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春
第44章 第44春
周茉蹙着眉心已經紅了眼睛, 嘴上說着:“我知道「開花結果」什麽意思,不需要你解釋。”
手上已經接過樓望東遞來的文件,低頭仔仔細細地看, 心裏一字一句地讀。
漫長的邊境線終于迎來了春天, 遼闊的地幅也不再豎立界碑, 陽光燦爛, 周茉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潮水向她湧來, 溢在眼眶,樓望東向她伸來了雙臂, 抱住她。
溫暖的, 像春天草原的胸膛包裹着她,無數的葉尖形成了他的生命力,将她緊緊嵌得似一張薄紙, 安靜的廬帳內屏棄了風聲和喧鬧,呼吸聲和周茉輕輕的抽噎在響動着,他的唇貼着她的脖頸說:“你別後悔。”
樓望東不想以犧牲者的姿态入局,更不想讓周茉被道德綁架, 她這樣小的身子若是承擔不住他的到來, 恐怕會退卻。
他摟得她愈緊, 聽見女孩顫顫地說:“那你去香港有好處嗎?我是說……除了跟我在一起……”
她果然害怕了。
樓望東沉聲講:“這次香港騎隊過來,不止給馬場創造收益,還包括了産業鏈。如果讓我一個人賺錢,我不太感興趣,但讓大家都感到幸福, 我就不虛此行。”
他的不虛此行是指從北京回來呼倫貝爾談生意,也是在說從呼倫貝爾去到香港和她在一起。
周茉緊繃的身子輕輕地放松了, 甚至口吻帶了絲高興:“那就好,你覺得除我以外也有好處,那我就不後悔把你留在香港。”
說到後面這句時,周茉腦袋往下埋,竟然在當事人面前說他是為了她離家萬裏,顯得她多有魅力似的,不知羞。
忽然,下巴讓他捏了起來,這種直白老土的方式實在令周茉招架不住,他居然在認真說:“單獨為你留港不行麽?非要摻雜進其他好處?”
這世上還有多少人不會權衡利弊?
又有多少人千裏走單騎。
“如果只是為了我,你去到那裏會很無聊,這種感覺我已經體驗過,我從前去額爾古納找你,我與那裏格格不入,而你卻總有事情要忙,我被扔下,一直在等待着你,恨不得趕緊走,可我又舍不得,于是就情緒化朝你發脾氣,我很怕,我不想你也感受這樣的處境。”
她一時激動,将這種心底話都說了出來,全盤拖出,因為知道* 他要去香港了,他們的距離變得這麽近,她跟他說也是可以的吧……她好希望有一個能說心裏話的人。
而此時樓望東深眸凝着她,帳篷裏沒有開燈,白日的光非常稀薄,他們就像蒙在了布裏,但心是漸漸清晰的,他說:“如今有許多條件将我們推到一起,茉莉,你不必這麽用力去抓着了,我說過,我不會跑。”
樓望東心裏嘆了聲,她說了那麽多,不過是怕他僅僅因為她才去香港,如果她不用力綁住,他可能就因厭倦而逃離,可現在她知道他在香港也別有好處,她整顆心都放下了。眼淚珠被他舔了,周茉還是忍不住哭了。
他捧着她的臉說:“茉莉是攢了很多水嗎?怎麽一碰就流出來了?我還什麽都沒做呢。”
他的話說得那樣無辜,周茉擰開頭去,雙手将文件細致鄭重地疊好,嘴上說着:“我餓了,要去吃面條,沒見過來誰家裏不給倒茶招待的。”
他倒一點不慚愧,還為這種沒有禮儀的野蠻辯護:“家裏又沒女主人,我不懂。”
“男主人也可以懂啊!”
周茉脫口而出,樓望東的眼神望着她笑,周茉感覺自己好像心直口快地承認了什麽,步子往後退,他就往前跟來,侵略着她:“我是男主人?你要跟我有小家了嗎?”
