液,我們也會關注國中部的比賽。北原屬于典型的個人能力很強的類型,團隊也明顯以他為核心。但在團隊競技中個人實力的跨階超出古往至今難以避免總是會導致一些其他問題——尤其是當這個人的性格還十分糟糕的時候。雖然隊內關系有着外人都可以察覺出來的緊繃感。但還是靠着訓練硬生生磨出來的默契和他這個核心攻手尖銳的攻擊力取得了勝利。
沒有嘗過失敗的味道,所以不認為這樣有什麽錯。反而助長了他的性格行為越發偏激。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沒有報名卻敢直接大咧咧來部裏惹事不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自負嗎——因為相信井闼山不會舍棄像自己這樣出色的選手。
總的來說,“是個過份自大不知天高地厚驕傲到鼻孔朝天的臭小子。”
——這是我們老爺子的原話。
“如果真的那樣……那就先把他打趴下,再讓他慢慢爬起來吧。”當時的飯綱隊長笑了一下,表情溫和,手上的小木筷應聲折斷,輕飄飄地說出了這樣可怕的發言。
明明半年前還沒成為隊長的飯綱掌還是一個呵護後輩的好好學長,「主将」一職竟恐怖如斯。
“要比一場嗎?”飯綱說,“2VS2,贏了的話就讓你入部。”
飯綱點名新生裏跟北原同出一隊配合了三年之久的釋由。
那個男生耷拉着臉不情不願地走了出來,腦袋倒是很清楚,“我得跟他一樣,贏了才能進部嗎?”比起有信心可以直接通過的普通入社測試,打贏高中部男排王者學校的前輩這個要求明顯就很沒人性,明白無故被人拉着挑戰困難模式真是倒黴。
“不用。考察合格你就可以進部了。”飯綱掌轉頭,“古森,佐久早。”
他摁下了已經脫了長袖外套躍躍欲試的和久,“打的位置一樣嘛,比較公平一點。”
正值新生入社,和久再不靠譜也知道第一天還是要給樹威信的隊長一點面子。
“不過,”飯綱頓了頓,笑容依舊溫和,眼睛微微眯起,“輸了的話就給我滾蛋。”
“完了,他踩到飯綱的雷區了。”稻垣前輩小聲嘀咕了一句,不由自主抖了個輕戰。
佐久早聖臣稍稍轉動了一下自己手腕,剛剛最後的那一球震地他手部肌肉現在還在發麻,仗着優秀的身體素質走大開大合路線的北原跟以技巧見長的他完全不是一種風格。
兩只手捏在他手腕處,從桡骨開始輕輕一點點往指尖揉按穴位,我不時擡眼留心他的表情,“疼嗎?”
這群人打球興頭起來沒一個省心的,他們把每一球都當作是決勝點的那一分,球不落地就絲毫不肯松懈——哪怕他們即便丢了這個球還有三分的分差并沒有到危急存亡之際。所以這個兇殘如炮彈一般的扣球聖臣還是去接了。
确定只是肌肉暫時應激反應并沒有受傷我才放下心,轉頭叫古森。
古森把手背過身後,“我沒事。”
我微微皺眉,沒有親自檢查還是擔心,“我看看。”忌病諱醫可要不得。
他面色變幻幾番,最後還是乖乖伸出了手。
和久發出了短短幾分鐘內的第六次冷笑,被我瞪了——安靜了。
古森收回手,戴上護腕,“不過,這樣真的沒關系嗎?”
比賽結束後飯綱直接宣布了釋由通過考核,還不忘在佐久早跟北原說「你比若利差遠了」之餘補刀一句「願賭服輸哦」——把人氣跑了。雖然北原脾氣是很差勁啦,但是他的實力也是真的很厲害。不然也不能拿到井闼山給的體育特招名額。
“不覺得他的眼神就像是——”稻垣想了想,“——在說:'我一定會回來的'嗎?”
——
放學後主将慷慨大出血請通過入部測試的小學弟們吃冰棍,由于是臨時起意沒有事先準備沒帶夠錢。于是扭頭就逮住了副主将的荷包江湖救急,氣得突遭破財之禍的和久多吃了一根冰棒。
釋由叼着冰棍,直視前方,眼神沒有什麽焦距,聽到古森的問題回了神,半轉過頭來,“啊?”
“我跟他關系不好。”
“只是因為北原跟其他人關系太差勁了。所以就稱得我跟他'正常的、普通的隊友關系'比較好而已。”
“一定要說為什麽的話——是巧合。”釋由誠實地過份,目光随着對面路過響着鈴聲的自行車一起駛遠,“自由人和主攻手主要負責的不一樣。自由人的第一目的是接球,或許可以偶爾接得不夠好。但一定要接到,然後下一個人會把球調整好傳給作為強力輸出的ACE的北原。換而言之,我們倆是球隊裏最沒有直接競争沖突和直接交集的。”
“大概就是……距離産生和平。”
釋由咬掉最後一口淺晶藍色的固體,聲音有一點含糊,“不過他不會放棄的。”
他把手上光禿禿沒有寫着“再來一根的小木棍投進垃圾桶,“畢竟那個笨蛋,除了排球什麽也不會。”
古森笑了一下,看着那個小自由人說完後走開的身影,“這不是關系挺好的嘛。”
佐久早瞥了一眼渾身上下散發着剛剛晉升為前輩的慈愛光芒實際上在路人看來隐約冒着傻裏傻氣的古森元也,有點嫌棄地挪遠了三十厘米。
彼時的我還不明白釋由口中對北原「笨蛋」、「麻煩鬼」等一串評價的具體緣由,想着總不會比和久更會闖禍吧。
——被現實教做人就是如此之迅速。
兩天後我從老師辦公室回到教室門口,被人半路攔截了。
來者一米九一的大個子,站在我面前能罩下一片陰影,走廊大大的白框玻璃窗幾乎快被他一個人擋了個全。
他神色嚴肅,眉頭糾結成團擰成結。
為了不浪費寶貴的午間休息時間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北原君有什麽事嗎?”