周茉轉身就去拉門鎖,可惜這門鎖鐵杵似的,怎麽拉都拉不動,忽然後背貼來一道熱浪,周茉渾身震顫,樓望東太可怕,怎麽會有人被遞了個杆子就爬上來,爬上來就罷了,還要把手伸進她衣領裏摸她的心,剖開來找,問她這是什麽。
忽然,手背也讓他粗糙的掌腹貼上,不能怪周茉愛叫,面對禽獸,哪個人不會叫?
“吧嗒”
鐵鎖被拉開了,隔絕了春風和日的門被推了出去。
樓望東說:“知道門怎麽開了麽?要不要鎖上,我再教你一次啊?”
嗓音迷離地落在她耳畔,面前春日明媚,身後是光照不進的陰影,她輕顫着肩膀說:“先……先不用,我出去吃個午飯,你……你吃嗎?”
男人的手扶在門框上,話落在她耳旁:“晚上再吃,我一會要去賽馬,你過去看嗎,女主人?”
周茉跑去面館的路上,險些被草地上的一株野花絆倒。
世界明亮,平地青遠,周茉在這樣的草原上漸漸放慢腳步,她手裏握着那張薄薄的通行證,一顆心在人來人往中平息,而後唇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在走近面館時,步子又輕快了起來,掖起帳篷門,連她自己也聽見了喜悅的聲節:“老板,來一碗牛肉面,謝謝!”
草原上的人民飲食純淨,牛羊肉和奶制品,面粉、茶葉以及鹽就夠滿足他們的生活所需。
周茉用筷子攪弄這一碗清炖牛肉湯面,想起樓望東離開前給她炖的也是這樣一碗牛骨湯,如今這碗暖意再次馥郁着她被工作掏空的身體,靈魂又脹滿起來,而分開的一個月也被這碗湯連接回去了。
吃完面後,周茉問老板去哪裏看賽馬。
一路上還有許多市集,等周茉走到賽馬場,外面已經擠得水洩不通,她自然鑽不進去,因為那些空隙是留給小孩和馬匹的。
她只好往高一點的土坡上走,本以為要費些眼力,剛拿出手機放大焦距來看,就瞧見了一雙鷹目精銳的眼,他微微朝她這裏瞥來,就像抓住了她一樣。
樓望東根本不需要怎麽找,他的馬最高大,他坐在上面也最挺拔,而居高臨下的男人要找獵物也很容易,就這樣遠遠瞥來的目光,裹挾着征服草原的自信在望着她。
仿佛她也是他征服的一環,也是——獎品。
一聲哨響,馬匹呼嘯在廣袤的大地上,這片曾經被大雪冰封的草原迎來了盎然的生機,純粹的子民在潔淨的世界裏獻禮,天上地下都感受到他們的震動。
周茉已看不清,只知震撼,而旁邊的人群呼喊了起來,有人在說:“男孩女孩都能一起上,馬背上的民族,女人也同樣強勁啊!”
還有另一個人在笑:“就是讓年輕人談戀愛,騎着馬,男孩追女孩,女孩追男孩,不就談上了嘛。”
周茉被這陣陣起伏的笑聲壓住了心頭。
她不會騎馬。
她也不是鄂溫克族人,她就算穿着這身貴族騎裝,也能被一眼看出是游客。
還不如回去換下算了。
賽馬結束,周茉緩步走出人群,這時有小孩抱着綿羊在叫賣,不過不是真的賣,而是抱一會拍照要收費。
周茉覺得它跟自己一樣可憐,在強壯的馬匹間只能縮在角落。
她付錢後把小羊抱在了懷裏,小羊在的地方也是角落,她就蹲在帳篷後面的草地上,陽光被遮住一些,她站在陰影下摸羊腦袋。
說着:“沒事的,這裏安靜了,也不會有高大的馬來擠你,他們确實長得好勇猛啊,騎馬騎這麽快,我跟你一樣不會騎,只能在外面看,小羊,你會因為不能和他們一樣追逐狩獵而難過嗎?”
“可是你抱着它,我也羨慕這只羊。”
忽然,陰影外落來一道笑聲,周茉吓得擡了下頭,就撞見一張深邃明目的臉。
男人的中長發半紮在腦後,整張臉毫無遮擋地沖擊着她的視線,高大的身軀穿着一身靛藍色民族騎馬裝,長袍束衣袖,腰纏蹀躞帶,就這般意氣風發地站在陽光下沖擊她。
周茉抱緊懷裏的羊,他走了過來蹲下身,手也落在她懷裏的羊上,大掌撫過它的後背,周茉說:“你小心別一掌掐死它。”
“你看我賽馬了嗎?”
“嗯,男人女人,好多馬,原來女人也能一起參賽,原來你們的追人,真的是騎着馬追。”
樓望東說:“你看見就行,我沒追人,我拿了第一。”
周茉又“嗯”了聲,小聲講:“真厲害。”
“你也厲害。”
周茉悶聲道:“厲害什麽?我連參賽資格都沒有,穿騎裝的女人裏,就我不會賽馬了……”
樓望東望着她笑:“這裏就你不會騎馬,我就稀罕你。”
周茉被他重新定義了「稀罕」。
“咩~”
這時懷裏的小羊躁動不安地要落地,樓望東按住它的後背,就像按住周茉的心腔,她好像蹲麻了,不然渾身為何細密地起着電流般的嗫意,她說:“我要去還小羊了,花了租金的。”
他說:“小羊還能這樣賺錢,真厲害。”
他現在心情好,路過的草都能被他誇一句。
周茉忽然低頭笑了。
陽光被綿羊拽到了腳邊,周茉說:“而且它還會産奶呢,還有羊毛可以織衣服,給人保暖身體。”
兩人并肩行進在草原上,樓望東此時側眸望她,上揚的眼尾裏還有勝利的光芒,對她說:“就像茉莉一樣,會産奶和暖身子。一個家裏,男主人會騎馬,反而需要像小羊的女主人。”
他是聽到她跟小羊說的話,知道她因為不能參加比賽失落而安慰她嗎?
但能不能請他不要這麽安慰!
周茉去還小羊的腳步都成了跑過去的。
樓望東就跟在她身後,她還完了綿羊退回了押金,樓望東還在她身後,周茉說:“你……你不會去做別的事嗎?你跟着我幹什麽?”
樓望東雙手松搭着窄腰,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掃出一層陰翳,笑時瞳仁像山谷深邃:“你是不是忘了,我們談戀愛了。”
周茉記得呢,所以才緊張,什麽界限都沒有了,他說話更口無遮攔了。
她往市集的游客裏穿行,樓望東就不緊不慢地跟着她,間或有人朝他打招呼,說他:“今年又拿第一,之前還說不确定要不要參賽,今天就上趕着跑了!你小子玩迷惑戰術啊!”
男人的嗓音被她吸着聽——
“追女孩子正式一點,按照習俗我拿第一,追到的女孩今晚跟我去廬帳吃飯,大家就見證了,我從今以後就不用去賽馬了。”
周茉手裏的釵子被她捏了好久,以至于老板忍不住說——
“美女,喜歡就買,其他地方沒有,稀罕!”