他偏深的膚色因為全身肌肉過于用力緊繃而隐隐漲了一點薄紅,把一張皺巴巴揉進口袋裏的白紙掏了出來,用寬大的手掌合掌壓了壓,變成紋路彎曲縱橫的對折了一次的紙。
紙被雙手遞送到我面前,他皺着眉,微微彎腰鞠躬,“請你答應我!”
有那麽三秒鐘我的耳朵因為他過大分貝的聲音失去了它的聽覺。
好容易重啓成功後我聽到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
當北原喊出第一句的時候,課間原本鬧哄哄的整條高二走廊霎時變得安靜如雞。
後一句以更強氣勢吼出來的話就像把燃着的火柴擲進了一片洶湧的油海裏,瞬間掀起了滔天火光,席卷而來的熱浪将我卑微而困惑的「啊?」徹底淹沒。
如果單看表情,他真的很像是來尋仇跟我下戰書的。
但配上語言又好像、貌似、可能、或許是告白?
這是什麽當代高中男生新型迷惑行為嗎。
為了未來球隊的後輩以後的幸福,我正想委婉教導他這樣的方式是很容易吓跑女孩子的。
為了讓他能夠在嘈雜的環境中聽清楚,我不得不稍稍踮起腳以縮短我們之間二十公分的差距。
突然沉默的氛圍有點不對勁。
我下意識想要回頭找尋異狀的源頭,被一只搭到我肩上的手扶住了。
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我一向敏銳的背後感應器判斷沒有危險所以沒有發出預警。我順從地配合着肩頭的那一點力道放下了腳跟,只是我沒想到聖臣會離我這麽近,後背不小心撞上身後人的胸膛,想撤出些距離又被帶了回去,我和他之間,隔着春季回暖換上的兩層薄薄的校服襯衫,我甚至可以感知到輕輕貼着的這具軀體裏,在溫熱的皮肉下,在胸骨保護殼中,一顆如岩漿翻滾般跳動的心髒。
我曾經認為聖臣在別人面前是很容易營造出壓迫感的,在擁擠的地鐵上幫我推開裹卷而來的人潮時。在電影院他來救我的時候,那種對外界的壓迫感反而可以給跟他同處一個陣營的我以莫大的安全感。
我也一度簡單粗暴地将這歸咎于他的身高比起大多數人來說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但此時,他站在比他還要高一點的北原面前,卻絲毫不落下風。
後來我才從聖臣那裏得知,他那時的沉默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尚沒有資格替我回絕,明明知道不應該幹涉但又不甘心只是在遠處看着,聖臣說那是「無法由理智控制的」。
北原惡狠狠地瞪了一下這位導致他沒能加入排球社的直接原因,走前對我撂下狠話,“我一定會讓你接受的。”
聖臣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竟然會覺得他在氣惱之餘還有委屈??
求生欲令我一時口不擇言:“我不知道。”
“他突然跑過來。”
“我今天第二次見他。”當初跟飯綱去看國中排球比賽物色苗子看了他幾場比賽這種能算數嗎——當然是不能的。
話都說了這麽多,我才發現自己這番解釋簡直是師出無門毫無道理,只是被表個白而已又不是第一次我為什麽要這麽心虛啊?
但也不差這一句了。
“我不喜歡他。”
所以也不會接受他。
他那一下輕笑仿佛雜糅了無奈,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情緒才露出的笑。
低低喃了句,“怎麽這麽招人?”
飛機滑過上空,引擎聲和劃破氣流的聲音混在一起,我沒聽太清楚,“聖臣?”
他說,“我們去吃飯吧。”
這是慣例了,我點點頭。
高一的時候如果帶的是便當不去飯堂排隊堂食,我們和古森還有和久基本上都是一起吃的,和久還會拉上同班的飯綱掌,在下面小花園的橫椅上或者天臺上這些比較人少安靜的地方。
我拿出手機,打算在午飯小群裏發消息,“我叫和久他們。”
他骨節分明的手虛蓋在我眼前的屏幕上,我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就我們,兩個。”
“可以嗎?”
這個男人的黑眼睛竟然該死的好看,我一時想不出有什麽理由會讓我拒絕,我甚至都忘了問一句為什麽就已經聽見了自己暈暈乎乎的回答:“好。”
【作者有話說】
大家如果想看更新可以跟我一起去催隔壁梻桉太太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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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綱作為隊長,輕視他人、不注重團隊合作,「自我意識」過剩的後輩踩到他的雷區了之所以一直都很縱容佐久早是因為他雖然臉總是很臭,但對于打球态度一直都很端正漫畫裏sks也不認為自己是天才,只是比較幸運而已很喜歡井闼山的一點是,井闼山作為幾乎可以用王者來冠稱的隊伍(影山他們高三那年終于打進決賽,井闼山不管是飯綱還是古森和佐久早都已經畢業,烏野卻還是輸給了井闼山——簡直是大魔王般的存在),這樣的隊伍,他們的應援幅卻只有簡單的「努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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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順便提一句,其實北原這傻孩子不是來表白的,是個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