周茉為這句「稀罕」買單了。
天色就在她這樣轉來轉去的腳步裏漸漸變暗,她頭上別了珠釵,又一路買了好些手信,因為她已結束了北京的行程,接下來要飛回香港了。
這個要帶,那個要買,樓望東順手給她提着,自然地跟路過的相熟之人聊天。
周茉忽然覺得草原的大,不只是地幅遼闊,而是每個人都能在這裏找到平靜處之的一地。
樓望東回到帳篷放東西,再去找周茉時,她又兌現了上午的承諾,正在那裏被推銷的阿姨編頭發。
細細的辮子像流蘇,中間穿以彩帶,周茉沒看見他,擡手扶着腦袋說:“這麽複雜,晚上怎麽解。”
“叫你男人給你解啊,快得很,男人手腳快得很呢。”
編發阿姨的話一落,周茉低着頭不好意思:“我會自己解……”
這時跟着笑的另一個阿姨又緊接着對她說:“這個珠子戴在頭上好看的嘛,一串串的簾子一樣。”
額飾由一顆顆珠子瑪瑙和蜜蠟串成,顏色雖然缤麗但又不像玻璃水晶太過紮眼,反而有古珠瑩潤的光澤感。
周茉戴在頭上,由額飾延伸至發後則垂下一縷縷像雨絲般的簾幕,起身時,“叮叮當當”地輕響。
她轉過身時看到樓望東,那珠子又在她腦袋上“叮叮當當”地響動。
周茉擡手摸了摸發飾,因為覺得太招搖而不自覺蓋了蓋,問他:“你們這裏是有這種東西的吧?”
她在這裏待過兩年,但都是在法院工作,因為知道要走,所以就像一塊浮木,今時今日倒有種紮進來了的感覺,看見了這裏細微的另一面。
樓望東眉梢一挑,說了句:“有,像你們那兒的新娘蓋頭。”
周茉瞳孔一怔:“不信,其他人也這麽戴着呢!難道都是新娘嗎?”
樓望東有時候就仗着周茉不懂他們的民俗文化,就在那裏胡扯呢!
他還說話氣人:“那你今晚跟在她們身後,看她們進了誰家的帳篷。”
周茉皺着眉心想把頭飾摘下,她不想這麽高調被人注目着,她接受的文化教育都是低調做人。
而樓望東攔住了她的手,說:“亂摘就扯到頭發了,大家都去吃飯了,別叫人等。”
于是,被他攔住的手轉而握在他的掌中。
晚宴在一間最大的蒙古包裏,除了外部樣式是白色圓球,裏面都與現代家居接軌,而又不失風情,景區裏最大地保留當地特色又兼具生活便利,一張張長桌擺在屋內,人影憧憧,冒出來的熱氣将進來的人也裹住,周茉忽然有些緊張,因為她還在賓客裏看見了烏沙。
她回香港後也有追蹤這個案子,草皮賣了錢,烏沙還清了債務,至于林場的非法砍伐,也拘禁了一段時間出來了,不用再躲債了。
好似一切都回歸到了原點,草原上萬物共生,沒有人會在這裏過不下去。
昔渠在推杯送盞,已經喝上了,但看見有人從帳篷外進來,還是揚眉望了過去,“嚯”了聲,目光落在周茉身上,說:“豔光四射啊!”
周茉當他誇人了,剛好他旁邊有位置,烏沙在喝酒,周茉也敢往那裏坐。
昔渠又“嚯”了聲,給她倒酒。
樓望東看着周茉的平靜神色,視線又移到昔渠隔壁的烏沙身上,這只小兔子膽子真大。
而樓望東一進來,就有人找他談事,兩個喝醉酒的男人在吵架,讓他去評理。
他把人拎出帳篷,末了給坐在烏沙和周茉中間的昔渠使了個眼色,讓他擋着。
昔渠這時輕咳了聲,說:“那個,我敬茉莉一杯,真心敬佩你啊,我是真沒想到,您這麽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居然能拿下東哥,樓望東是誰啊,從小被受訓當酋長的男人!你沒看今天賽馬場上,最張揚就是他了!茉莉啊,你這麽一朵小小的茉莉,居然讓他栽了!他還要去香港!”
周茉接過昔渠的酒,淡定地飲了一口,這時隔了一個昔渠的烏沙忽然冷笑了聲:“弱不禁風?弱不禁風會把我的所有資産查了個底朝天?讓我們兄弟反目,利用了所有人,最後把樓望東保了下來?昔渠,你是真不知道啊,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是紅着眼睛的兔子,你以為她弱小就放松警惕,其實她能殺光所有人。”
烏沙跟周茉交手過,他最清楚周茉的手段。
而昔渠此刻見周茉安然坐在他們身邊,甚至一點都不怕他們這些大男人,不怕一個曾經被她扭送進審判庭的成年男人。
不由膽寒而栗,而這只有獠牙的兔子還忽然朝他們笑笑地倒酒,說:“當時職責所在,我現在已不是鄂溫克法院的職員,私底下大家都是朋友。”
周茉不想讓自己成為樓望東交際關系裏的隔閡,好像她的出現,他就得因為她避諱一些人,這樣只會讓他的人緣變差。
所以她主動坐在最大的仇人面前。
沒事人一樣吃酒切肉,酒過三巡,樓望東回來了。
而那兩個醉漢卻沒回來,昔渠剛想八卦發生什麽事,就看見樓望東鐵青的臉,自不敢多說什麽。
然後看了眼烏沙,烏沙的話是對昔渠說的,但周茉隐約感覺他是在跟她講:“望東的脾氣很烈,你就別在這時候觸他,現在看來,能跟他處的小兔子也不容易,我算是大仇得報。”
周茉:?
轉眼,她看到樓望東手裏的刀子卸下了好大一塊羊腿肉,在他要遞給她時,周茉忙起身道:“我去洗手間。”
而她還沒走出帳篷,香港那邊的騎隊就過來跟樓望東喝酒了。
而帳篷外也同樣熱鬧,篝火延綿,揮動的彩旗在光影中變幻。
她往剛才樓望東和那兩個人出去的方向走,蒙古包就是個圓,走一圈便看到了一點被搓破的草皮,應該是剛調解完,不遠處就有阿姨們聚集在一起,那裏總有八卦可聽。
于是借着夜色,周茉貓了過去——
“依克也不能這樣說,望東好心勸架,就說他算什麽酋長,現在哪還有什麽酋長。”
“喝醉了酒難免吵架,而且說句實話,我們現在都下山了,本就沒了酋長,望東也沒承認過,只是有些事他阿爺告訴他了,他處理而已。”
“不過那句話确實傷人,他為草原做了那麽多的事,到頭來還被這麽想了……”
“草皮都被征收了,大家一走,心自然散了,早就沒什麽酋長了,偶爾看到望東都覺得他可憐,從小為了這個火種留在了這裏,不然,真的找不到鄂溫克的遺産了。”
……
風聲獵獵地吹着周茉的耳朵,吹進腦殼裏,嗡嗡嗡地疼得她好難受。
她回到晚宴,樓望東那兒依然有人在敬酒,在香港的騎隊面前,他不得不扯起一點笑來。
她才想到他今日跟她說過的話,因為有生意來,能讓這裏的人感到幸福,所以他願意去做,而不是單為他一個人謀利。樓望東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種責任吧,要帶領上一任酋長遺留的子民。
可現在,他們好像都不需要他了。
周茉就安靜地坐在角落裏,等他。
一直等到香港的騎隊去跳篝火舞,樓望東才攜着風聲朝她過來:“茉莉小姐,你也是在等我敬酒麽?”
周茉拿過他手裏的白酒杯,仰頭順進了喉嚨裏,撐着火辣顫動聲帶:“好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樓望東沉眸笑了笑,周茉往前走,他又跟着她。
他今日跟了她一路,周茉在想,這個世界這麽大,他怎麽就偏偏跟着她,她又在想,這個草原這麽多騎馬厲害的女人,他怎麽偏偏喜歡她。
因為他那句「稀罕」嗎?
「稀罕」還有一個近義詞,叫「唯一」。
回到他們的帳篷,周茉坐到梳妝臺前解頭發,樓望東站在遠處看她,鏡子裏精銳的喉結在滾動,周茉解頭繩的指尖微微顫着,壓住心跳說:“你快去洗澡,一身酒味,讨厭死了!”
他的情緒其實有些強撐,沒有跟她說什麽痞壞撩撥的話,但被她說“讨厭”的時候,好像傷心了。
周茉猛地反應過來,轉身對他說:“我的意思是喜歡你不喝酒不抽煙的樣子,不是讨厭你,是讨厭那些讓你喝酒的人!我就不會讓你喝酒,我都幫你喝了……”
她說那麽多都是心疼他的意思,她不知道樓望東聽出來了沒有,但他沒有過來幫她解發帶,好像真當她不喜歡他身上的酒味了,沒有靠近,徑直去浴室裏沖澡了。
周茉更讨厭喝酒了,讓她說了句讨厭。
眼眶委屈地紅了起來,蹲在行李箱前找睡衣,頭發解到一半他就洗完了,周茉說:“我也讨厭我的頭發,纏得太緊了!恨不得剪了它!”
她的意思是她也讨厭她自己的一些東西,就像幫他在自己身上出口氣。
可這句話好像也戳到了樓望東,因為他也是長發,他是酋長,他只有一種情況會剪掉頭發,那就是不被認作酋長了。
他的眼神帶着水漉漉的濕氣沉默地看着她。
周茉癟着嘴巴說:“我不是說我讨厭你,我剛才說的是讨厭你的酒氣。”
“我以後都給你喝,我不讨厭你的酒氣。”
“我不要喝!”
周茉覺得他也喝醉了,所以不太能說得通,今晚就這樣吧,她拿了睡裙、內衣、內褲,就三件,進了浴室。
“嘩啦~”
床頭櫃的抽屜被拉了開來。
等周茉洗澡是一件漫長的旅程,樓望東坐在床邊,雙臂撐在身後,只穿了條褲子,但汗還是一直在他胳膊上流,流到他指腹的時候,那團香氲月影走了過來。
她好認真地又跟他解釋,聲音軟軟地說:“你跟我講,這裏就我不會騎馬,所以你稀罕我,那你是這裏唯一的酋長嗎?”
樓望東微搖了搖頭,說:“鄂溫克族已經沒有酋長了。”
大掌扶上她的手臂,軟軟的肌膚沁入他的指縫,她微垂着腦袋側坐在他的右腿上,在他懷裏發光。
周茉雙手環上他的脖頸,腦袋靠着他的肩膀,樓望東贲張的肌肉感覺到她貼來的濕潤,顫動的身體,她在他耳邊說:“森林不再需要酋長,就讓我做你唯一的子民。這樣你就還是酋長,你是唯一的酋長,所以我也稀罕你。”
樓望東呼吸灼熱地落在她頸間,臉頰,問她:“為什麽要推舉我?”
“因為你有責任感,你從不冒犯我……”
男人在這時肺腔震出了笑意,起伏的堅碩胸膛将她壓到了床上:“茉莉,你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
周茉微怔,似乎對和樓望東接下來的合衣共眠沒有防備,直到他說了句“第一次以為狼來了,小兔子很緊張,結果狼并沒有吃它”,話落,他手裏就剝掉了她的一件衣服。
他又說:“第二次,狼還是沒有吃它。”
這時,地上又多了一件周茉身上的薄布。
她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樓望東粗粝的大掌扶上了她腰,說:“第三次,狼真的來了。”
“撕啦~”
周茉猛地一抖,她忘了,她真的忘了,她忘了樓望東上一次就撕掉了這裏!
她以為今日風景浪靜,可她卻恍惚聽見了遠處有雷聲劈開,劈進了她的身體,而後讓她疼得渾身顫栗,變得像那朵濕雲。
天邊一朵孤零零的濕雲只朝着一座巍峨壯碩的山峰下雨,雲緊密地包裹着山,好像從出生起,他們就注定嵌成一體。
而樓望東走了好久的路才抵達這裏,才看見這片風景,他的「這條腿」也疼,卻要繼續躬身對她說:“茉莉,我現在踏實了。”